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前一後疾步行走，不一會就來到漳江邊，倚著欄杆見滾滾濁浪翻騰奔湧，激流拍岸銀花耀目，點點白帆順流南下，隱約可以聽到遠近船夫發出的粗獷歌聲，古樸風趣動人心弦。</p>
劉雪梅抬眼四顧，見周圍僻靜無人，再也忍受不住，搶前一步與施世軒走成並排，揚眉問道：“世軒，你究竟是何身份，居然連海澄公府都要賣你麵子？”</p>
不知不覺中，她把施賢弟改成了世軒，自己也不曉得其中的莫名情感變化。</p>
施世軒邊行走邊思索是否要向劉雪梅吐露真實身份。</p>
施琅位高權重人人畏懼，但在講究禮義廉恥的讀書人中風評極差，認為隻重私仇罔顧民族大義，是害得國姓爺放棄大陸遷往海外不毛之地的罪魁禍首，與吳三桂耿精忠尚可喜等知名漢奸相提並論，特別是施琅奉旨擔任福建水師提督，秣兵厲馬預備攻破台灣占據大明最後一塊海外江山，處心積慮幫助滿清韃子滅除華夏衣冠，更被心懷故國痛恨韃子的遺老遺少口誅筆伐，痛罵不休。</p>
南京是江南文人薈萃之地，多的是感古傷懷的遺老遺少，施世軒擔心劉雪梅受讀書人影響，對施琅存在負麵看法。</p>
聽到質問施世軒慢慢停住腳步，扶著欄杆望向渾濁漳江，半晌輕聲問道：“雪梅，你覺得當今大清天下如何？”</p>
施世軒順勢改了稱呼，兩人都沒覺得有何不妥。</p>
劉雪梅有些詫異望了望施世軒，不知怎會突然發問，見他神情鄭重，目光炯炯盯住自己，想了想答道：“老百姓日子馬馬虎虎還過得去。隻是旗人權力太大，處處欺侮我們漢人，還有——”</p>
望向施世軒拖在後頸的粗長黑辮，目光現出嫌惡神態，“堂堂男兒跟女人一樣留長辮，前麵腦門剃得精光，實在蠻夷醜態難看之極。”</p>
聽到這話施世軒已明白劉雪梅看法，心裏一片冰涼，勉強微笑道：“你說得不錯，男兒拖著長辮是不太好看。當年順治皇爺率兵入關，攝政王多爾袞下令剃發易服，揚言‘留發不留頭，留頭不留發’，把那些有骨氣不肯留發的漢人全都殺光，剩下的自然都是膽小順民，隻能跟女人一樣拖長辮，俯眉低眼任由旗人隨意欺侮。”</p>
這些“亂語”都是施世軒從偵緝處搜抄的排滿書籍中閱得，平時隻在腦海深處留連，絕不敢對外人言語，這時麵對劉雪梅的純真目光，不知不覺說將出來，內心反而感覺輕鬆異常，恍若放下塊憋悶許久的巨石。</p>
劉雪梅目光一亮，喜道：“世軒，想不到你居然有如此高明見識。我爹也說過，崇禎末年滿清韃子趁亂入關，席卷江南占據大明江山，製造了揚州七日，嘉定三屠等血腥慘案，把有骨氣的漢人屠殺殆盡，強逼著剃發易服，就是擔心漢人穿著華夏衣冠始終記牢漢人身份，有朝一日終將舉兵造反把旗人趕出關外。”</p>
目光炯炯落在粗長黑辮上麵，輕聲道：“世軒，你拖著長辮跟女人一樣甩來甩去，我看了很不喜歡，哪天能換回漢人衣裳，跟我永遠在一起就——好了。”</p>
說到後來劉雪梅俏麵微紅，感覺有些火燙，聲音也如蚊蚋越來越低。</p>
對著偵緝處統領勸說易換漢人衣裳，施世軒又好氣又好笑，不期然想起老爹施安臨終殷殷囑付以漢人衣裳下葬，免得死後無顏麵對祖宗的舊事，心裏莫名有些黯然。</p>
這時他已確定劉雪梅老爹必是隱居不肯仕清的明末遺老，心裏感覺失望，歎息道：“雪梅，滿清入關三十多年早已坐穩江山，江南江北到處都是剃發易服的順民，哪裏還可見到漢人衣裳。”</p>
轉頭瞧向劉雪梅，目光充滿關切，柔聲道：“以後切莫韃子韃子亂叫，也不可隨意說出反清言語，否則被官差探事聽見，誰也保不了你，還要引來抄家滅族的大禍，害已害人。”</p>
劉雪梅輕嗯一聲，感受施世軒的柔情蜜意，芳心甜滋滋甚是受用。</p>
用眼角餘光瞄向施世軒腦後拖著的長辮和剃得精光的前額，劉雪梅始終覺得礙眼，沉默了會鼓足勇氣道：“世軒，其實世上還有不受韃子管轄的世外桃源，那裏的人穿漢服說漢語，用不著拖長辮——”</p>
“你說的可是明鄭台灣？”施世軒苦笑道：“過不了多久就會與漳州一樣剃發易服——”</p>
見劉雪梅似信非信，脫口道：“頂多三個月，施提督就要發兵攻台，滅了明鄭天下。”</p>
聽到這話劉雪梅俏麵慘白，猛地退開一步，用驚疑目光打量施世軒，“你是誰？從哪裏得到消息？是不是——”</p>
想到施世軒的姓氏，腦海忽然天旋地轉，搖搖欲墜險些一頭栽入滾滾洪濤。</p>
施世軒急忙搶上抱住，感受劉雪梅的軟玉溫香，低聲道：“雅雲，我確是施氏族人，與施琅——”</p>
嘴巴不停張合，終於還是長歎一聲，麵色黯然避開目光再也說不下去。</p>
眼裏現出濃濃失望神色，劉雪梅用力掙開施世軒懷抱，恨聲道：“施世軒，我恨你——你不該姓施！”</p>
揚掌欲打，望著施世軒肩上的油痕掌印，想起他舍身救護自己，心腸一軟再也打不下去，用力頓了頓腳，嗚咽著急步跑開，微風過處留下處女淡雅體香。</p>
</p>
施世軒提步想要追趕，最終還是無力停下腳步，成年後不再流淌的淚水順著麵頰滾落下來，與滾滾江水融為一體。</p>
望著濁浪急流奔騰不息，施世軒站在漳江邊癡立了好長一會，慢慢轉身向偵緝處方向走去，一步一頓似乎極為沉重。</p>
遠處閣樓高處有少女正在撫弄管弦，清脆歌聲隱隱隨風飄來，字字句句落入施世軒耳中。</p>
“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p>
“牆裏秋千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裏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p>
詞曲出自北宋詞人蘇軾的《蝶戀花·春景》，道的是戀人間的刻骨相思，歌聲卻是歡欣愉悅嬌媚蝕骨，顯是渾然不解相思真意。</p>
施世軒腳步頓了頓，旋即加快腳步不再回頭，漸漸消失在樟柳林叢深處。</p>
劉雪梅抬眼四顧，見周圍僻靜無人，再也忍受不住，搶前一步與施世軒走成並排，揚眉問道：“世軒，你究竟是何身份，居然連海澄公府都要賣你麵子？”</p>
不知不覺中，她把施賢弟改成了世軒，自己也不曉得其中的莫名情感變化。</p>
施世軒邊行走邊思索是否要向劉雪梅吐露真實身份。</p>
施琅位高權重人人畏懼，但在講究禮義廉恥的讀書人中風評極差，認為隻重私仇罔顧民族大義，是害得國姓爺放棄大陸遷往海外不毛之地的罪魁禍首，與吳三桂耿精忠尚可喜等知名漢奸相提並論，特別是施琅奉旨擔任福建水師提督，秣兵厲馬預備攻破台灣占據大明最後一塊海外江山，處心積慮幫助滿清韃子滅除華夏衣冠，更被心懷故國痛恨韃子的遺老遺少口誅筆伐，痛罵不休。</p>
南京是江南文人薈萃之地，多的是感古傷懷的遺老遺少，施世軒擔心劉雪梅受讀書人影響，對施琅存在負麵看法。</p>
聽到質問施世軒慢慢停住腳步，扶著欄杆望向渾濁漳江，半晌輕聲問道：“雪梅，你覺得當今大清天下如何？”</p>
施世軒順勢改了稱呼，兩人都沒覺得有何不妥。</p>
劉雪梅有些詫異望了望施世軒，不知怎會突然發問，見他神情鄭重，目光炯炯盯住自己，想了想答道：“老百姓日子馬馬虎虎還過得去。隻是旗人權力太大，處處欺侮我們漢人，還有——”</p>
望向施世軒拖在後頸的粗長黑辮，目光現出嫌惡神態，“堂堂男兒跟女人一樣留長辮，前麵腦門剃得精光，實在蠻夷醜態難看之極。”</p>
聽到這話施世軒已明白劉雪梅看法，心裏一片冰涼，勉強微笑道：“你說得不錯，男兒拖著長辮是不太好看。當年順治皇爺率兵入關，攝政王多爾袞下令剃發易服，揚言‘留發不留頭，留頭不留發’，把那些有骨氣不肯留發的漢人全都殺光，剩下的自然都是膽小順民，隻能跟女人一樣拖長辮，俯眉低眼任由旗人隨意欺侮。”</p>
這些“亂語”都是施世軒從偵緝處搜抄的排滿書籍中閱得，平時隻在腦海深處留連，絕不敢對外人言語，這時麵對劉雪梅的純真目光，不知不覺說將出來，內心反而感覺輕鬆異常，恍若放下塊憋悶許久的巨石。</p>
劉雪梅目光一亮，喜道：“世軒，想不到你居然有如此高明見識。我爹也說過，崇禎末年滿清韃子趁亂入關，席卷江南占據大明江山，製造了揚州七日，嘉定三屠等血腥慘案，把有骨氣的漢人屠殺殆盡，強逼著剃發易服，就是擔心漢人穿著華夏衣冠始終記牢漢人身份，有朝一日終將舉兵造反把旗人趕出關外。”</p>
目光炯炯落在粗長黑辮上麵，輕聲道：“世軒，你拖著長辮跟女人一樣甩來甩去，我看了很不喜歡，哪天能換回漢人衣裳，跟我永遠在一起就——好了。”</p>
說到後來劉雪梅俏麵微紅，感覺有些火燙，聲音也如蚊蚋越來越低。</p>
對著偵緝處統領勸說易換漢人衣裳，施世軒又好氣又好笑，不期然想起老爹施安臨終殷殷囑付以漢人衣裳下葬，免得死後無顏麵對祖宗的舊事，心裏莫名有些黯然。</p>
這時他已確定劉雪梅老爹必是隱居不肯仕清的明末遺老，心裏感覺失望，歎息道：“雪梅，滿清入關三十多年早已坐穩江山，江南江北到處都是剃發易服的順民，哪裏還可見到漢人衣裳。”</p>
轉頭瞧向劉雪梅，目光充滿關切，柔聲道：“以後切莫韃子韃子亂叫，也不可隨意說出反清言語，否則被官差探事聽見，誰也保不了你，還要引來抄家滅族的大禍，害已害人。”</p>
劉雪梅輕嗯一聲，感受施世軒的柔情蜜意，芳心甜滋滋甚是受用。</p>
用眼角餘光瞄向施世軒腦後拖著的長辮和剃得精光的前額，劉雪梅始終覺得礙眼，沉默了會鼓足勇氣道：“世軒，其實世上還有不受韃子管轄的世外桃源，那裏的人穿漢服說漢語，用不著拖長辮——”</p>
“你說的可是明鄭台灣？”施世軒苦笑道：“過不了多久就會與漳州一樣剃發易服——”</p>
見劉雪梅似信非信，脫口道：“頂多三個月，施提督就要發兵攻台，滅了明鄭天下。”</p>
聽到這話劉雪梅俏麵慘白，猛地退開一步，用驚疑目光打量施世軒，“你是誰？從哪裏得到消息？是不是——”</p>
想到施世軒的姓氏，腦海忽然天旋地轉，搖搖欲墜險些一頭栽入滾滾洪濤。</p>
施世軒急忙搶上抱住，感受劉雪梅的軟玉溫香，低聲道：“雅雲，我確是施氏族人，與施琅——”</p>
嘴巴不停張合，終於還是長歎一聲，麵色黯然避開目光再也說不下去。</p>
眼裏現出濃濃失望神色，劉雪梅用力掙開施世軒懷抱，恨聲道：“施世軒，我恨你——你不該姓施！”</p>
揚掌欲打，望著施世軒肩上的油痕掌印，想起他舍身救護自己，心腸一軟再也打不下去，用力頓了頓腳，嗚咽著急步跑開，微風過處留下處女淡雅體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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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世軒提步想要追趕，最終還是無力停下腳步，成年後不再流淌的淚水順著麵頰滾落下來，與滾滾江水融為一體。</p>
望著濁浪急流奔騰不息，施世軒站在漳江邊癡立了好長一會，慢慢轉身向偵緝處方向走去，一步一頓似乎極為沉重。</p>
遠處閣樓高處有少女正在撫弄管弦，清脆歌聲隱隱隨風飄來，字字句句落入施世軒耳中。</p>
“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p>
“牆裏秋千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裏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p>
詞曲出自北宋詞人蘇軾的《蝶戀花·春景》，道的是戀人間的刻骨相思，歌聲卻是歡欣愉悅嬌媚蝕骨，顯是渾然不解相思真意。</p>
施世軒腳步頓了頓，旋即加快腳步不再回頭，漸漸消失在樟柳林叢深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