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許長安知道掃把頭是誰，隻是故作不知。</p>
這家夥名叫崔道融，乃是崔道寧的弟弟。</p>
二人雖一奶同胞，長相、個性卻迥然不同。</p>
崔道寧個矮、肥胖、禿頂，典型的油膩中年男人形象，個性善良、敦厚，安於現狀。</p>
崔道融則反之。</p>
這家夥長相不賴，可惜卻有些陰柔，舉止神態透出一股子娘娘腔的味道。</p>
如果僅僅是這樣倒也罷了，關鍵這家夥還是個敗家子，成日裏陰陽怪氣，盡追求一些虛浮的東西，且心腸歹毒。</p>
原劇情中，竟然喪心病狂毒殺兄長，意圖鳩占鵲巢，人財兩得，堪稱西門慶一般的人物。</p>
“你……你敢打我，我跟你拚了……”</p>
崔道融一副惱羞成怒、氣急敗壞的樣子，張牙舞爪撲向許長安。</p>
玉珍急急喚了一聲：“道融住手……”</p>
“啪！”</p>
街麵上，又響起了一聲清脆的耳光聲。</p>
玉珍：“……”</p>
這時，許長安方才假惺惺問了一句：“太太，你們認識？”</p>
“他……他是我丈夫的弟弟。”</p>
“啥？那這家夥剛才又拖又拽又罵的，我還以為是個小混混想當街打劫。”</p>
玉珍趕緊解釋：“這是個誤會，我買了兩張查老板的戲票，結果道寧沒空……”</p>
沒等玉珍說完，崔道融一手捂著紅腫的臉，一手指著玉珍道：“好哇，原來你們認識，這個男人是誰？”</p>
玉珍大聲道：“不要你管！”</p>
“你……”</p>
崔道融又想開罵，結果下意識瞟了一眼許長安，又趕緊住口。</p>
他怕再挨一耳光。</p>
“太太，這麽晚了，要不我送你回家吧。”</p>
“嗯，謝謝。”</p>
於是，許長安轉過頭，正想與趙心川招呼一聲。</p>
沒料趙心川卻一副心神領會的模樣，主動揮了揮手：“你不用管我，趕緊送這位太太回家。”</p>
“嗯，那我明天再來找你。”</p>
之前那個車夫已經溜了，許長安便帶著玉珍一邊走一邊找人力車。</p>
“太太……”</p>
“叫我玉珍吧。”</p>
許長安一本正經叫了一聲：“玉珍吧。”</p>
“你……噗！”</p>
玉珍瞬間破涕為笑。</p>
她知道許長安是在故意逗她開心，但還是忍不住嬌嗔了一句：“討厭，人家叫玉珍。”</p>
“好吧，玉珍。”</p>
“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p>
“我姓許，你可以叫我長安。”</p>
玉珍歎了一聲：“長安……這名字真好，讓人想起了大唐，起了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的詩句。”</p>
“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秋風吹不盡，總是玉關情。何日平胡虜，良人罷遠征。”</p>
一聽許長安吟完了這首詩，玉珍一臉驚訝：“你居然會吟詩？你讀過書？”</p>
畢竟，當時讀過書的人並不多，而許長安隻是一個夥計，不是什麽富家子弟。</p>
許長安一臉謙虛道：“嗯，識得幾個字，會背一些詩。”</p>
“那你還會什麽詩？”</p>
“這……”</p>
眼見許長安一副沉吟不語的樣子，玉珍不由捂嘴嬌笑：“你不會就隻會剛才這一首吧？”</p>
“當然不是，是會的太多了，一時間不知從何背起。”</p>
“吹牛，我不信。”</p>
“那你隨意點一首，我吹給你聽。”</p>
玉珍歪著頭想了想：“那就背一首長一點的，李白的長相思。”</p>
“好，聽好了……”</p>
許長安清了清嗓子，聲情並茂吟了起來：</p>
長相思，在長安。</p>
絡緯秋啼金井闌，微霜淒淒簟色寒。</p>
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歎。</p>
美人如花隔雲端。</p>
上有青冥之長天，下有淥水之波瀾。</p>
天長路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p>
長相思，摧心肝。”</p>
聽完這首詩，玉珍不由一臉訝然。</p>
畢竟，這是她臨時想到的一首，沒想到許長安不僅會背，而且背的如此流暢。</p>
於是又點了一首比較冷門的長詩。</p>
結果，許長安依然還是流暢地背了出來。</p>
玉珍的眼中不由泛起了一絲異彩。</p>
“長安，我想你應該不是窮人家的孩子，你有這樣的文才，又怎麽甘心做一個小小的藥鋪夥計？”</p>
許長安笑了笑：“對我來說，做哪一行都無所謂，隻要自己開心逍遙就好。”</p>
玉珍幽幽歎了一聲：“如今這世道，想要開心逍遙也不容易。”</p>
“怎麽，你不開心麽？”</p>
玉珍茫然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p>
說起來，她的娘家曾經也是名門望族，祖上出過幾個舉人，乃是典型的書香門第世家。</p>
可惜，花無百日紅。</p>
曾經的榮耀最終還是湮滅於曆史的長河中。</p>
家道敗落，一大家子別說往昔的風光，就連吃飽肚子都成了問題。</p>
無奈之下隻能遣散下人，賣田賣房。</p>
也正是在這樣的情況之下，玉珍選擇了嫁給崔道寧。</p>
畢竟，崔道寧雖稱不上大富大貴，但醫館的生意一直不錯，足以讓她過上平穩安定的生活。</p>
道寧醫館。</p>
“師娘，你回來了？”</p>
一個年輕人打開門，並探頭四下裏看了看。</p>
他叫何安下，曾經也在山上當過道士。</p>
因為世道太亂，山上缺吃少穿，不得不下山自謀生路。</p>
後被崔道寧收留，成為醫館裏的夥計。</p>
“嗯！”</p>
玉珍應了一聲，正要上樓時，崔道寧聽到聲音走了下來，一臉關切道：“回來了？戲好看嗎？”</p>
玉珍點了點頭：“好看。”</p>
“廚房裏給你留了隻荷葉雞……”</p>
做為丈夫，崔道寧在生活上沒得說，可以說得上是無微不至。</p>
可惜，為人太大條。</p>
明知妻子喜歡看戲，卻難得陪著去看一次，每次都讓弟弟崔道融陪著去。</p>
這種行動，頗有一種將羊往虎口推的意思。</p>
“不吃了，太晚了，沒胃口。”玉珍搖了搖頭。</p>
崔道寧似乎沒有感覺到妻子低落的情緒，點了點頭道：“行，那就明天吃，上樓早些休息。”</p>
兩日後。</p>
中午一過，許長安正準備關店鋪，玉珍突然走了進來。</p>
“玉珍，你怎麽過來了？”</p>
玉珍晃了晃手中的紙盒：“我在附近買東西，給你帶了一些糕點，這家糕點很出名的，你嚐嚐。”</p>
“好啊，那我就不客氣了。”</p>
許長安打開盒子，拿起一塊糕點一口塞到嘴裏。</p>
玉珍不由笑了笑：“慢些吃，當心噎著。”</p>
“沒事……嗯，這糕點果然很好吃。”</p>
“你喜歡吃呀？那我改天再多給你帶一點。”</p>
許長安也懶的客氣，點了點頭：“嗯，那就多謝了。”</p>
“不用客氣，說起來，那天還得多謝你替我解圍。”</p>
“小意思，我也隻是正好路過，順手而為。”</p>
閑聊了幾句，玉珍不由問了一句：“對了，你也喜歡看查老板的戲？”</p>
“嗯！”許長安點了點頭，隨之笑道：“下次我請你一起去看。”</p>
“啊？”</p>
玉珍愣了愣。</p>
許長安：“是不是我太冒昧了？”</p>
玉珍下意識擺了擺手：“不是不是……”</p>
“那就這麽決定了，下次有查老板的戲，你便提前過來找我。”</p>
玉珍咬了咬嘴唇，猶豫了一會，心如撞鹿般應了一聲：“嗯。”</p>
她是過來人了。</p>
她的心裏很清楚，一個已婚的女人，陪著一個男人單獨去看戲意味著什麽。</p>
有些事，恐怕會不可避免地發生。</p>
但是，她卻無法拒絕。</p>
正如她也說不清今日到底為何而來。</p>
接下來，二人之間便有了很多第一次。</p>
第一次一起看戲。</p>
第一次一起逛街。</p>
第一次一起吃飯。</p>
第一次一起喝酒。</p>
第一次……</p>
這日下午。</p>
跌打館內。</p>
玉珍坐在椅子上麵，雙腿抬起放在一根長凳上，微閉雙眼，一副享受的神態。</p>
“好點了嗎？”</p>
許長安輕輕揉著她的腿肚，抬頭問了一句。</p>
玉珍夢囈般回了一句：“嗯，好多了。”</p>
之前，二人一起在街上逛了一大圈，或許是路走的有點多，玉珍感覺腿有些酸漲。</p>
在許長安的提議下，二人一起回到了跌打館。</p>
揉了一會，許長安道：“玉珍，要不到屋裏去，我幫你好好疏通一下全身的經絡。”</p>
“哦……”</p>
玉珍聲若幼蚊應了一聲。</p>
…………</p>
也不知過了多久。</p>
玉珍側臥著，看著窗外兩隻蝴蝶在花間嬉戲。</p>
“在想什麽呢？”</p>
許長安湊過頭來，在她耳邊輕聲問了一句。</p>
“沒什麽……”</p>
“對了，那家夥還在纏著你沒有？”</p>
一聽此話，玉珍不由愣了愣，轉過頭看著許長安。</p>
“其實，我早就看出來了……”</p>
“你……看出什麽了？”玉珍下意識問。</p>
“你知道我在說什麽。”</p>
沉寂了一會，玉珍不由長長歎息了一聲：“沒錯，我和道融曾經……</p>
但是我可以發誓，自從上次吵架之後，我就沒再去找他。”</p>
“那他有沒有找你？”</p>
“他……”</p>
玉珍欲言又止。</p>
“那小子一看就是個刺頭，他怎麽可能善罷某休？”</p>
這時，玉珍突然蜷縮到許長安懷中，泣聲道：“長安，我好怕，真的好怕。”</p>
許長安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撫道：“沒事，有我在，什麽都不用怕。”</p>
“他瘋了，他真的瘋了，他竟然威脅我說要殺了他哥……”</p>
一聽此話，許長安不由皺了皺眉：“什麽時候的事？”</p>
“就前兩天……”</p>
“嗯，我知道了。你放心，我會讓他徹底消失。”</p>
聞言，玉珍不由大吃一驚，急道：“長安，你可千萬別做傻事。你要是殺了他，會吃人命官司的。”</p>
許長安笑了笑：“消失，不代表一定要殺人。這事你就不用管了，我心裏有數。”</p>
“可是……”</p>
“好了，不提這些掃興的事了，莫辜負了這般良辰美景……”</p>
玉珍不由嗔了一句：“屬狗的，吃不夠？”</p>
許長安笑了笑：“跟你，哪有夠？”</p>
“討厭……”</p>
“續上，續上……”</p>
日落時分。</p>
玉珍方才低著頭，生怕別人認出來一樣，匆匆離開了跌打館。</p>
一上人力車，不由揉了揉自己的腿和膝蓋。</p>
然後翻開小包，拿出小鏡子整理頭發、衣服、補妝。</p>
她突然間覺得，自己以前的光陰似乎都浪費了。</p>
如今她方才深切地體會到，做女人是什麽樣的滋味。</p>
次日上午。</p>
蘇青又一次來到店裏。</p>
許長安春風滿麵迎上前去：“蘇太太，今日怎麽有空過來？”</p>
“最近幾天脖子又有點酸痛，幫我捏捏。”</p>
“行，坐下吧。”</p>
按了一會，蘇青不由感慨道：“還是你按的舒服，明天再到我家裏幫我做個全身按摩。”</p>
“這……”</p>
許長安有些為難。</p>
他心裏很清楚蘇青是什麽意思。</p>
不是他不願意，關鍵那是在刀尖上跳舞。</p>
“怎麽了？哦，我想起來了，上次忘了付錢……把我包拿過來。”</p>
“不是錢的事……”</p>
說話間，許長安已經將蘇青的包遞了過去。</p>
“臭小子，還跟老娘裝……”蘇青嗔了一句，隨之從包裏摸出一條小黃魚：“給你。”</p>
“呃……給我的？”</p>
“廢話，明天來我家裏我再給你一根。”</p>
按時下裏的物價，一條小黃魚大約可以換四十塊大洋，而一塊大洋差不多能買十斤豬肉。</p>
也就是說，一條小黃魚可以買四百斤豬肉。</p>
如果用於買地或是買房，價值更高。</p>
城外一畝地大約二十塊大洋，一條小黃魚可以換二畝地，或是幾間瓦房。</p>
畢竟亂世，地不值錢，房也不值錢，因為搬不走。</p>
最值錢的還是糧食、豬肉、白糖等等生活必需品。</p>
許長安一臉正色道：“蘇太太，在下賣藝不賣身……”</p>
“噗！”蘇青不由氣樂了：“你是戲文看多了吧？行，你有氣節，那老娘白嫖好了。”</p>
</p>
許長安：“……”</p>
這女人也太彪了吧？</p>
“咳，那個……蘇太太，其實我是怕……”</p>
“怕什麽？”</p>
“我上次來，見你家客廳裏掛了一幅大大的相片，身穿大帥服……”</p>
“那是我男人，你應該聽說過他，姓魯，人稱魯司令。”</p>
“啊？原來你是司……司令太太？”</p>
“怎麽？你害怕了？”</p>
許長安垮著臉道：“能不怕麽？要是你男人知道了，不得一槍崩了我？”</p>
“他敢！”</p>
蘇青哼了一聲。</p>
“他有什麽不敢的？我又不是什麽大人物。”</p>
“放心吧，他的心思早就沒在我這裏了，在外麵不知娶了幾房狐狸精。</p>
以前還派了不少衛兵在家裏守著，後來都被我給轟走了，看著心煩。”</p>
許長安心裏不由暗自滴咕，恐怕不是看著心煩，是方便偷腥。</p>
各玩各的，互不幹涉。</p>
閑聊了一會，許長安突然心裏一動：“對了蘇太太，能不能幫我一個小忙？”</p>
“你說！”</p>
“是這樣……”</p>
許長安隨意扯了個借口，滴滴咕咕講了一陣。</p>
蘇青倒也爽快，一口應承下來。</p>
畢竟，對她來說不過就是一樁動動嘴皮子的小事。</p>
第二天上午。</p>
道寧醫館斜對門的藥店內。</p>
“喔喔喔！”</p>
一隻黑白花的公雞引頸而啼。</p>
這隻公雞喂的方式很特別，不是放養，也不是關在籠子裏。</p>
而是喂在鸚鵡架上，被當成了鸚鵡來養。</p>
崔道融閑著無事，坐在椅子上對著鏡子顧影自憐。</p>
突然間，三個身著軍服，背著長槍的人走了進來。</p>
“喲，三位軍爺有何需要？”</p>
崔道融急急起身迎上前去。</p>
“啪！”</p>
哪知，對方二話不說，一記耳光扇了過來。</p>
另外一個更是殺氣騰騰，一拉槍栓……</p>
崔道融嚇得魂飛魄散，急急道：“三位軍爺，這到底怎麽回事？”</p>
“怎麽回事？你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調戲我家夫人，老子現在崩了你！”</p>
“別……別……誤會，三位軍爺，這一定是誤會。”</p>
崔道融當場就給嚇尿了。</p>
他的腦子裏一片混亂，完全想不通這是怎麽一回事。</p>
“你還敢狡辯？”</p>
對方重重一腳踢過來，差點踢爆蛋，痛得崔道融句僂著身子，一臉烏紫，差點窒息。</p>
這小子從小便嬌生慣養，何曾吃過這樣的苦頭？</p>
“說，是不是你調戲我家夫人？”</p>
“我……”</p>
崔道融好不容易緩過勁來，剛想否認，結果一見對方舉起槍托又要砸他的蛋，不由驚出一頭冷汗。</p>
“是是是，是小的有眼無珠，不小心招惹了你家夫人……”</p>
“很好，那你說該怎麽辦？”</p>
“小的……小的願意磕頭賠罪。”</p>
“砰！”</p>
對方一槍托砸過來。</p>
“啊！”</p>
崔道融痛得捂著褲襠滿地打滾。</p>
“小子，限你三天之內湊足五萬大洋，少一塊，老子一槍崩了你！”</p>
說完，三人揚長而去。</p>
次日下午時分。</p>
道寧醫館。</p>
崔道寧送走最後一個患者之後，不由伸了個懶腰，隨之衝著何安下吩咐：“你到對麵再幫我拿兩副膏藥。”</p>
“好的。”</p>
何安下應了一聲，隨之出門而去。</p>
過了一會，又匆匆跑了回來。</p>
“師父，不好了，二叔走了……”</p>
“走了就走了，有什麽大驚小怪的……嗯，走了？”崔道寧心裏一驚，不由抬起頭來。</p>
畢竟，走了還有一層意思，就是不在人世間了。</p>
何安下又補了一句：“二叔上吊了！”</p>
“啥？”</p>
崔道寧急急起身跑向對麵。</p>
說起來，他對自家這個弟弟是相當失望的。</p>
分家時家產一人一半，他沒占一分錢的便宜，平時裏還時常接濟，一送就是幾十大洋。</p>
結果那家夥太過敗家，就像個無底洞，永遠都填不滿。</p>
前些日子，竟然私自將祖傳下來的藥店給賣了，氣得崔道寧差點吐血，發誓再也不管他了。</p>
話是這麽說，畢竟自家親兄弟，打斷骨頭連著筋。</p>
“道融，道融……”</p>
崔道寧一路喊著奔到房裏。</p>
果然，房梁上懸掛著一具已經僵硬的屍首。</p>
桌上，還留下了一封遺書。</p>
看完遺書崔道寧方才知道，他還是低估了他這個弟弟。</p>
之前就不知在外麵幹了一些什麽，欠了幾千大洋的債。</p>
這次更離譜，不知惹到了哪個軍閥，又驚又怕之下，居然選擇一死了之，一了百了……</p>
這家夥名叫崔道融，乃是崔道寧的弟弟。</p>
二人雖一奶同胞，長相、個性卻迥然不同。</p>
崔道寧個矮、肥胖、禿頂，典型的油膩中年男人形象，個性善良、敦厚，安於現狀。</p>
崔道融則反之。</p>
這家夥長相不賴，可惜卻有些陰柔，舉止神態透出一股子娘娘腔的味道。</p>
如果僅僅是這樣倒也罷了，關鍵這家夥還是個敗家子，成日裏陰陽怪氣，盡追求一些虛浮的東西，且心腸歹毒。</p>
原劇情中，竟然喪心病狂毒殺兄長，意圖鳩占鵲巢，人財兩得，堪稱西門慶一般的人物。</p>
“你……你敢打我，我跟你拚了……”</p>
崔道融一副惱羞成怒、氣急敗壞的樣子，張牙舞爪撲向許長安。</p>
玉珍急急喚了一聲：“道融住手……”</p>
“啪！”</p>
街麵上，又響起了一聲清脆的耳光聲。</p>
玉珍：“……”</p>
這時，許長安方才假惺惺問了一句：“太太，你們認識？”</p>
“他……他是我丈夫的弟弟。”</p>
“啥？那這家夥剛才又拖又拽又罵的，我還以為是個小混混想當街打劫。”</p>
玉珍趕緊解釋：“這是個誤會，我買了兩張查老板的戲票，結果道寧沒空……”</p>
沒等玉珍說完，崔道融一手捂著紅腫的臉，一手指著玉珍道：“好哇，原來你們認識，這個男人是誰？”</p>
玉珍大聲道：“不要你管！”</p>
“你……”</p>
崔道融又想開罵，結果下意識瞟了一眼許長安，又趕緊住口。</p>
他怕再挨一耳光。</p>
“太太，這麽晚了，要不我送你回家吧。”</p>
“嗯，謝謝。”</p>
於是，許長安轉過頭，正想與趙心川招呼一聲。</p>
沒料趙心川卻一副心神領會的模樣，主動揮了揮手：“你不用管我，趕緊送這位太太回家。”</p>
“嗯，那我明天再來找你。”</p>
之前那個車夫已經溜了，許長安便帶著玉珍一邊走一邊找人力車。</p>
“太太……”</p>
“叫我玉珍吧。”</p>
許長安一本正經叫了一聲：“玉珍吧。”</p>
“你……噗！”</p>
玉珍瞬間破涕為笑。</p>
她知道許長安是在故意逗她開心，但還是忍不住嬌嗔了一句：“討厭，人家叫玉珍。”</p>
“好吧，玉珍。”</p>
“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p>
“我姓許，你可以叫我長安。”</p>
玉珍歎了一聲：“長安……這名字真好，讓人想起了大唐，起了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的詩句。”</p>
“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秋風吹不盡，總是玉關情。何日平胡虜，良人罷遠征。”</p>
一聽許長安吟完了這首詩，玉珍一臉驚訝：“你居然會吟詩？你讀過書？”</p>
畢竟，當時讀過書的人並不多，而許長安隻是一個夥計，不是什麽富家子弟。</p>
許長安一臉謙虛道：“嗯，識得幾個字，會背一些詩。”</p>
“那你還會什麽詩？”</p>
“這……”</p>
眼見許長安一副沉吟不語的樣子，玉珍不由捂嘴嬌笑：“你不會就隻會剛才這一首吧？”</p>
“當然不是，是會的太多了，一時間不知從何背起。”</p>
“吹牛，我不信。”</p>
“那你隨意點一首，我吹給你聽。”</p>
玉珍歪著頭想了想：“那就背一首長一點的，李白的長相思。”</p>
“好，聽好了……”</p>
許長安清了清嗓子，聲情並茂吟了起來：</p>
長相思，在長安。</p>
絡緯秋啼金井闌，微霜淒淒簟色寒。</p>
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歎。</p>
美人如花隔雲端。</p>
上有青冥之長天，下有淥水之波瀾。</p>
天長路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p>
長相思，摧心肝。”</p>
聽完這首詩，玉珍不由一臉訝然。</p>
畢竟，這是她臨時想到的一首，沒想到許長安不僅會背，而且背的如此流暢。</p>
於是又點了一首比較冷門的長詩。</p>
結果，許長安依然還是流暢地背了出來。</p>
玉珍的眼中不由泛起了一絲異彩。</p>
“長安，我想你應該不是窮人家的孩子，你有這樣的文才，又怎麽甘心做一個小小的藥鋪夥計？”</p>
許長安笑了笑：“對我來說，做哪一行都無所謂，隻要自己開心逍遙就好。”</p>
玉珍幽幽歎了一聲：“如今這世道，想要開心逍遙也不容易。”</p>
“怎麽，你不開心麽？”</p>
玉珍茫然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p>
說起來，她的娘家曾經也是名門望族，祖上出過幾個舉人，乃是典型的書香門第世家。</p>
可惜，花無百日紅。</p>
曾經的榮耀最終還是湮滅於曆史的長河中。</p>
家道敗落，一大家子別說往昔的風光，就連吃飽肚子都成了問題。</p>
無奈之下隻能遣散下人，賣田賣房。</p>
也正是在這樣的情況之下，玉珍選擇了嫁給崔道寧。</p>
畢竟，崔道寧雖稱不上大富大貴，但醫館的生意一直不錯，足以讓她過上平穩安定的生活。</p>
道寧醫館。</p>
“師娘，你回來了？”</p>
一個年輕人打開門，並探頭四下裏看了看。</p>
他叫何安下，曾經也在山上當過道士。</p>
因為世道太亂，山上缺吃少穿，不得不下山自謀生路。</p>
後被崔道寧收留，成為醫館裏的夥計。</p>
“嗯！”</p>
玉珍應了一聲，正要上樓時，崔道寧聽到聲音走了下來，一臉關切道：“回來了？戲好看嗎？”</p>
玉珍點了點頭：“好看。”</p>
“廚房裏給你留了隻荷葉雞……”</p>
做為丈夫，崔道寧在生活上沒得說，可以說得上是無微不至。</p>
可惜，為人太大條。</p>
明知妻子喜歡看戲，卻難得陪著去看一次，每次都讓弟弟崔道融陪著去。</p>
這種行動，頗有一種將羊往虎口推的意思。</p>
“不吃了，太晚了，沒胃口。”玉珍搖了搖頭。</p>
崔道寧似乎沒有感覺到妻子低落的情緒，點了點頭道：“行，那就明天吃，上樓早些休息。”</p>
兩日後。</p>
中午一過，許長安正準備關店鋪，玉珍突然走了進來。</p>
“玉珍，你怎麽過來了？”</p>
玉珍晃了晃手中的紙盒：“我在附近買東西，給你帶了一些糕點，這家糕點很出名的，你嚐嚐。”</p>
“好啊，那我就不客氣了。”</p>
許長安打開盒子，拿起一塊糕點一口塞到嘴裏。</p>
玉珍不由笑了笑：“慢些吃，當心噎著。”</p>
“沒事……嗯，這糕點果然很好吃。”</p>
“你喜歡吃呀？那我改天再多給你帶一點。”</p>
許長安也懶的客氣，點了點頭：“嗯，那就多謝了。”</p>
“不用客氣，說起來，那天還得多謝你替我解圍。”</p>
“小意思，我也隻是正好路過，順手而為。”</p>
閑聊了幾句，玉珍不由問了一句：“對了，你也喜歡看查老板的戲？”</p>
“嗯！”許長安點了點頭，隨之笑道：“下次我請你一起去看。”</p>
“啊？”</p>
玉珍愣了愣。</p>
許長安：“是不是我太冒昧了？”</p>
玉珍下意識擺了擺手：“不是不是……”</p>
“那就這麽決定了，下次有查老板的戲，你便提前過來找我。”</p>
玉珍咬了咬嘴唇，猶豫了一會，心如撞鹿般應了一聲：“嗯。”</p>
她是過來人了。</p>
她的心裏很清楚，一個已婚的女人，陪著一個男人單獨去看戲意味著什麽。</p>
有些事，恐怕會不可避免地發生。</p>
但是，她卻無法拒絕。</p>
正如她也說不清今日到底為何而來。</p>
接下來，二人之間便有了很多第一次。</p>
第一次一起看戲。</p>
第一次一起逛街。</p>
第一次一起吃飯。</p>
第一次一起喝酒。</p>
第一次……</p>
這日下午。</p>
跌打館內。</p>
玉珍坐在椅子上麵，雙腿抬起放在一根長凳上，微閉雙眼，一副享受的神態。</p>
“好點了嗎？”</p>
許長安輕輕揉著她的腿肚，抬頭問了一句。</p>
玉珍夢囈般回了一句：“嗯，好多了。”</p>
之前，二人一起在街上逛了一大圈，或許是路走的有點多，玉珍感覺腿有些酸漲。</p>
在許長安的提議下，二人一起回到了跌打館。</p>
揉了一會，許長安道：“玉珍，要不到屋裏去，我幫你好好疏通一下全身的經絡。”</p>
“哦……”</p>
玉珍聲若幼蚊應了一聲。</p>
…………</p>
也不知過了多久。</p>
玉珍側臥著，看著窗外兩隻蝴蝶在花間嬉戲。</p>
“在想什麽呢？”</p>
許長安湊過頭來，在她耳邊輕聲問了一句。</p>
“沒什麽……”</p>
“對了，那家夥還在纏著你沒有？”</p>
一聽此話，玉珍不由愣了愣，轉過頭看著許長安。</p>
“其實，我早就看出來了……”</p>
“你……看出什麽了？”玉珍下意識問。</p>
“你知道我在說什麽。”</p>
沉寂了一會，玉珍不由長長歎息了一聲：“沒錯，我和道融曾經……</p>
但是我可以發誓，自從上次吵架之後，我就沒再去找他。”</p>
“那他有沒有找你？”</p>
“他……”</p>
玉珍欲言又止。</p>
“那小子一看就是個刺頭，他怎麽可能善罷某休？”</p>
這時，玉珍突然蜷縮到許長安懷中，泣聲道：“長安，我好怕，真的好怕。”</p>
許長安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撫道：“沒事，有我在，什麽都不用怕。”</p>
“他瘋了，他真的瘋了，他竟然威脅我說要殺了他哥……”</p>
一聽此話，許長安不由皺了皺眉：“什麽時候的事？”</p>
“就前兩天……”</p>
“嗯，我知道了。你放心，我會讓他徹底消失。”</p>
聞言，玉珍不由大吃一驚，急道：“長安，你可千萬別做傻事。你要是殺了他，會吃人命官司的。”</p>
許長安笑了笑：“消失，不代表一定要殺人。這事你就不用管了，我心裏有數。”</p>
“可是……”</p>
“好了，不提這些掃興的事了，莫辜負了這般良辰美景……”</p>
玉珍不由嗔了一句：“屬狗的，吃不夠？”</p>
許長安笑了笑：“跟你，哪有夠？”</p>
“討厭……”</p>
“續上，續上……”</p>
日落時分。</p>
玉珍方才低著頭，生怕別人認出來一樣，匆匆離開了跌打館。</p>
一上人力車，不由揉了揉自己的腿和膝蓋。</p>
然後翻開小包，拿出小鏡子整理頭發、衣服、補妝。</p>
她突然間覺得，自己以前的光陰似乎都浪費了。</p>
如今她方才深切地體會到，做女人是什麽樣的滋味。</p>
次日上午。</p>
蘇青又一次來到店裏。</p>
許長安春風滿麵迎上前去：“蘇太太，今日怎麽有空過來？”</p>
“最近幾天脖子又有點酸痛，幫我捏捏。”</p>
“行，坐下吧。”</p>
按了一會，蘇青不由感慨道：“還是你按的舒服，明天再到我家裏幫我做個全身按摩。”</p>
“這……”</p>
許長安有些為難。</p>
他心裏很清楚蘇青是什麽意思。</p>
不是他不願意，關鍵那是在刀尖上跳舞。</p>
“怎麽了？哦，我想起來了，上次忘了付錢……把我包拿過來。”</p>
“不是錢的事……”</p>
說話間，許長安已經將蘇青的包遞了過去。</p>
“臭小子，還跟老娘裝……”蘇青嗔了一句，隨之從包裏摸出一條小黃魚：“給你。”</p>
“呃……給我的？”</p>
“廢話，明天來我家裏我再給你一根。”</p>
按時下裏的物價，一條小黃魚大約可以換四十塊大洋，而一塊大洋差不多能買十斤豬肉。</p>
也就是說，一條小黃魚可以買四百斤豬肉。</p>
如果用於買地或是買房，價值更高。</p>
城外一畝地大約二十塊大洋，一條小黃魚可以換二畝地，或是幾間瓦房。</p>
畢竟亂世，地不值錢，房也不值錢，因為搬不走。</p>
最值錢的還是糧食、豬肉、白糖等等生活必需品。</p>
許長安一臉正色道：“蘇太太，在下賣藝不賣身……”</p>
“噗！”蘇青不由氣樂了：“你是戲文看多了吧？行，你有氣節，那老娘白嫖好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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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長安：“……”</p>
這女人也太彪了吧？</p>
“咳，那個……蘇太太，其實我是怕……”</p>
“怕什麽？”</p>
“我上次來，見你家客廳裏掛了一幅大大的相片，身穿大帥服……”</p>
“那是我男人，你應該聽說過他，姓魯，人稱魯司令。”</p>
“啊？原來你是司……司令太太？”</p>
“怎麽？你害怕了？”</p>
許長安垮著臉道：“能不怕麽？要是你男人知道了，不得一槍崩了我？”</p>
“他敢！”</p>
蘇青哼了一聲。</p>
“他有什麽不敢的？我又不是什麽大人物。”</p>
“放心吧，他的心思早就沒在我這裏了，在外麵不知娶了幾房狐狸精。</p>
以前還派了不少衛兵在家裏守著，後來都被我給轟走了，看著心煩。”</p>
許長安心裏不由暗自滴咕，恐怕不是看著心煩，是方便偷腥。</p>
各玩各的，互不幹涉。</p>
閑聊了一會，許長安突然心裏一動：“對了蘇太太，能不能幫我一個小忙？”</p>
“你說！”</p>
“是這樣……”</p>
許長安隨意扯了個借口，滴滴咕咕講了一陣。</p>
蘇青倒也爽快，一口應承下來。</p>
畢竟，對她來說不過就是一樁動動嘴皮子的小事。</p>
第二天上午。</p>
道寧醫館斜對門的藥店內。</p>
“喔喔喔！”</p>
一隻黑白花的公雞引頸而啼。</p>
這隻公雞喂的方式很特別，不是放養，也不是關在籠子裏。</p>
而是喂在鸚鵡架上，被當成了鸚鵡來養。</p>
崔道融閑著無事，坐在椅子上對著鏡子顧影自憐。</p>
突然間，三個身著軍服，背著長槍的人走了進來。</p>
“喲，三位軍爺有何需要？”</p>
崔道融急急起身迎上前去。</p>
“啪！”</p>
哪知，對方二話不說，一記耳光扇了過來。</p>
另外一個更是殺氣騰騰，一拉槍栓……</p>
崔道融嚇得魂飛魄散，急急道：“三位軍爺，這到底怎麽回事？”</p>
“怎麽回事？你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調戲我家夫人，老子現在崩了你！”</p>
“別……別……誤會，三位軍爺，這一定是誤會。”</p>
崔道融當場就給嚇尿了。</p>
他的腦子裏一片混亂，完全想不通這是怎麽一回事。</p>
“你還敢狡辯？”</p>
對方重重一腳踢過來，差點踢爆蛋，痛得崔道融句僂著身子，一臉烏紫，差點窒息。</p>
這小子從小便嬌生慣養，何曾吃過這樣的苦頭？</p>
“說，是不是你調戲我家夫人？”</p>
“我……”</p>
崔道融好不容易緩過勁來，剛想否認，結果一見對方舉起槍托又要砸他的蛋，不由驚出一頭冷汗。</p>
“是是是，是小的有眼無珠，不小心招惹了你家夫人……”</p>
“很好，那你說該怎麽辦？”</p>
“小的……小的願意磕頭賠罪。”</p>
“砰！”</p>
對方一槍托砸過來。</p>
“啊！”</p>
崔道融痛得捂著褲襠滿地打滾。</p>
“小子，限你三天之內湊足五萬大洋，少一塊，老子一槍崩了你！”</p>
說完，三人揚長而去。</p>
次日下午時分。</p>
道寧醫館。</p>
崔道寧送走最後一個患者之後，不由伸了個懶腰，隨之衝著何安下吩咐：“你到對麵再幫我拿兩副膏藥。”</p>
“好的。”</p>
何安下應了一聲，隨之出門而去。</p>
過了一會，又匆匆跑了回來。</p>
“師父，不好了，二叔走了……”</p>
“走了就走了，有什麽大驚小怪的……嗯，走了？”崔道寧心裏一驚，不由抬起頭來。</p>
畢竟，走了還有一層意思，就是不在人世間了。</p>
何安下又補了一句：“二叔上吊了！”</p>
“啥？”</p>
崔道寧急急起身跑向對麵。</p>
說起來，他對自家這個弟弟是相當失望的。</p>
分家時家產一人一半，他沒占一分錢的便宜，平時裏還時常接濟，一送就是幾十大洋。</p>
結果那家夥太過敗家，就像個無底洞，永遠都填不滿。</p>
前些日子，竟然私自將祖傳下來的藥店給賣了，氣得崔道寧差點吐血，發誓再也不管他了。</p>
話是這麽說，畢竟自家親兄弟，打斷骨頭連著筋。</p>
“道融，道融……”</p>
崔道寧一路喊著奔到房裏。</p>
果然，房梁上懸掛著一具已經僵硬的屍首。</p>
桌上，還留下了一封遺書。</p>
看完遺書崔道寧方才知道，他還是低估了他這個弟弟。</p>
之前就不知在外麵幹了一些什麽，欠了幾千大洋的債。</p>
這次更離譜，不知惹到了哪個軍閥，又驚又怕之下，居然選擇一死了之，一了百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