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給自己新安排的山崖石室之中,蕭器現在正滿心鬱悶。


    在身前那道直勾勾的明澈目光注視之下,他臉色不太自然地問道:“一定要交代?”


    熟悉的細軟聲音傳到耳中,輕聲中帶著點不容商量的堅決。


    “是,少爺。這是老爺親自交代的。他要您務必要給宗裏一個說法,否則的話,這件事就沒辦法了結。老太爺的意思……也是如此。”


    看著自己麵前態度恭敬又顯得有點執拗的許十一,蕭器眉頭微皺,心中稍感煩躁。


    不過,緊跟著,他木訥的臉上忽然神色微動,想起了什麽,轉而又向玄衣少女問道:“早上……出麵的那老人,就是老太爺吧?”


    “是,那位大人就是您的爺爺,地位尊貴,為我們紫河宗七位宗老之首。”


    眉毛微挑,蕭器略顯好奇地問道:“我爺爺叫啥?”


    許十一將頭更低了下去,“尊者諱,不敢言。”


    “你知道我什麽都不記得了。”


    盤著一條腿坐在玉床上,蕭器一隻手支住了下巴,眨眨眼看著許十一,“你總不能讓我親自去問我老爹吧?這樣要是傳出去,別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什麽天大的不孝子呢。”


    “這……”


    蕭器這理由很牽強,但許十一顯然也被他給用話拿住了。


    外人可以不在意主人家的榮辱,甚至蕭器他自身都可以不在意,但她作為奴仆,卻必須在意,這是為人家仆的本分。


    於是,在躊躇片刻後,玄衣少女還是在蕭器平靜的目光中,再次低下頭去,拱手道:“自千年前山河擂一戰之後,老太爺便揚名天下,威震海內外,紫河太阿之名,縱是河山大宗的宗主亦要退讓三分。”


    沒有在意玄衣少女開頭那番恭維,蕭器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若有所思:“所以,我爺爺叫許太阿?”


    “是。”許十一再拱手,柔柔弱弱的話音中滿是一片沒有異樣的尊崇之意,“太阿,乃古楚名劍,為傳說中的威道之劍,象征權柄,這同樣象征著老太爺在宗內的至高地位。”


    “那既然我爺爺這麽厲害,我們為什麽就非得給那些人一個說法不可?”


    蕭器似有不解地問道:“早上的時候,我不是記得我爺爺一開口,那些人不是全都被嚇得不敢開口了嗎?”


    “少爺,實是您這次弄出的動靜實在太大了,若是老太爺公然替您擋下這件事,怕是難以服眾。”


    “就是你之前對我說的那顆大星之事?”


    “正是。”許十一點點頭,旋即又一整嬌容,脆聲道:“若非如此,以老爺對少爺您的愛護,斷斷不會派我過來叨擾您的。”


    這是雙管齊下,軟硬兼施了?


    蕭器咂咂嘴,想了想就問道:“我若給出了說法,是不是就可以讓宗內其他人不要來煩我?”


    “這是自然。”


    “既是如此……好吧!”


    許十一的肯定回答讓蕭器心中有了決定,他斟酌了一下,說道:“這幾日,我不是一直都沒有出現嗎?這是因為我在修煉一種特殊的法門。”


    “特殊的法門?”


    “對,是一本玲瓏陣訣……你知道嗎?”


    在許十一臉上略露疑惑的同時,蕭器就低下頭,做出了一個令人吃驚的大膽行徑。


    他直接敞開了自己黑袍的衣襟,拉下自己右肩的衣物,對一時被他的舉動弄得有些措手不及的玄衣少女展示了起來。


    “你不知道玲瓏陣訣沒關係,我老爹應該知道,你就照著我的話回稟他就是了。今早會引起那樣的動靜我也很驚訝,不過靜下心來想想,我想我大致可以猜到原因,我修煉的這本玲瓏陣訣和星辰有關,也許正是因此,才會讓那顆劍道大星產生了異動吧。”


    沒有打算隱瞞太多,事實上蕭器也清楚在許道神麵前他沒有什麽討價還價的餘地。


    更何況,他現在已經修煉了《北鬥周天星君圖》,這對於天天喜歡偷窺自己的許道神來說根本是藏不住的秘密,不如自己說出來,以後要是有旁人問起來,許道神那邊也好幫自己圓一圓。


    如凝脂般的白皙臉蛋上泛著兩抹淡淡的紅暈,蕭器的行為似乎讓一直表現沉靜的玄衣少女都感到了手足無措。


    好在,聽了蕭器的闡述後,很快許十一還是穩下心來,朝蕭器露出的右肩看去。


    少年常年未曾鍛煉筋骨的右肩顯得瘦弱而蒼白,不過此時,在蕭器的右肩肩頭上,卻確實有一個異樣之處。


    在他的右肩之上,有一點皮膚,在若隱若現地閃爍著耀眼微光,不僅如此,那一點微弱光芒,還延伸出了一條同樣在隱隱閃爍的光線,直直探入了蕭器尚還遮在胸前的衣襟之下。


    看樣子,好像是與蕭器身上的某一處連接在了一起一般。


    “看到了吧?這就是修煉了那本玲瓏陣訣之後的樣子。”


    抿抿唇,許十一吸了口氣,複又低下頭去,拱手道:“屬下知道了。屬下這就去回稟老爺,請少爺您休息吧。”


    “嗯,你去吧。”


    蕭器對許十一的反應較為滿意,他並沒有說出自己口中這本玲瓏陣訣是從何而來的,而玄衣少女也明智地選擇沒有多問。


    這點問題,蕭器相信自己那個便宜老爹還是能輕易圓過去的,無需他多慮什麽。


    “哦對了……”


    不過,就在玄衣少女欠身,準備轉身告退之時,坐在玉床上的蕭器似是又想起了什麽,他猶豫了一下,開口道:“今早我聽到……老爹是說,我原先居住的那處山崖,是我……是我娘,以前的居所?”


    “是的。”


    一刹那,如畫的眉眼間若有所動。


    轉瞬後,許十一轉回身來,平靜的俏麗小臉上已然不見絲毫異樣,恭聲答道:“在夫人離世之前,老爺覺得族地人多,太過嘈雜了些,就將夫人安置到了昭厲崖去。此崖,‘昭厲’之名便是夫人當年所賜。”


    “昭厲,昭厲……”


    蕭器緩緩垂下頭,叫人看不太清楚他的臉色。


    少頃後,在玄衣少女暗中緊緊的凝視中,一道沒有流露出什麽特別情緒的吩咐就響了起來。


    “行了,你退下吧。”


    長長的眼睫毛像是顫了顫,許十一卻不再出聲,在對蕭器行了一禮後,就轉身離去了。


    “隆隆——”


    隨著閉合起來的石室大門掩去了少女纖細的背影,蕭器也從口中輕舒出了一口氣。


    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呆板臉龐上少見地湧出了一絲心有餘悸的神色。


    早上的情況實在驚險。


    他事先失策了,沒有想到七星陣圖的結成,需要連續七日,一旦開始便不可停止,需日夜積攢星辰之力,直至七日功成,七顆玲瓏子被星辰之力以一種神妙之法連接在一起方可。


    同時,他也沒有想到,在他成功結成七星陣圖之時,會出現那樣的變故。


    原先之前的那三道無形劍吟他沒有聽到,但這第四道劍吟可是眾人皆可聞,還是從他的石室內響起的,一開始整個人自然被嚇了一跳。


    好在,在意識到自己有可能把事情鬧大後,蕭器就當機立斷地在石室中大喊,向許道神傳音,另一邊,則取出了補天參同契,依靠著補天參同契開啟時可以隔絕靈識的特性,趕緊離開了昭厲崖。


    這才,算是沒有讓自己被逮個正著。


    雖然眼下看情形,自己還是不得不在紫河宗這些高層麵前暴露出一些東西,但好歹自己沒有直接落在他們的手上,這已經算是不錯的局麵了。


    “嗬,還是讓我逮到了吧,就知道你個老不修天天在窺視我……”


    放鬆下來地往後仰倒在玉床上,在對許道神腹誹之餘,蕭器就在旁邊棺材那隻死鳥不吭聲的好奇注視下,用一隻手摸了摸自己還露著的右肩。


    通過指尖的輕觸,他似乎感受到有一股不同於天地靈氣的力量在自己肩頭的那顆玲瓏子裏靜謐湧動,相同的感覺,在他的身上還有六處。


    這七處經過星辰之力洗練後的玲瓏子被星辰之力聯係在了一起,形成了一股說不清楚的力量。


    蕭器暫時還沒有工夫去詳細研究一下這七星陣圖,但他能感覺到,現在就是他沒有點燃紫矅香,他對靈氣的感應也緊密了許多。


    隻要心念一動,靈氣就會很容易地湧入體內,並且被飛快納入玲瓏子中。


    這個,應該就是這七星陣圖在起著作用。


    穿好衣袍,蕭器又一臉沉思地坐了起來,一隻手支著下巴。


    他身上呈現出來的七星異相,他不知道是玲瓏陣訣結成後都是這樣,還是隻有他這樣,總而言之,這七星陣圖不能在外人麵前過多顯露了。


    除了來曆之外,他還向許道神那邊隱瞞了這《北鬥周天星君圖》是七玉陣訣的事情,因為就在之前回答許十一的問題時,他才突然想到,這紫河宗與那顆劍道大星既然息息相關,自己手上這本與星辰之力有關的玲瓏陣訣難保不會受到其他人的覬覦,就是許道神他也不得不防,這不是藏拙,這是在忌憚。


    當然,經過此事,蕭器也算是得到了一個提醒,他原先並沒有想到自己修煉要避諱什麽,但既然現在有了不能示於人前的隱秘,以後這補天參同契,他怕是得多加利用了。


    一念及此,蕭器心中暫定,剛準備扭頭查看一下自己在早上倉促逃離時有沒有落下什麽,動作又奇怪地停頓了一下。


    他沉默數息,忽地轉轉頭,目光望向了一個方向。


    他這不是在看石室的石壁,而是透過石室這厚厚石壁,遙遙眺望著那昭厲崖的方向。


    “昭厲……厲……娘親……嗎?”


    良久之後,蕭器就倏地一整麵容,恍然回神般一皺眉,回頭去將一旁捆綁好的陳舊布卷拿在手中。


    “算了,管它呢,又不是我娘,閑事勿理,閑事勿理,還是快點修煉吧!嗯,好好修煉!”


    極為寬敞的石室中,回蕩起了少年清朗低緩的聲音。


    像在肯定著什麽,又像在掩飾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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