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劉和陸老漢生活了十八年也沒有喝過酒,但是在方談花家的短短時日裏,他卻已經喝了兩次,第一次顯得有些被動,但是過程帶著些許香豔火熱,第二次雖是主動,心情卻無比落寞。


    第一杯酒飲下,他吧嗒了一下嘴,似是單純的在回味那酒的味道,辛辣的感覺讓他眯了眼,就像是一個貪吃的小孩。緊接著又倒了第二杯,他的臉色微微泛紅,王劉體質如此,酒不是很烈,卻容易讓人看得像是要醉倒一般,第三杯酒也倒了下去,王劉開始回憶,酒不醉人人自醉,酒若醉人勾人淚,王劉不容易醉,但是他想趁著這熱火灼燒的勁頭回憶一下。


    他開始回憶起了自己當豬的時候,那時候擔驚受怕,困在一處,哪能像現在一樣自由自在?接著又是自己轉生,每想到一次便飲一杯酒,酒杯不是很大,所以飲了這些還沒見水麵降下多少,而且他買的這一壇比當初要大上不少,就像是放肆的縱欲。


    回憶到了自己變成了人,被錢員外拋棄的那段他自動忽略掉,開始想到了陸老漢的六回首,於是他開始模仿著陸老漢哼哼起來,那怪音怪調,卻是怎麽也學不像,畢竟陸老漢年老,嗓子略顯滄桑,唱出來獨成一種風格,他也不以為意,反正也沒人聽到。


    故事與酒,兩者在一起是絕配,沒有故事,王劉便開始回憶自己的故事,回憶陸老漢講的故事,回憶方談花的故事,回憶自己與陸老漢,自己與方談花的故事,想著喝著眼淚便簌簌落下,這次不是因為喝的太猛嗆到,而是情到深處自然傷。


    他今日又是去蒙縣,又是拎酒走回來,除了早上的一些稀粥白麵,沒吃過一點飯,但是他不以為意,隻是默默地喝著,談花,曇花,他的愛情就像曇花般一現,用自己的愛澆灌著枯萎的花朵,花朵綻放時,那美麗卻化成耀眼的光芒刺傷了他。


    澆花人的付出得到了慘痛的回報,雖然表麵上方談花並沒有說過什麽傷害的話,但是王劉知道那已經不是他想要的了。


    酒看似喝的快,實際喝的很少,但一杯一杯下去,總還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減下去,到後來他索性不去想任何事情,隻是讓酒精麻痹著自己,臉紅的就像一個大柿子,眼神迷離,渾身散發著酒氣,活脫脫就是一個失意買醉的人。


    越喝越醉,已經開始搖搖晃晃,但就是沒有倒下,每次身體將將就要向後仰下去的時候,腰部便像是灌注了力量的彈簧一般把身子硬生生彈了起來。


    天已經黑了,一人飲酒獨醉,一壇酒竟然喝了半天的時間,曲終人散,酒盡杯停,王劉用力的倒了倒壇子,然而裏麵隻能零零散散出來幾滴酒水,王劉知道自己該醒了,他不可能一直借著這壇酒醉下去,是時候結束這曇花一般的愛情了。


    於是他直接站了起來,動作幹脆果斷,看上去就像是之前的醉意都是裝出來的一般,他決定離開,離開這個地方,不需要告別,也不需要別人的挽留,就帶著心裏的傷和臉上的斑痕這樣走吧。


    他並不知道當他選擇放棄這份愛的時候臉上的詛咒便會消失,他隻是決定沒有抱怨的把這份詛咒背負下去,帶著比離開陸家村更少的行李,也不管這是黑天,他堅毅的走了出去,回了回首,似是隔著不知多遠的距離望著某個人,並不滄桑,卻已物是人非。


    嗬,再見了,談花,再見了,梨花,再見了……那曇花般的愛,再也沒有留戀,人影就這麽隱沒在了黑暗之中,直至不可見,奔走帶起的風就像是一首詩飄散在空氣中……


    酒入喉間繞愁腸,


    愁腸含惆悵,無語話淒涼。


    倚欄望月心滿殤,


    悲情生迷茫,胸間懷坦蕩。


    杯酒飲盡也難忘,


    看朝陽,


    思藏於情。


    決然奔行夜幕中,


    不問前路在何方。


    …………


    …………


    方談花和白玉風一行人正走在樂縣的街道上,今夜是七巧節,樂縣的繁華使得這座城市尤為熱鬧,街上男男女女在河邊上,在街上,一個個或大膽或羞澀,向心愛的人吐露著心聲,各色的花燈順河流下,載著人們的祝福與願望,把寬闊的河水映成了美麗的七彩樂園。


    街邊各個門口的燈火把城市映的燈火通明,遠處看去就像是一個發光的大燈籠,方談花從來沒看過這美麗的景象,在眾人的看護下,她旋轉著自己的身子,樸素的布裙裙擺飄起,居然有一種出塵的美感,白玉風等人都在用欣賞和讚歎的眼光看著這個燈光中的精靈。


    突然,方談花覺得好像有一雙眼睛在高空中看著自己,那眼神並不犀利,透露出的是幾分柔情還有幾分悲傷,這感覺很神奇,明明沒看到,卻偏偏覺得被看到。


    畢竟不是真的精靈,她隻是凡塵的人,方談花的心猛地抽動了一下,這種感覺在白天的時候也有過,但是現在尤為清晰,她隱隱感覺到,有一種很不好的事情將要發生,那是自己最害怕的,最忍受不了的。


    於是事情就發生了,她臉上的皮膚開始有了名為緊縮的感覺,似是有人在用手用力的粗暴的搓弄著她無暇的麵龐,如嫉妒的怨婦,要把這上天鑄造的完美破壞,這感覺讓她大腦昏沉,雙眼被這昏沉弄得模糊,但是她隱約間看到麵前的白玉風等人看著自己的眼光不再是癡迷,而是有些驚恐。


    這眼神她曾經見過,並且記憶深刻,那是自己剛到梨花村時村民看她的眼神,那是梨花村村民看著受到詛咒的王劉時的眼神。


    為什麽!為什麽要用這種厭惡的眼神看著我!為什麽要讓我看見你們用令我厭惡的眼神看著我!你們看著我的眼神應該是充滿愛,對,還要再加上更多的癡迷!我要什麽你們就應該給我什麽,我喜歡什麽你們就應該做什麽!為什麽要用這種眼神,為什麽……


    疼痛讓她說不出來話,於是她隻能把嘴不斷地張開閉合,重複這個動作,就像是缺氧的魚,做著最後的無力掙紮。她把手伸出來,想要他們抓住這柔荑,手還是美麗的,根根指節入蔥白般俏麗,但是這手的主人的臉卻像是受了詛咒般,開始慢慢的,慢慢的長出了黑斑!


    黑斑越擴越大,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聯成了一片,遮蓋住了方談花大半邊臉,看見這一幕,白玉風再也不能保持住冷靜,毫無風度的大呼道:“妖女,妖女……這女人是一個妖女!”


    旁邊的縣令之子謝宇也喊叫著,那聲音因為恐懼和過度的用力走了調:“我就說的,我當日就說過的!這女人邪意的緊!”華葉二人更是抽出了自己手中的劍,指著方談花,但是那手抖得就像在搗蒜。


    這一眾富家子弟皆是神態慌張,癡迷崇拜之色完全不見,又想起了這些日子把方談花好似仙女一樣的捧著,心中更是後怕,帶著惶恐的眼神,慌忙不迭的跑了,邊跑頭還時不時地往回看著,怕下一秒這妖女變回起身飛奔把他們殺個幹淨,華葉一見眾人皆跑了,對視了一眼,連劍都忘了收回去,直接手抖掉在了地上,也跟著眾人跑了。


    而旁邊的路人也是一樣,看見一個人倒在地上,都過來瞧著,但看見方談花臉上的變化,節日帶來的喜悅直接轉為了驚恐,接著人們開始倒退,一步,兩步,之後便直接轉身逃跑,就像是身後有著可怕的會傳染的疫病在不斷擴散著,男人跑的比女人快,剛剛的一對璧人霎時變成了跑步比賽的對手,他們尖叫著,無人顧及對方,短短時間內,方談花的身周便空無一人。


    街邊的燈火照耀在方談花臉上,顯得黑斑格外清晰,能陪伴她的也隻有這些燈火了,但是燈火是不會把人拉起來的,所以方談花就這麽慢慢的倒在了地上,兩行眼淚從眼角旁落下。


    她明白了些什麽,自己得到了愛情,但是揮霍了這份愛情,她也明白白天的背影和剛才的目光都是誰發出來的了,於是她想起了背影的主人,想起了二人經曆的一幕幕,她隻能在口中無力的喊著:“王劉哥……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這樣,王劉哥……”


    暖風吹拂在方談花臉上,仿佛誦唱著一首詩,她變成了曇花,又變回了談花,枯萎凋零,她開始嚎啕大哭,卻什麽都挽回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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