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衝破雲層傾瀉而下,公雞的打鳴聲瞬間響起。混沌的清寒被打散,村子裏陸陸續續傳來鍋碗瓢盆晃動的聲音,勞作的一天,又要開始了。


    勤勞的婆娘早就在全家人還沒起來的時候就去廚下弄早飯,現在全家人都醒了,也就可以吃了。


    而老周家,弄早飯的卻不是長離的母親,王芳女士,而是長離的大姐,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


    除了準備早飯以外,家裏的大小家務基本上都包在了她的身上,就算不是農忙時節,她依然十分的繁忙,而隻比她小一歲的周二丫也差不離,姐姐能幹的活她差不多也幹過。


    這兩姐妹是這家中最不受待見的人,因為她們遲早都是別人家的,哪怕現在叫她們過的再好,也沒半點用處,還不如叫她們多做點活,將來嫁到別人家也不會受嫌棄。


    老周家的女孩子一貫是這樣的,與他們相同的,還有村裏的其他人家,隻不過他們沒做得那麽明顯,哪怕是使喚女兒,也是說著:“我這是為了你們好,多幹點活你們婆家才會看得起你們。”


    其實女孩子,婆家看不看得起是次要,自己看不看得起自己才是主要。


    這一天,周大丫趕早起來,煮飯掃地割草喂豬食,手腳麻利的將大部分要幹的家務活處置好,而周二丫則是跟在姐姐的旁邊幫忙。


    縱然陽光灑了下來,有了些微的暖意,但清晨的霧氣拍在人的臉上,還是讓人忍不住的起雞皮疙瘩。


    周大丫打著哈欠和姐姐對話:“姐,今早吃什麽?”


    今年的收成不好,眼看著來年又得勒緊褲腰帶過日子,所以周家老太太給糧就給得更吝嗇了:“吃紅薯糊糊。”大概是怕上工的人沒力氣,所以今天的早飯還算不錯。


    周二丫正打算抒發一下今天能吃個幾成飽的感想,就看到房子裏又走出來個人,四五歲的模樣,個子看著不高,周二丫一看就知道這是誰,她帶著的閑問:“你去哪兒?”


    長離:“去後山。”說完之後,他腳不斷了頓,又繼續補充了一句,早飯不用給我留。”就再次往前走了。


    周二丫撇了撇嘴:“姐,你說這次四兒是不是把腦子摔壞了?”


    周大丫:“別胡說,快,去把雞喂了,不然等奶起來有的你挨罵的。”周二丫悻悻然的去喂雞了。


    說實話,長離對這一次的家庭並沒有什麽感覺,好也好不到哪裏去,差也差不到哪裏去,總歸他過得好不好,由不得他們。


    縱然是秋收時分,太陽還十分的酷烈,可清晨的後山卻依然十分的陰涼,當然這對長離造不成什麽影響。


    隨便的找了個大石頭坐下,他摸了摸水米未進的肚子,口中喃喃了一句:“有點餓。”


    他的話音剛落,就有一隻油光水滑的黃皮子叼著一隻雞過來。這隻雞長得五彩斑斕的,也不太肥碩,一看就是餓的。


    天氣不好,不隻是人過得不好,就連山林裏的動物們的日子都是緊巴巴的。


    這隻黃皮子將雞叼到了長離的麵前,然後就一屁股坐在地上,眼巴巴的看著長離,那一雙機靈的小眼睛裏滿是懇求。


    長離神情看不出什麽異樣來,他語氣淡淡的說道:“去吧。”雖然沒得到什麽承諾,但黃皮子也不敢放肆,就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它就是昨晚冒犯長離的某一個家夥。雖然開了靈智,但顯然還未達到人類這樣的程度,之所以會送隻雞過來,並不是因為聽懂了長離的話,而是用這隻雞來向長離討饒。


    被咬斷脖頸的野雞血滴了一路,落到長離腳邊的時候,早已經斷氣了。


    長離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以他現在的情況,壓根使不出什麽道法來,若要他自己動手來料理這隻雞,他是不想動的,但若是帶回周家,隻怕最後落進他嘴巴裏的,連隻雞爪子都沒有。


    他有些小惆悵:“如果能來個廚子就好了。”他有點懷念星際時代那種肆意揮霍的生活了。


    而在他話音落下的一瞬,一聲唉喲就在不遠處出現,長離望過去,就看到一個長得精瘦精瘦的小男孩倒在地上,他手上拿著把小鐮刀,背上背著個小草簍,此時被藤蔓絆的跌跤,小草蔞子裏僅有的幾棵草藥也掉了出來。


    他看了眼長離麵前鮮血淋漓的雞,眼睛瞬間大放光芒,口水還不住的往下咽,他已經想象了這隻雞被燉成湯後是什麽樣子,鼻尖也仿佛聞到了那鮮香的味道。


    長離覷了那小孩一眼,然後問他:“會弄麽?”


    這小孩左手一鐮刀右手一背簍的模樣,活脫脫一個中華小當家,看樣子就是持家有道,廚藝值得期待啊。


    小孩在聽到長離的問題之後,明顯愣了一下,他順溜的從地上爬起來,然後走近,看著那隻可憐的雞,猶豫了一會兒之後還是說道:“我會。”


    長離看了一眼那把飽經滄桑的鐮刀,然後對小男孩說道:“你把它弄好,我分你一半。對了,我要吃烤雞。”以現在的條件,除了烤雞也沒別的選擇。


    小孩倒是沒想到自己身懷利器,可以直接把這隻雞搶過來,他有些猶豫的看著長離,他們可不是什麽好分子,就這麽貿貿然的與村子裏的小孩接觸……


    一直與爺爺住在山上草棚子裏的小孩開始猶疑不決起來,按理說他應該直接拒絕的,但這隻雞實在是太有誘惑力了,爺爺身體一直不太好,正是需要進補的時候……最終他還是點了點頭,同意了下來。


    而這時,又找好了地方坐的長離手裏不知道從什麽地方摸來了幾個果子,正表情不善的啃著。


    山野果實多酸澀,這果子也不例外,他不禁散發出些微的惡意:那幾隻鳥也太不識相了,照這個樣子看,還是直接將它們燉了好。


    小孩分辨不出什麽惡意不惡意,但全身卻下意識的一抖,正在拔毛的手都沒拔準,差點把雞頭活生生的擰下來。


    長離注意到這一幕,不甚在意的想到,天生大力呀。


    也幸好小孩隨身攜帶著火石,不然連火都點不起來。熊熊火焰燃燒起來的時候,小孩看在架在火堆上烤的野雞,激動的都快要哭出來。終於,又能吃到肉了。


    長離百無聊賴的揮舞著樹枝,左一下右一下,看似沒什麽章法,其實每一次都點著了靈氣的核心。沒過多久,這座山裏的靈氣就更為活潑了,就連小孩也是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感覺人都清醒了許多。


    烤雞烤的有些久,耽誤了好長一段時間的小孩也開始詢問長離一些問題:“你叫什麽名字?”


    長離瞥了他一眼:“不想說。”聲音懶洋洋的,一點都沒有村裏野孩子的活潑勁兒。


    小孩被這個回答堵住了,他憋著一口氣的說道:“我是林正。”


    長離:“哦。”


    林正:“你怎麽這麽早就來山裏?”


    他之所以會來這麽早,是想避著一些村民,給自己爺爺采一些草藥,而這個比他小個三四歲的小孩,又怎麽會大清早的來這裏,還是一個人。


    長離:“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聲音還是懶洋洋的,他身上有傷,整個人的元氣也不足,本就不太愛跟人解釋,現在就更不想說話了。解釋那麽多幹什麽?又不是要來個一見如故的戲碼。


    林正:“你來山裏有什麽想找的嗎?”他看著小孩心地不錯,想著可以幫一幫,結一個善緣。


    長離:“沒有。”


    他蹙了蹙眉頭:“你別說那麽多,快給雞翻個身,不然就烤不熟了。”


    林正趕緊給雞翻身,口中還說著:“哦,哦。”


    等這隻雞烤熟的時候,林正才生出了一種事情終於解決了的塵埃落定之感,他分了一半的雞給長離,有些心虛的說道:“你答應過我的,要分一半雞給我。”


    在他看來,村裏的小孩意外的撿到了隻野雞,肯定是要拿回家,給全家人加餐。現在讓他幫忙處理,就是在照顧他,向他示好。


    原本出身就非常之不錯的林正合理的擴散思維了,他想著,如果這半隻雞真的能讓爺爺的情況好轉一些,那欠人情就欠人情吧,總比將來後悔的好。


    帶著這半隻僅僅粗加工了一下,還能深加工燉湯的雞,林正嗖嗖的走了,走之前也沒得到長離的一句回答,雞都已經在他手裏了,難道還不算回答?


    吃著沒滋沒味的烤雞,長離嫌棄的眉頭都皺成水紋了,他緩緩地撕咬著,雖然他現在的身體不宜吃這種葷腥的東西,但不葷腥的東西,他現在也吃不到,就隻能將就了。


    至於說周家的早餐——還是算了吧。


    若是吃的少,人家會說反正你也吃不了幾個,就幹脆少吃一餐,將糧食省下來給大人,反正你也不參加秋收。


    若是你吃得多,那就沒別的好說了,被看不順眼的農家漢子使勁抽一頓都是輕的。反正小孩子嘛,皮實,經打。


    勉強的吃了半個,長離就不想吃了,他將剩下的那半半隻雞放在原地——早晚會被解決的。


    至於說交出去做貢獻——算了,沒那個普度眾生的心。想吃野雞,就自己上山打,沒人攔著。


    雖然身體依然不太好,但長離一開始還還在山裏轉悠了起來,這一轉悠就是大半個小時,吃飽了喝足了的小孩子們也開始滿村子的轉悠,轉悠著轉悠著,就轉到山上來。畢竟,山上還有可能弄到點野果子吃。


    然後,不喜熱鬧的長離就看到一個掉了隊的小女孩正牟足了勁的拔樹根。看她膝蓋處的傷痕,應該是之前被這個樹根絆倒了。


    小女孩的胳膊與臉頰之上都有些肉,看著家裏應該對她不錯,年紀不大,但有力氣卻不小。


    她咬著腮幫子,嘿呀嘿呀的拔著樹根,看樣子是不拔出來不罷休。


    長離的視線轉到了被她拔的樹根之上,眼神一變:“野山參啊。”


    他覺得有些好笑,野山參一般分布在落葉闊葉林中,而這裏,可是南方。就算南方某些地方可能會有野山參生長,但也絕對不會是這個氣候濕熱的小山村。


    一拔就能拔出棵老山參,長離望著那小女孩頭上滾滾而來的氣運,都想嗬嗬笑兩聲了,讓人參長在這個地方,還真是不容易了,莫不是用蘿卜變的吧?就這麽吃下去,到底能不能當個人參用?


    小女孩拔呀拔,拔呀拔,就和在拔河一樣,噗嗤一聲,野山參拔了出來,小女孩也一個屁股墩的倒在地上。


    她看著手裏長條的,幹瘦如樹根的玩意,恨恨的踩了兩腳:“叫你拌我!”


    被這樣拔出來的老山參自然談不上什麽品相完整,根須齊斷不說,連主根都磨破了皮,散發出有些酸的氣味,還真和蘿卜一樣。


    普通的人參道理和蘿卜有什麽區別呢?至少大多數的人,都沒試過用人參‘吊命’的滋味,所以這人參到底是不是蘿卜變的,也就沒那麽重要了。


    長離看著小女孩氣憤的帶著那半截子人參走了,就緩緩地走到了還留著一個坑的地方。


    還真怨不得有些人覺得老天偏心,死在土裏的老根居然就這麽被一個小娃娃拔了出來,拔了出來還不說,還是個燉湯喝都可以胖三斤的人參,這讓人怎麽平和?


    長離蹲在了小坑的模樣,打量著這個剛剛創造了巨大價值的坑,沒在裏麵發現半根人參須子,他望著這個空空如也的地方,整個人陷入了沉默。


    他就仿佛融入了這座山林之中,變成了一個沉默的山石,不起眼,卻又帶著沉凝的氣場。


    仿佛是在思考著宇宙的起源,世界的核心,不一會,他的他的眉頭就皺得死緊,好一會兒,他才緩緩的開口:為什麽我就沒這好處?”


    都說見者有份,那小女孩拿走了根野山參,他看了這麽久,怎麽著也得來根人參須子吧?


    他目光嚴肅的眼看著腳下的土,就好像在看著什麽人,然後這片沉默的土地就突然的拱了拱,被拔出了人參的坑裏,又緩緩的冒上來一根人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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