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靜靜地流淌,河麵在夜色下顯得分外寧靜,借著微弱的天光和蘆葉的掩護,三人小心地避開暗哨,緩慢前行。


    終於,邱靈靈領著二人在一處石壁前停下。


    蘭大小姐暗暗詫異,由於好奇,她也曾沿河探查過一次,麵前這片石壁是記得的,不僅很高,而且陡峭光滑,憑她的輕功根本不可能上得去,何況江小湖不會武功,而石壁下則是沉沉的河水,哪有什麽出路!


    看出她的疑惑,邱靈靈眨眼,伸手往河裏一指:“出口就在水裏啦,你們可會水?”


    水裏?蘭大小姐急了:“我不會水的。”


    邱靈靈也犯難了。


    江小湖看看她,突然一笑:“我會。”


    聽他這麽說,二人同時鬆了口氣,邱靈靈拿出根長長的帶子:“你帶她,摸著這繩子跟我走,千萬別作聲,那邊有人的。”


    蘭大小姐遲疑:“這行嗎?”


    江小湖摟住她:“老婆放心,我就算自己淹死,也不會叫你有事的。”


    邱靈靈看得嘻嘻一笑,翻身掠入水中,濺起幾朵細小的水花,發出一道輕微的響聲,然後露出個腦袋,催促:“快走,再遲就來不及啦!”


    看著黑沉沉的水麵,蘭大小姐仍有些畏懼:“小湖……”


    “不怕的老婆,”江小湖附到她耳畔,“等等要閉氣,你先吸一口氣。”


    蘭大小姐看了他片刻,聽話地點頭:“你不許放開我。”


    “好。”


    天氣已經轉涼,初入水的一刹那,蘭大小姐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隨後就聽耳畔響過一聲“仔細”,便被一隻有力的手臂按著,猛地往下墜。


    水底漆黑一片,她慌忙閉了眼不敢亂動。


    下墜之勢很快停住,那隻手臂開始帶著她朝左邊行進。


    左邊是石壁吧?蘭大小姐雖然緊張,腦子卻並不糊塗,驚詫之下,她立即又恍然大悟,原來出路就在石壁底下,平日被河水淹沒,怪不得自己總也找不到,這麽說,河的上遊必定有道水閘,有船出入,上遊便放下閘,水位下降露出通道,船就可以出入了,當初坐船進來時必定就是放了閘,所以船會下沉,給人水底行船的錯覺。


    越往深處水越冷,到後來竟有些冰寒刺骨,蘭大小姐勉強咬牙忍耐,這顯然不是初秋河水的溫度,倒像是地底湧出的寒泉。


    偷偷睜開眼,頭上明晃晃一片,似乎正被燈光映照著。


    有人?心下吃驚,蘭大小姐陡覺氣息不繼,原來入水時隻憋了那麽一口氣,如今早已氣竭,在水底又不好掙紮叫嚷,待要冒出水麵換氣,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頭腦昏沉,視線更加模糊。


    小湖!


    叫又叫不出聲,她本能地伸手往旁邊抓去。


    手很快便被握住,緊接著身體被人翻了過來,後腦被托住,有軟軟的東西壓上雙唇,撬開她的牙關,須臾,一縷空氣緩緩度來。


    頭腦漸漸回複清醒,蘭大小姐不笨,很快便明白了當前的情形,頓時又急又羞,心頭忽地燃起火焰,燒得渾身幾乎要化掉,軟綿綿無半點力氣,周圍冰冷的水似乎也開始變暖。


    度過氣,那唇卻並未立即離開,反而起了種細微的變化,這點變化很快被她發現。


    他在笑。


    距離是如此的近,是一種不同於肢體觸碰的近,可以令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就在身邊,而且絕不會離開她。


    兩唇相交,對方還是個男人,盡管這個男人是自己的夫君,蘭大小姐還是開始恐慌了,不是因為他,而是來自於她自己,這種心慌意亂的感覺是往常從未有過的,對這個男人,似乎並不隻先前所說的那“一點點喜歡”,可怎麽辦?


    水底下,隱約有三條大魚滑過,漸漸遠去。


    這裏好象是個山洞,岸上火把熊熊,還有張小桌子,幾個人正圍著坐一起喝酒吃菜,腰上束著清一色的白腰帶。


    被方才冒出的那串水泡驚動,一個年輕人探頭看了看,見水麵漣漪蕩漾,不由緊張地跳起來:“不好,有動靜!”


    眾人大驚,齊齊丟下筷子到水邊查看,卻又並不見什麽異常。


    “眼花了吧,多半是條魚,大驚小怪!”


    “誰會找到這裏,掃興!”


    年輕人猶豫:“要不要過去看看閘……”


    “兄弟,頭一天當差都這樣。”有人拍拍他的肩膀。


    年輕人赧然笑了。


    沉沉的水麵幾聲響,三顆腦袋冒出來。


    蘭大小姐喘了好幾口氣,發現這邊也是流動的水,隻不過水溫很低,十分寒冷,探手摸摸身後,觸手處十分硬實,根本不是石壁,竟像是銅鐵,看來又是一道水閘,此刻正半開著,三人方才正是從它下麵鑽過來的。


    邱靈靈擦擦臉上水珠,解釋:“這是山腹中的一道暗河。”


    蘭大小姐已經明白過來,這暗河本與天水城的河相通,中間就設了這道閘用來控製水位,要進天水城,須同時起用兩道閘才行。


    遠處火光映照,似有人聲。


    “那邊沒幾個人看守的,出來就好啦。”不再潛水,邱靈靈率先朝前遊去。


    “小湖你冷嗎?”蘭大小姐擔心。


    “不冷,”江小湖低頭,摸摸她的臉,“老婆,你覺得怎樣?”


    “還好。”


    “我方才是不是很厲害?”


    厲害?臉上發燙,蘭大小姐重重地拎他的耳朵:“走啦!”


    有了這樣驚險的經曆,回到江家後的日子相比之下就顯得無比的輕鬆舒適,小夫妻二人上午去賭場掙錢,下午坐在一起設想將來的生意大計,由於江小湖多少算個名人,他的老婆自然也受到了廣泛的關注,“母老虎”的名號早已人人盡知,蘭大小姐雖然很氣餒,倒也沒往常那麽生氣難過了,她想,母老虎就母老虎吧,至少,母老虎的夫君是很規矩的。


    江小湖的日子卻好象還是不那麽好過。


    比如:


    “江公子,我們環姑娘請你過去一敘。”


    “咳,這個,我今日好象有些事,過些日子閑了必去。”


    轉身。


    “你還敢去那種地方!”


    “我不過說說罷了……”


    “說也不行!”


    “老婆住手!老婆!我一點也不喜歡母老虎……老婆饒命!”


    又如:


    “柳姑娘有請江公子。”


    “啊,我沒空,沒空!”


    轉身。


    “你還想去!”


    “我不是說了沒空嗎?”


    “那有空你必定就去了!”


    “老婆,求求你講點道理……老婆有道理,老婆別打!是我說錯了,老婆饒命!”


    當然大多數時候夫妻二人的日子都是平靜和美的,夜間閑話時偶爾提起,蘭大小姐還是會對著金釵好奇,卻再沒開口問過什麽,因為院外監視的人並未減少。


    “小湖。”


    “恩。”


    “這寶貝不是好東西,會害了你的。”


    “我知道啊。”


    “若沒有它多好,你爹他們都不會死,江家也不會……”她停住,沒有往下說。


    江小湖看著她許久,一笑:“是啊,這道理連我都明白,可還是有人想要得到它。”


    蘭大小姐咬咬唇,突然問:“我們毀了它好不好?”


    江小湖摸摸腦袋:“不行,爺爺說過,沒了它我會死的。”


    這話不是沒有道理,當年江家被血洗,他又怎會僥幸逃脫?若非那些人想要探得寶貝的下落,他也活不到現在吧,斬草除根四個字包含的道理誰都明白,蘭大小姐默然。


    江小湖抱住她:“老婆你不用擔心,這上頭有個大秘密,萬不得已的時候也很有用的。”


    什麽秘密?蘭大小姐隻是擔心地望了望門,她發現其實很多事情都在意料之外,比如在江家周圍監視的那些神秘人,絕不是一個人派來的,還有天水城那個人,他為什麽要救邱靈靈?沒有人會平白無故管閑事,尤其是水風輕和千手教的閑事。


    幹淨寬敞的大廳,白石鋪成的地板,雖不夠華麗,卻格外多了幾分嚴肅,一個嬌俏的人影立於階上,在她麵前,是一架碩大的素色屏風。


    屏風後轉出一個人來。


    “這些日子倒是委屈你了,”那人沒有帶黑笠,和藹地笑著,然而那隱隱生威的聲音已昭示了他的身份,“還是沒有發現?”


    她“恩”了一聲,垂首:“我……會再想法子的。”


    “不必,”那人打斷她,“我已有了新的安排。”


    “新的安排?”她驚得抬起臉。


    那人踱了幾步,長歎:“不錯,我已等太久了,不知道還有幾年可以等。”


    她有些緊張,上前兩步:“現在下手會不會太早?何況千手教也不好對付……”


    那人抬手阻止她說下去,神情頗有些自得:“他有金還來幫忙,我們就不會找別人麽?”


    她微愣:“別人?”


    那人卻不再往下說,笑著吩咐:“此事我自有道理,你且下去,近日都不要有動作,時候一到,會有人來告訴你該怎麽做。”


    她沒有退下,隻是站在原地遲疑。


    “還有話要說?”


    “我……我覺得那寶貝不像是什麽好東西呢,人人都想得到它,若非如此,江家何至於橫遭慘禍,何況我們並不知道此事是真是假,我隻擔心……”


    “那件寶貝必定是真的,”那人笑著拍拍她的肩膀,目光犀利,“江家之所以落得如此下場,隻因他們無能,不足以保住它,我們卻不一樣,成大事者不能畏首畏尾。”


    她垂下眼簾:“是。”


    察覺到她的異常,那人不動聲色:“還有事?”


    她猶豫許久,才鼓起勇氣開口,聲音細若蚊嚶:“我想……若知道了那個秘密,能不能饒江小湖一命?”


    雙眉倏地皺起,那人轉臉看了她半晌,緩聲道:“斬草不除根,必有後患無窮,丫頭怎的連這個道理也不明白?”


    “我……”


    “莫非你喜歡上那小子了?”


    “沒有。”


    “下去吧。”


    “怪不得閣下如此有把握,原來早有安排,這步棋的確高妙。”一位陌生的年輕公子從屏風後走出來,麵如冠玉,容貌甚美,錦袍長袖幾垂於地。


    “公子既明白,又何必再猶豫。”“主公”不緊不慢,往旁邊椅子上坐下。


    “我隻替閣下擔心,”公子搖頭,和氣的笑容別有深意,“正如她所言,那件寶貝不過是眾口相傳,誰也沒見過,你費盡心思,就不怕將來一場空?”


    “主公”朗聲笑道:“既要賭,又豈能怕輸。”


    公子撫袖,坐下:“我卻是怕輸得很,你這些年暗中培植勢力,想必虧空不小,要我無端拿出這些錢替你辦事,總是有些不甘的。”


    “主公”看看他:“但這點錢比起江家曆代財富,不過九牛一毛罷了。”


    公子但笑不語。


    “主公”會意:“江家本是江南第一富豪,但自那日血案後,諾大的家產卻不知所蹤,庫中空空如也,想必早已被轉移到了一個秘密的所在。”


    “此案傳說是殺人劫財,”公子點頭,桃花眼微微眯起,似笑非笑難以琢磨,“江家人死狀極慘,似受過嚴刑逼供,隻不知凶手是誰?”


    “主公”麵不改色:“是誰已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筆財寶並未落入誰手中,無論誰得到它,想必都大有助益。”


    “還有白日驚風劍譜。”公子微笑。


    “談好的交易,老夫自不會忘記。”


    “這就好,”公子看看門外,移開話題,“貴莊的陣法機關果然精妙,若非有心落姑娘陪伴,我必定也會迷路了。”


    “如此,竟是少她不得?”“主公”不動聲色,語氣半是玩笑,“這幾日老夫不得閑,那丫頭若有怠慢,公子休要計較。”


    公子笑而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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