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不太好走,踩在腳下的似是細沙,估且叫做細沙吧。那細沙看似鋪得平平當當,卻是幾乎每一腳都要陷下去,一直陷到腳底踩著細沙下麵那棱角分明的怪石上。剛開始那怪石觸著腳板,像是接受腳底按摩那般感到些許舒服,多走幾步便漸漸地感到腳板刺得痛而難受,且每一腳下去之後還得用力從沙下拔出來。腳剛一拔出,那踩出的沙窩便迅速被細沙填平,回頭一看,沙地上哪裏有什麽腳印,就跟無鬼飄過般無絲無痕。這是一條慢慢折耗體力和意誌的路吧!其實象剛才過橋時的那種生死考驗倒不一定可怕——不是不可怕而是沒有時間去想可不可怕,你沒有時間思考,所有的時間隻能用於拚盡全力地逃命。倒是現在這腳下的路,無聲無息地慢慢施展出折磨的手段,似溫水煮青蛙般消耗你的心誌和毅力,這才是真正的考驗。


    魂魄們淒淒哀哀地呻吟著,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挪動。有受不住傷痛落下的,馬上就會被踢上一腳或挨上一槍托,隨及被前麵的同路摻扶著趕上隊伍。


    黑白無常穿著鐵靴裹著綁腿,走在這黃泉路上照樣自在愜意,美賽麗沒有坐轎,她跟在黑白無常身後,腳上換了一雙嶄新的千層布鞋。


    馬小跑感到口渴,渴得嗓子眼上似有無數的蟲在爬,嘴裏感受不到有唾沫存在。腦袋暈暈乎乎的。自那晚喝酒至死之後,到現在滴水未進。


    他正想詢問陰兵哪裏可以找水喝,那紅白女鬼向彪偉嚷著說口渴,一群鬼魂立即深有同感地都嚷著說口渴。他們的嘴唇幹得起了殼、裂了口。於是紛紛哀求陰兵放任些時間,讓他們找水。陰兵回應這條路上掘地十丈也找不出水,隻管好生趕路,到了該喝水的時候自然讓你們喝個飽。


    狗麵鬼實在幹渴難奈,看見幾個陰兵都背著軍用水壺,於是哭喪著祈求陰兵給點水喝,一個陰兵飛起一腳將狗麵鬼踢倒在沙地上滾動了好幾圈,骷髏魂體篩糠似地劇烈抖動一陣,痛得躺在地上吼叫連天。馬小跑實在看不下去,憤怒地竄到陰兵麵前為狗麵鬼討公道:


    “不給水喝就算了,這點屁事也值得受暴打嗎!”


    陰兵掄起拳頭又要揍馬小跑,馬小跑毫無畏懼地昂首挺胸等著那拳頭落到魂體上。彪偉彪巴滾龍雞冠頂齊齊圍攏來,忍住傷痛和幹渴,怒目圓睜地盯著陰兵。幾個陰兵咣當咣當從肩上取下槍,與一群魂魄對峙。眼見群鬼打鬥大戲即將上演,走在前麵的活無常迅速轉回控製住場麵。他想了想建議陰兵給這群魂魄一次找水的機會。陰兵隻得同意,紛紛坐到沙地上休息。


    馬小跑與同伴們扶起狗麵鬼,紛紛踮腳四望,渴望一眼便找到有水源的所在。但見除了這條望不到盡頭的黃泉路,以及路兩旁火紅炫爛的彼岸花,四圍什麽都沒有。


    天地玄黃如太初,沒有陽光沒有風雨沒有綠樹沒有鮮花沒有山峰沒有河流沒有房屋沒有市集沒有蟲鳴沒有鳥叫,一切簡單到極致,極致到似是一切都處於虛空,虛空到連三魂七魄是否存在都未可感知。


    既然遠近都無兩樣,跑得太遠徒耗體力,魂魄們於是四下散開,紛紛蹲到地下用手掘地,希望就地找到水。


    馬小跑找到一個看似低窪之處,雙膝跪下雙手快速地扒動沙子,但是手剛一離開,那沙便迅速回填,扒得越快沙回填越快,根本無法扒出一個坑來。他改換方法,豎著手掌直直向沙下麵插下去,看能不能探知沙下是否有水,但是插到小臂處,手指便觸到了沙下堅硬的東西,似乎是石頭,掰那石頭,石頭紋絲不動,換個地方,結果不變。這實在叫他垂頭喪氣。他抬頭四望,見有的同伴也在失望地搖頭歎氣,有的已跑到更遠的地方繼續找著水。


    那無比鮮豔耀眼的彼岸花,沒心沒肺地綻放在道路兩旁。


    馬小跑走近彼岸花,合掌祈禱:彼岸花呀彼岸花,你是這幽冥世界裏唯一的生命存在,你指點指點哪裏有水吧!


    他暈沉的腦袋中突然靈光一閃,有花的地方定然有泥,有泥的地方定然有水,要不它如何生長?想到這裏,他頓時心喜若狂,雙手左右開弓將彼岸花拔起一片,可是拔開了花的地方,那沙迅速填平,不留一絲凹氹的痕跡,用手掌插下沙去,依舊觸碰到下麵堅硬的物體。


    馬小跑捧起一支拔下的彼岸花,呆呆地望著它。


    彼岸花呀,你快快告訴我,這兒哪裏有水?你不是自願來到這裏的麽?你不是自願承擔起安撫鬼魂、指引鬼魂走向冥界的護魂使者麽?人們說你無情無義你就真的無情無義?你總得向我們表示一下你的情意吧。


    馬小跑正雙手捧著彼岸花虔誠祈禱,卻看見彼岸花在他手掌中迅速枯萎,很快變成一條猶如用畫筆畫到手掌上的淡黃色線條,很快這一縷線條也消失不見,他的掌上變得空空如也。這個變故令他驚奇不已,他趕忙瞧剛才拔起彼岸花的地方,拔起的彼岸花同樣消失不見,而那彼岸花叢也不知何時恢複原樣,就象從來沒有被他破壞過一樣。


    唉——真是一朵無情無義的花!


    馬小跑回想起他很喜歡喝飲料,每一次出門,元元便為他買一瓶,又與他爭著喝,馬小跑說你也買一瓶吧,元元嘴翹得老高回答說就買一瓶,就要與你搶。一對戀人你喂我喝一口我喂你喝一口,不時接個深情的吻感受對方嘴裏的甜蜜,想想當時的情境,真讓人幸福到無言可描繪。想到今生今世不可再與元元相會,想到那些幸福的點點滴滴如今隻能成為穿心的回憶,馬小跑心裏痛楚到淚雨滂沱。


    流浪鬼扒了無數個地方,十根手指甲全扒翻了,指尖被沙石磨得血淋淋的,依舊一無所獲。他看見馬小跑跪在地上捧著花一動不動地愣著,以為他有所發現,奔過來一瞧,見馬小跑正傷心欲絕地哭泣,淚珠如斷線的雨水般撒落。


    流浪鬼稍愣片刻,突然欣喜若狂地雙膝跪地將雙掌伸到馬小跑下巴下麵,接住他滴下的熱淚,急不可奈地放到嘴邊舔食。舔完再次伸出雙掌,可是深陷情憶中的馬小跑被他打擾,已止住悲傷止住眼淚。


    馬小跑被流浪鬼的舉動搞得哭笑不得。不過想一想也覺得正常,幹渴到極點,到無法可想的時候,尿也可利用啊,何況是眼淚。馬小跑一麵伸出舌頭舔著自己嘴角的殘淚,一麵想著自己是否有尿意——根本沒有!


    一群找水的魂魄空忙了半天,被陰兵一一收押回來,一個一個唇幹舌燥,垂頭喪氣。陰兵陰陽怪氣地罵到:


    “這下死心了吧,快快趕路,別耽擱時辰!”


    “等一等,”馬小跑嚷到,“快看看大家是否有尿!”


    這個建議又燃起一群魂魄的希望,大家各各急切地掏出自己的東東,卯足幹勁地屙,誰也沒有心思在意隊伍中有一個女士的存在,可是沒有誰能夠屙出哪怕是一滴尿液來。大家再一次偃旗息鼓,總算死心塌地地重新上路。


    除了彪偉兩兄弟和馬小跑還顯出些生氣,時不時扶一扶紅白女鬼和狗麵鬼等拖後的鬼魂(以免他們又受到腳踢或槍托砸的待遇),其於魂魄既不再因疼痛而呻吟,也不再因幹渴而嚷鬧,就如同一截一截的木頭跟著隊伍迷迷糊糊地前進,除聽得見似踩著沙的“咕咕”聲響,整支隊伍死氣沉沉。


    不知走了多久時間,也不知走了多長的路,這一路上的風景和形色一成不變。腳板早已痛得麻木到感覺不出是自己的,身體也疲憊得麻木到似乎擱在遙不可及的遠處。


    馬小跑隻深感怕是要走到地老天荒才作罷。


    突然聽到有一個叫喊自己名字的聲音,馬小跑尋聲望去,隻見一隻本在路上遊蕩的鬼魂激動地盯住他。


    “馬進?馬小跑!真的是你啊!”那隻鬼魂忙跑過來,拉住小跑的手,吃驚地打量著他。


    有絲絲麵熟,但是馬小跑絞盡腦汁回想半天,始終未能想起突然跑上前來者究竟是誰。還是鬼魂自報姓名,才使他知道,這是他上小學時要好的同學,叫王泉逢,上五年級時下河洗澡,再沒有爬上岸。


    王泉逢活著時也是一個頑皮的主,要不然和馬小跑也玩不到一塊兒去,要不然也不會小小年紀就意外身死。馬小跑回想起來,深感可憐可歎。他絕想不到會在黃泉路上遇上老同學老朋友,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死後九泉再相識。


    “你怎麽也死了呢?”王泉逢問馬小跑。


    “唉——說起來可悲,喝幾杯酒,就把命喝沒了。”馬小跑搖頭歎息,顯出一副追悔莫及的痛苦表情。


    “我被水淹,變成了淹死鬼,你被酒醉,變成了醉死鬼,都是喝了不該喝的液體,咱倆殊途同歸啊!”王泉逢感歎到。


    “是啊,”馬小跑說,“今天不相逢,百年之後也定然要同走這條路。這麽多年了,你怎麽還在這條路上呢?”


    “我屬於夭折範疇,陽壽未盡,不能投胎轉世,隻能成天在這條路上遊蕩。”


    “難道地府不安頓你這類鬼魂麽?”馬小跑奇怪地問。


    王泉逢正待回答,陰兵卻上前來驅趕他,叫他不要阻撓隊伍前行。王泉逢嘴巴甜蜜蜜地央求到:


    “兵哥哥,你還記得我不?當年我走這條路去地府的時候,也是由你押送的呢。我和小跑多年未見,能在這條路上相遇,真是三生有緣,求你讓我倆多聊兩句吧。”


    “老子押送的太多了,認得你個球!”陰兵粗暴地罵到,硬生生將兩個多年不見的同學加好友拆開,驅趕馬小跑繼續趕路。


    王泉逢要在後麵追,陰兵舉起槍托就要砸他,王泉逢隻得無限遺憾地作罷,向著馬小跑的背影大聲叮囑:


    “小跑,你受完審判之後到這條路上來找我,我在這兒等你。等咱倆的陽壽都到了之後我們一起去投胎。”


    馬小跑一步三回頭地回望老友,心裏相當難受。好不容易遇上一個舊相識,好多話沒有說完,好多問題沒有問出,就被這個陰兵拆散,這個狗卵子陰兵太不近鬼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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