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立琢被他一喝,腦中頓時清醒,心想即便錯信了他也沒什麽,但若果真累了幼童性命,那可是天大的錯事,於是趕忙從缸中舀了一瓢清水,將那黑矮瘦子田崇澆醒。


    田崇醒來見到孫立琢站在眼前,未等坐起便破口大罵,一個打挺跳起身來,還想繼續放對,袁在彪急忙喝止,言明孫氏兄妹誤信了張九,這才生了誤會,如今正主俱都跑了,隻有一個啞兒知道下落,眾人與他無從下嘴,專等田崇來問。


    田崇性子暴躁,雖已知孫立琢不是敵人,卻仍“蠢小子”、“賊森頭”的亂罵不止,孫立琢自覺理虧,也不與他爭辯,單看他如何與柳彌交論,卻見二人不斷打著手勢,時而舒緩時而迅疾,過了一會,田崇接連比劃,柳彌卻不再回,隻是不斷搖頭,田崇也不怎麽遺憾,走過輕輕撫了撫柳彌的光頭,似乎以示安慰。


    袁在彪急問:“老田,如何?”


    田崇罵道:“他*娘*的,當初走進山路,本以為這兩個鳥賊不會武藝,腳程必然不快,可追到日落仍被他們遠遠甩開,我還道是咱兄弟功夫退步,原來這二人並非誤走山林,而是特地投奔這賊禿來的!他們熟悉地勢,自遠非我三人可比,直娘賊,竟恁地奸猾……”後麵仍嘮嘮叨叨罵個不停。


    袁在彪打斷他道:“老田,晚些再說不相幹的廢話!這小和尚到底知不知道幾個點子到哪去了?”


    田崇道:“小和尚不知那對賊夫妻的來曆,也不知他們和賊禿跑到了何處,不過他說後山有一座隱秘山洞,老禿驢時常從外頭背回些寶貝,卻不曾藏於廟上,想是都往那山洞搬了。老禿驢若要逃走,那些寶貝不會不要,或許眼下就藏身在洞中也說不定。”


    袁在彪道:“甚好,你問他那洞穴在哪?”


    田崇道:“那是老賊禿的隱事,他不知情。”


    袁在彪道:“誰知是不是他師徒沆瀣一氣,故意愚騙我們,你去略施小刑,逼他帶路,也讓他見見咱們三江幫的手段!”


    田崇道:“大哥,使不得,這孩子並非和他們一路。”


    袁在彪道:“你如何得知?”


    田崇淒然道:“我家中慣有聾啞之人,熟知他們的習性,這孩子不是天生的啞兒,乃是後天被人刺聾毒啞的!”


    孫立琢聞聽心中一凜,急忙示意柳彌張嘴來看,果見他舌根萎縮、舌苔發黑,與常人大異。袁在彪憤憤地道:“這夥邪人手段殘忍至極!可惜我現下使不出力,大風又傷了胳膊,老田,你便獨自去追,可要萬分小心些!”


    孫立琢此時又愧又恨,挺身道:“我也去!”田崇本仍惱他先前出手壞事,但想此人武藝高強,有他相助勝過自個兒一人去追,便也不置可否。柳彌雖不知山洞具體方位,但卻數次看見正德往後山東南去過,於是二人根據他的指引,出了後門往東南便奔。行了一裏多地,山路已十分陡峭,田崇輕功未至上乘,行的小心翼翼,他見孫立琢遊刃有餘,開口問道:“適才你們便從這後山攀上來的?”


    孫立琢道:“不錯。我們從西邊山嶺上來,那時未曾見到什麽山洞,看來柳彌小師父所言不錯,咱們繼續向東南去找。”


    田崇聽說他兄妹這般厲害,暗想這兩人必定出身名門,隻是當前救人要緊,也無暇多問。孫立琢見田崇越走越慢,夜黑之下,也不敢催他,隻得又道:“這裏地勢險要,那三人不會武功,隻怕尚未走遠,老哥你且慢行,我先往前瞧瞧。”


    田崇對他始終有氣,斷不肯在他麵前示弱,咬牙道:“不必,我和你一齊走!”兩人加快腳步,又行了一裏路,眼前出現一條峽穀,約有兩丈來寬,孫立琢眼力極佳,借著月光一眼瞧見峽穀對側有一凹處,草木與其他地方頗為迥異,於是說道:“田老哥,我看那邊很是古怪,咱們過去瞧瞧。”


    田崇抬頭看了看山路,道:“好,咱們從上頭翻過嶺去,行的快些,半個時辰也就到了。”


    孫立琢道:“從嶺上翻過,多有耽擱,不如就越過峽穀,片刻便到。”


    田崇伸長了脖子,見峽穀足有兩丈多寬,往下看去,黑綽綽地深不見底,心想這穀口寬度已非人力所能躍過,你便再厲害,難道真能生出翅膀飛過去不成?於是冷冷地道:“小子,人有極限,如何能跳過這般寬的深穀?莫要再說笑了,咱們乖乖去爬山嶺,好過在這裏多費唇舌!”


    孫立琢道:“老哥且莫誤會,憑空躍過自無可能,但是你瞧,”一指穀口上方的崖壁,續道:“這裏有不平處,好似石階一樣,咱們借一借力,未始不能從峽穀跳過。”


    田崇順著他的指頭觀瞧,見光溜溜的崖壁上有一條彎彎曲曲的山縫,凸出的地方不過半個腳掌寬窄,哪裏稱得上什麽石階?以自己的功夫,斷無可能借力躍過,若勉強逞能,非跌入萬丈深淵不可,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皺眉不語。


    孫立琢看出他有所顧忌,微微一笑,道:“老哥莫怕,我和你一同過去。”也不等他答應,拉住他的手往前一縱,在崖壁上借力一點,田崇畢竟也有武藝在身,人在半空自然而然生出潛力,跟著踏在石縫處用力一踩,二人三點兩點,就此躍過了峽穀。


    兩人踏過崖壁隻在一瞬,田崇初時尚未發覺,此刻回過神來,才感到一陣陣後怕,隻覺脖頸微微發涼,心中對孫立琢怒極,喝道:“小子,你不要命,沒得讓爺爺跟著一起遭殃,才學了幾天功夫,便自認神功蓋世了?好威風麽?”


    孫立琢拉他過來本是一番好意,這時見他發怒,倒似自己刻意賣弄一般,不禁暗中感慨道:“我初涉江湖,不懂江湖人的心性,自己往往想當然之,到最後總免不了弄巧成拙,看來以後行事須得萬般謹慎才行。”也不再多加解釋,微一貓腰,和田崇一起狂奔,隻一會便到了那凹處前。


    兩人奔近了這才看清,原來此處果然蹊蹺,那周遭的長草足有一人來高,排的整整齊齊,一看便不似野生,草叢後頭影影綽綽似乎有一處洞穴,田崇低聲道:“這草是人為種的,必是要掩蓋什麽,莫非後麵便是山洞?”


    孫立琢武藝雖高,但江湖經驗極淺,碰到這等局麵,一時不知該如何處理,田崇自語道:“若他們果真在此,不知裏頭有沒有設下機關埋伏,就算不是他們,若有什麽野獸穴居,咱們也不能冒冒然進去,得想辦法試他一試。”見長草在夜間已掛滿了露珠,突然靈機一動,掏出火石火鐮,拾了地上一把枯草點燃。


    孫立琢看出他要去點那排長草,低聲道:“老哥,水火無情,莫要引起了山火,到時一發不可收拾,那就糟了。”


    田崇把眼一翻,道:“你懂甚麽!草上全是露水,斷不會燒將起來,隻會生出濃煙,那時後麵是人是獸,便知分曉了!”舉手把草叢點著。


    果然長草潮濕,根本燒不起來,那火苗半燃半滅,生出一股股濃煙,小半回飄到兩人麵前,聞著好不刺鼻,大部分卻都被吹進後麵的洞穴之中。不大一會,裏麵傳出一陣陣咳嗽聲,聽來似乎隻有一人,田崇連忙又拾枯草,不斷扔進草叢,黑煙便愈發濃烈起來,裏麵的人再也忍受不住,顧不上火燒,從裏頭穿過草叢而出,原來正是方丈正德。


    田崇厲聲道:“哈哈,老賊禿,知道爺爺的厲害了麽!可還有誰在裏麵?”


    正德被熏得上氣不接下氣,邊喘邊道:“莫再燒了,還有個……有個男童在洞裏。”


    孫立琢聽說有幼童在裏頭,便要奔進去救,田崇冷笑道:“小子,別那麽莽撞,等煙散了再說。”撿起一棵憨大的樹枝,將火頭一一打滅,黑煙直飄了好一會才散。


    孫立琢見草叢後頭果是一座山洞,好像也不甚大,當是藏不了人,於是一馬當先跳了進去,原來裏麵竟布置的井井有條,有一張竹床,兩張竹凳,又有幾個大木箱疊靠在洞壁,卻不見有什麽幼童,他這時已對正德恨之入骨,喝問道:“洞裏哪裏還有男童!”


    正德哭喪著臉道:“我什麽都說,但求饒我一條老命,那孩童就在左首第二個木箱中。”


    孫立琢趕忙打開箱子,果然裏麵臥著一個五六歲的男孩,隻見那孩子小臉通紅,雙眼緊閉,兩片嘴唇憋得煞白。孫立琢一顆心撲騰騰亂跳,用手試探孩子鼻息,發覺尚有呼吸,這才鬆了口氣,將他輕輕托起,抱著出了洞穴。


    田崇見他出來,急忙過來瞧看,待看清了男孩麵容,拍手喜道:“不錯,便是草湖村老劉家的幼子!他們來求粟幫主救人,這下咱爺們總算沒有丟臉!”


    孫立琢見這孩子飽受折磨,心中憤恨交加,衝正德厲聲道:“好賊僧,騙的我好苦!那一對夫妻呢?可到哪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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