依然是那一間雅致的小書房,長離走過去的時候,方晨已經候在那裏了。相比起他的兄長方旭,方晨無疑要外放許多。


    在世人麵前,他是俊朗而出色的佳公子,在方氏的人眼中,他是一個出色的繼承人,在他兄長眼中,他是一個還沒有打磨好的寶劍。


    但在長離的眼中,這樣誌氣飛揚的,還帶著一絲少年之氣的方晨,卻是剛剛好。磨礪的太粗獷,不足以撐起方氏百年的門楣,磨礪的的太細致,太容易被世道所淹沒,所以現在這樣,剛剛好。


    他直接坐到書房的椅子上,對他說:“從今天起,你就跟在我的身邊,能學到多少看你的本事。”


    方晨沒有第一時間回應長離的話,他看著長離那蒼白枯槁的臉,眼中的詫異怎麽掩飾也掩飾不住,他滿是擔憂的問道:“您這是怎麽了,怎麽短短時日就變成了這個模樣?”


    在他離去之前,家主還是一副淡漠內斂的模樣,縱然臉上是不是顯現出病色,卻絕不會這麽露骨,而現在,家主周身的病弱之色已經怎麽掩飾也掩飾不住了,儼然一副油盡燈枯的模樣。


    他的聲音甚至有些顫抖,這十年來,他大多數時間是受鄭憑風教養,但也有小部分時間是受這個素來冷淡的家主的教養,在他看來,長離既是他的師長,又是他的親人,他絕想不到,短短一年的時間,長離就顯露出油盡燈枯的模樣。


    這才短短一年啊!


    他不禁焦急的說道:我讓大哥請陛下下旨,讓他請來一位禦醫?”


    方旭這些年在官場混著,也混出了個名堂來,更何況他還是江寧方氏的子弟,請皇上賜下一位禦醫也未必不可行。


    可長離卻搖了搖頭:“不必了”。


    方晨還要再勸,就聽到長離接著說了一句:“你以為方氏族中一代一代供奉出來的醫者比不得皇宮大內的禦醫?更何況,我本就精通醫術。”


    是了,方晨這才想起來,家主本身的醫術就以出神入化,可連他自己都無法救下自己,那其他醫者又有什麽希望?


    他眼眶的開始泛紅,長離看著他這副模樣倒也沒有什麽意外,他的身體他自己知曉,不是俗世的醫藥可以治愈的,本是早逝身,靠著種種因果拖延到這一步,已經到了一個極限,再拖下去,也脫不了多長時間了,所以他才趕緊將方晨召回來。


    更何況,從他直接將方琇嫁出去的那一刻起,他的路就已經不再改變。


    他看著方晨那張還帶著幾分稚氣的臉說道:“我時日無多,方氏今後便以你為尊,你若是能夠撐的下去,那你便是方氏的家主,若是撐不下去,那便將位子讓給你哥哥。”


    若是從官位來考慮,方氏應該交給長離的一位庶出叔伯,若是從嫡庶來分,主支斷絕,便該有血緣最近的一支來繼承,就算從能力上來分,也該傳給方晨的兄長,方旭。


    可長離卻直接將方氏家主之位傳給了尚未及冠的方晨,這無疑不是一個很好的決定,但隻要長離開了口,那方氏族中的其他人就沒有反駁的機會。


    聽到那時日無多四個字,方旭握緊的手上都開始有青筋冒出,他喉嚨仿佛堵著一團棉花,想要哭出聲來卻又怕長離不喜,隻能硬生生的忍著,他聲音嘶啞的說道:“您,您怎麽會突然變成這樣,明明我走的時候您還是好好地。“


    在接到方氏族中要他回去的書信時,他還有些不知其意,畢竟,原定的遊曆時間是三年。


    長離的聲音如同雨後的青竹,帶著一份清淡,一份圓融,他道:“生老病死,無可避免,相比起淳慧和尚為我批的命,我已經多活了許多年,倒也不虧了。”


    說罷,他就不再繼續糾纏這個話題,直接對方晨說道:“從今日起,我就將方氏大大小小的產業與部署交接給你,各地方氏的人手也會陸續的返回與你相見,在這個時間裏,你要盡量的將我給你的東西握在手中,若是你握不住,那就一切休提了。”說完,他就低低的咳嗽兩聲,然後也不要方晨攙扶,直接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長離說的話自然是算話的,自方晨回來後,他就開始交接方氏曆年來的累積,錢財,產業,人手,布置,還有人脈。有些東西在那十年的教養中,已經潛移默化的讓他掌握了一部分。


    而有些則是要現在交給他,而最重要的人脈,現在也卻無法完全交接給他,因為那要在長離離世之後才能完全轉換到他的身上,在長離的葬禮之上。


    半個月之後,在眾位族老的見證之下,方晨過繼到了主支嫡脈,正式的記入到了族譜之中。


    三月之後,長離的病重,凡是在江寧的方氏族人都趕來了方府。


    病床前,方晨滿臉悲戚的看著長離,卻發不出絲毫的聲音,而床上那個雖然以油盡燈枯卻不顯絲毫腐朽之氣的人卻沒有絲毫的恐懼與悲傷。


    他倚靠在枕上,稍稍的抬起手,指著床前的一個古樸的盒子,雖方晨說:“這個盒子有四層,每一層一個冀望,等我死後,你便打開第一層,之後的每一層,便在你遇到為難的時候在打開,若你完成得了,那便如此,若你完成不了,那也是如此了。”


    說完,他便輕輕的歎了一口氣,然後輕飄飄的對方晨說道:“出去吧。”聲音輕如雪聲,冷漠,輕薄,帶著一絲隨時消失帶著世上的枯敗與隨意。


    方晨接過木盒,然後僵硬著身子,一步一步離開這個房間,這一刻,他的背影有些佝僂,與多年前油盡燈枯的方閣老有幾分相似。


    可在踏出這個房間,麵臨著那一雙雙望過來的眼睛的時候,他的背又驟然的變得挺直,臉上的神情也肅穆了幾分,從今日起,他便是方府的當家人了。


    而從京城匆匆趕回來的方旭看著這個驟然成熟了許多的弟弟,臉上露出了一分欣慰,眼中哀歎的神色也去了幾分。


    房中,長離看著那個一步一步離去的背影,嘴角輕輕的彎起,露出一抹似有若無的笑容,他之所以選方晨而不是方旭,是因為多年的教導讓方晨少了許多的束縛,也多了許多的體悟。


    固然,已經成年的方旭是一個更好的選擇,可他的思維已經固話,成日裏接受君友成恭那一套,讓他完全無法認同長離教授的思想,縱然長離逼著他去接受那些東西,他也會發自內心的不認同,這樣,不管長離怎麽滲透,也無濟於事。


    不如方晨,一屆孩童,對新事物接受能力更快,也不會發自內心的排斥,長離讓他完成的事他也會盡心的去完成,縱然那些事有些荒唐。


    更何況,十餘年的教導可不是一場空話,方晨年少重情義,對於長離所交代的事必定會很好的完成。


    而從另一方麵來說,方晨與方旭走的完全是兩條路,若將來是方晨的那一條路走通,那方氏可以走向輝煌,若是他走的那一條路不通,有方旭在,方氏也不至於徹底的敗落。


    就如同魏晉時期的王氏一族一般,王導與王敦兩個兄弟走的就是截然不同的路,最後,王敦謀反敗落,王氏一族依然興盛如常。


    老頭將方氏一族交到他的手上,或許沒想到他會做出這個選擇,可既然他選擇接下來,那便花些心思好了,總不能直接讓方氏一族玩完。


    當然,選方晨為方氏家主,自然代表著長離的偏向,畢竟是相依為命的親兄弟,方晨若是走不通那條路,也可以安然度日。


    他心中轉過萬千個念頭,可在某一刻到來的時候,他還是輕輕的閉上了眼睛,與這個世界的聯係也就此隔斷。


    而在這一刻,一場大雪突然從天而降,紛紛揚揚的雪花飄揚在半空中,就如同一朵朵葬花。


    天地之間突然一片安寧,風飄阿飄,飄搖在這小小的院落中,無聲的悲戚突然盤旋在這一方小小的天地,輕薄,渺茫。


    方晨輕輕地推開了那一扇門,看到,靜靜的坐在床上的那人安靜的閉上了眼睛。他眼中滾燙的淚水一瞬間滑落,就這樣跪在了門前。


    陪著他等候在這方院落的方氏族人也隨之跪下,一聲聲低啞的家主響起,直到找回了神誌的方晨發聲:“不要叫了,他素來喜愛安靜,不喜人吵到他。”


    他踉蹌著站起身來,麵對這臉上浮現迷茫之色的方氏族人,然後一條條命令便有條不紊的頒發下去。


    這場大雪足足下了三日,從未下過如此大雪的江寧城被雪層所覆蓋,民間甚至有人傳言,這是老天爺為那位功德無數的大公子而哀思。


    不時有人前往方府上一炷香,不隻是與方氏沾親帶故的人,還有那些素不相識的下層民眾,被冰雪籠罩的城中,居然多了一份詭異的喧囂。


    方晨一邊有條不紊的處理著著這一些事,一邊想著,原來長離口中所說的,等我死了方氏才算真正的交到了你手中的意思。


    那一個個試探的眼神在一開始的時候還讓他有些心慌,可很快,他就鎮定了起來,然後從容不迫的與他們結交了起來。


    也由此,一條條明明暗暗的線也再次展現在他的眼中,一個個明暗交錯的布局也逐漸的浮出水麵,一些縱橫交錯的記憶碎片也在他的眼前浮現,他有些驚慌,同時也燃起了一種陌生的興奮。


    在葬禮之後,他打開盒子的第一層,發現第一層留下的布帛之上赫然寫著兩個字:“扶商。”


    而在那一具無用的身體被扶棺入葬的那一日,東方的一艘大船正下海,北方的草原之上,草原之人倉皇的向北方逃去。


    而在墓地中,扶棺之人完全沒發現,棺材的重量忽然的輕了許多。


    墓地之旁,一個站的有些遠的和尚口中喃喃著: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他是淳慧和尚。


    早在他來上香的時候,方晨就毫不掩飾對他的排斥,而現在,扶棺入葬之時,他依然被排斥靠近,隻因方晨覺得,或許是當年的那個批語,讓大公子折了壽。


    在之後的許多年,方氏一族毫不掩飾對淳慧和尚的排斥,就連和尚這一群體都讓他們隱隱不喜,沒有其他的,隻因一個和尚說的話太晦氣。


    淳慧和尚滿臉落寞的離去,方旭臉上帶著一絲輕鬆的走進,他看著悲傷內斂的弟弟:“斯者已去,無需太過傷懷,盡力的完成他的遺願便是。”


    方晨用力的點了點頭,他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有些緩不過神來,然後,才對著方旭說道:“我聽說,朝中又有變動了,究竟是怎麽回事?”


    方旭對這個弟弟倒是沒有什麽隱瞞,他直接道:“陛下要封胡興雲為安國公,內閣的大人們正阻攔著呢。”


    方晨哦了一聲,然後隨意的說道:“封就封,反正那群人有救駕之功,封了也不算太過?”


    聽著弟弟這幼稚的言語,方旭好笑的搖了搖頭,這件事當然不是表麵上那麽簡單,可他也不打算馬上為弟弟解說,還是等眼前紛亂的事情結束之後在告訴他好了,畢竟,身為一族族長,不可能對朝廷的變化無動於衷。


    而在方旭的身後,方晨的眼中突然出現了一抹狡黠。


    一場巨大的變革正悄無聲息的出現,可締造他們的人卻無聲無息的消逝。


    、後世的人發掘了胡興雲的墓葬,從他的墓中的得來了一些保存完好的書信。他們逐字逐句的分析下去,發現,一個巨大的秘密浮出水麵,困住了史學界多年的謎團就此展露出冰山一角。


    寫信的人究竟是誰?他與當年的草原之變有什麽關係?象征著新世紀的開端的那一場變革他又是否參與其中,層層迷霧籠罩,讓他們分不清方向,一片片論文發出,最後無疾而終。一個個學者倒下,最後又站起來。


    而那個早逝的,名冠江南的方氏大公子就這麽淹沒在了曆史的塵埃中,就連那一篇名傳江南的辭賦,也僅僅存在於方氏的秘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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