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大老爺看看那麵具, 動容:“金教主的易容術實在天下無雙。”


    金還來躺在地上,反倒不慌了:“你怎麽肯定我就是金還來?”


    蘭大老爺笑:“老夫眼拙, 方才那般高明的輕功,除了金教主, 還能有誰?”說完,他又有意無意瞟了旁邊的蘭大小姐一眼:“何況金教主忘了一件事,見過你真麵目的人雖不多,我們這裏卻正好有一個。”


    蘭大小姐呆立一旁,根本沒回過神。


    蘭大老爺又道:“這莊子四周機關密布,陣法險惡,若非老夫早已有了對策, 又豈會這般容易就放你進來?”


    金還來無奈地歎了口氣, 閉上眼。


    邱靈靈望了水風輕半日,突然道:“你不是水風輕。”


    水風輕看看她,不語。


    蘭大老爺笑:“誰說他不是?”


    邱靈靈十分肯定:“他也戴了麵具的。”


    蘭大老爺毫不意外:“誰說水風輕不能戴麵具?”


    “當然能,”一直不說話的江小湖歎了口氣, “江湖上見過水風輕的人並不多, 水風輕也可以是別人易容的。”


    邱靈靈愣:“那他到底是誰?”


    蘭大老爺看著江小湖,讚許地頷首:“誰是水風輕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現在是天水城主,而金還來卻偏偏偷走了他的千年暖玉杯。”


    江小湖不說話了


    旁邊蘭心落轉了轉眼珠,似乎很好奇:“金教主為何不說話?”


    金還來閉著眼,不答。


    蘭心落忍不住吃吃笑:“金教主做什麽要閉眼睛?”


    “等死, 自然是等死了,莫非還指望誰來救不成!”金還來終於開口,猶自不平,“早說過惹上聰明女人會有麻煩,這小子就是不信,如今被老婆賣了不說,連本教主也賠進來了。”


    江小湖突然道:“其實他不是等死,是裝死,這個人不僅會易容,裝死也是他的本事。”


    蘭心落掩口:“金教主本事不少。”


    金還來馬上睜眼,怒視他:“你有沒有良心?居然說風涼話,若不是為救你,本教主會落到他們手裏?”


    江小湖一本正經地點頭:“我就是太有良心,才會跟你有難同當,你早知道這裏有陷阱,還是跑來跟我同甘共苦,不愧是朋友。”


    金還來瞪了他半日,發笑:“原來我的臉還不算太厚。”


    這兩個人明明身險絕路,居然還旁若無人,互相嘲笑,蘭大老爺愣了愣,也笑道:“好義氣!但如今你們隻怕再也沒有機會同甘共苦了。”


    金還來又閉上眼睛。


    看看一臉漠然的水風輕,江小湖也苦笑:“看來他要把你交給這個人了,你最好自求多福吧,破財消災,一個破杯子而已,好死不如賴活,莫要被他扒了皮才好。”


    水風輕冷冷地打斷他:“千年暖玉杯我要,他的皮我也會扒。”


    金還來鼻子裏冷笑兩聲:“扒了皮,我也沒杯子。”


    邱靈靈急了:“金還來,你……”


    見她要哭的模樣,金還來正要發火,卻被蘭大老爺打斷:“如今找到金教主,真正的千年暖玉杯便不難找了,水城主想必也已有了法子。”


    “我要帶他回天水城。”


    “千手教素來花招不少,水城主趁夜帶他回去也好,以免生出變故。”


    水風輕沒有多說,隻輕“哼”了一聲。


    於是我們的金大教主很快被五花大綁,捆成了一隻粽子,而且捆得格外結實,幾個黑衣人將他抬了出去,至於他此去天水城的命運,江小湖或許再也沒有機會知道,眼看著朋友被送走,他麵無表情,眼睛卻冷冷地看著蘭大老爺,那鋒利的目光似要在他臉上刺幾個洞。


    蘭大老爺目光微動,皺眉,若這小子表現有半分不舍,他定會動用莊內機關留住水風輕,以金還來的性命要挾,逼他說出那個秘密,或許會有效果,但如今這小子眼看著朋友落入虎口,竟還這麽冷靜,似要豁出一切的模樣,當真難辦得很。


    看來拿金還來要挾的辦法未必有效,又要改變計劃才行,蘭大老爺暗自歎了口氣——其實若僅僅隻是對付金還來,憑著這些機關,也不算太難,當初找上水風輕合作,更多原因是考慮到將來的麻煩,一個金還來好說,但千手教消息素來靈通,堂堂千手教教主落在自己手裏,免不了會與他們結仇,而被水風輕抓走就不一樣,人人都知道他和千手教有仇,麻煩絕不會落自己頭上,何況這幾日水風輕已將莊內要道的機關熟悉了好幾處,又對自己的女兒有意思,今後還可以做個膀臂,籠絡為好。


    邱靈靈咬著唇沒有哭,卻暈了過去


    水風輕走了兩步,忽又回身,將手上的聚水劍遞過來。


    “這是……”


    “聘禮。”


    蘭大老爺總算明白他的意思,看看旁邊的蘭大小姐,笑道:“如此貴重的聘禮,水城主當真這般上心,老夫不答應也不行了。”


    他伸手接過劍,拔出半截,但見白光一閃,殺氣盡現,室中人人皆能感覺到那股森森的寒意,仿佛利器刺入肌膚,淩厲無比。


    蘭大老爺笑著收劍回鞘:“不愧是聚水劍,老夫還真不知道,’天水劍法’由你使出手,會是什麽模樣。”


    水風輕神色不變:“蘭小姐若有空,不妨多去天水城走動。”


    蘭大老爺點頭:“老夫這就派人送水城主回城。”


    水風輕不再多說什麽,出門自去了,蘭大小姐卻渾然不覺,仍是呆呆地站那裏,江小湖始終也沒再看她,對這一切置若罔聞。


    蘭大老爺吩咐手下完畢,轉身,目光嚴厲起來。


    蘭心落看看蘭大小姐,歎了口氣,突然伸手指著地上的邱靈靈,問:“這丫頭如何處置?”


    連金還來的命他都不顧了,這丫頭隻是金還來的人,留著當然沒什麽用,蘭大老爺不動聲色,瞟了江小湖一眼,笑道:“如今金還來既已落入水城主手上,留著她倒也沒什麽用,但放出去隻怕會生事端。”


    蘭心落點頭:“爹說的是。”


    江小湖歎了口氣,閉上眼,這模樣恰恰是蘭大老爺最討厭看見的,因為每次要挾失敗,都是因為他這種表情,悲愴而無奈,似乎打算犧牲一切。


    蘭大老爺平靜地轉身,目中隱約已有了怒氣:“如此,隨你處置吧。”


    蘭心落目光閃動:“是。”


    見江小湖仍是沒有反應,她便緩步走過去,抬掌正要動手,一道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


    “且慢,蘭大老爺莫非忘了答應過在下的事?”一位錦衣公子從門外走進來,玉麵含笑


    見這位錦衣公子進來,在場眾人皆愣住。


    江小湖更覺意外,看了他半日,緩緩道:“我說蘭家產業早已不複當年,蘭大老爺近年來又在暗中培植勢力,修建這莊子,還營造機關巧設陣法,若無大量財力支撐,怎能維持到現在,原來是有大名鼎鼎的易三公子幫忙。”


    公子含笑點頭:“南江北易,江家留下的財富足以使任何人動心,我是生意人。”


    江小湖不語,如今他最關心不是這個。


    蘭大老爺已恢複微笑,看看地上的邱靈靈:“是老夫一時疏忽,公子既看上這丫頭,帶走原也無妨。”


    公子道:“多謝。”


    此話一出,江小湖暗自鬆了口氣。


    蘭大老爺看著他,目光閃爍不定:“原來公子早就認識千手教的人。”


    公子似乎並沒留意他的神情有異,自顧自走過去,將昏迷的邱靈靈抱起來,仔細看她的臉,口裏談笑自若:“一年前我來江南辦事,隨身的一塊翡翠青龍佩不慎被人偷走,一直沒找到那偷竊之人,後來派人調查,竟是個千手教的小丫頭。”


    翡翠青龍佩彌足珍貴,是易家三公子易輕寒的隨身佩飾,當時失落就有人傳開,令人奇怪的是易輕寒居然沒有過多追究,原來竟是被這個女孩子偷的。


    蘭大老爺神色略緩,似笑非笑:“公子想要回那佩?”


    公子歎息,桃花眼微斜:“一塊翡翠罷了,還不至於叫我念念不忘。”


    見他總算說出實話,蘭大老爺也不得不承認,男人的眼光有時候的確很怪,尤其是優秀男人,他們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奇怪的場合莫名其妙地對一個女孩子產生興趣,當然這種“興趣”也可能隻是貓對老鼠的感覺,但這種事誰也說不清楚,蘭大老爺素來是謹慎的,沉吟不答。


    看出他的顧慮,公子笑道:“我如今還要在貴莊叨擾多日,留這丫頭陪著解悶罷了,蘭老爺有何不放心?”


    蘭大老爺這才笑了:“看來,老夫無論如何也要給這個麵子。”


    光是地牢就有五處機關,若此人要強行離開,也絕對有把握能立即將他製住,但蘭大老爺並不想得罪他,何況現在與易家為敵還不是時候,如今他主動留下也是在暗示合作誠意,這丫頭留著已沒什麽用,不放走也是避免消息泄露而已,他既然有興趣,作個順水人情未嚐不好。


    他二人兀自說話,旁邊的蘭心落卻變了臉色,直直看著公子,一字字道:“你真要她?”


    公子含笑,彬彬有禮:“正是,心落姑娘以為不妥?”


    蘭心落冷冷看了他片刻,轉身就走。


    眼看女兒離開,蘭大老爺歎了口氣,搖頭:“時候不早,公子既喜歡這丫頭,便早些帶她回房歇息吧。”


    火光熄滅,腳步聲越來越遠,漆黑的地牢隻剩下了一個人,朋友生死難料,老婆被搶走,沒有武功,縱然再聰明,知道的事再多,他還是那個沒用的江小湖。


    江小湖一動不動躺著,睜眼閉眼皆是黑暗


    從進房間起,蘭大老爺就一直沒有說話,此刻他隻是靜靜地站在窗前看風景,不知道是在為今天的事得意,還是想借此消氣。


    冷風吹入,蘭大小姐終於完全清醒過來,見到這情景,不由懦懦道:“爹爹……”


    蘭大老爺不動,聲音裏聽不出任何情緒:“你下午便故意叫水城主去地牢,時候一到再叫人稟報我,好教我與心落也趕過去,想趁機用迷香製住我們,放了那小子,卻沒想到反幫我們擒住了金還來。”


    蘭大小姐說不出話,正如父親所料,她準備迷香並非是為了對付金還來,而是設計想用迷香製住父親和水風輕他們,好救江小湖,然而她萬萬沒想到,金還來會在這時候扮成水風輕來救人,真假水風輕,陰差陽錯,原來一切都落在了別人的算計裏。


    蘭大老爺轉身看著她,冷冷道:“我養的好女兒,為了個沒用的小子,就要背叛我。”


    蘭大小姐垂首:“我……”


    蘭大老爺歎了口氣,緩步走過來,將她拉到自己懷裏,語氣放溫和了些:“傻丫頭,水城主是什麽人,豈會那麽容易就被你瞞過?”


    心中慚愧,蘭大小姐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下午你叫他去地牢,他便已看出了你的小心思,因此我們早已用過解藥,將計就計,將消息放給了金還來,”蘭大老爺也禁不住有些自得,“這莊子機關甚險,老夫料著金還來會用易容術混進來,果然如此。”


    蘭大小姐擦擦眼睛:“你早就知道,所以故意讓小湖誤會我!”


    蘭大老爺沉下臉:“爹爹是那小子的仇人,你竟還想放他出去,就不怕他將來害了爹爹?”


    蘭大小姐怔了怔,默然。


    蘭大老爺拍拍她的背,緩聲安慰:“也是水城主喜歡你,才不與你計較,容你胡鬧,如今他名滿天下,你看那些女孩子哪個不想嫁他,你往常不也很仰慕麽?”


    有這樣的女婿,自然是稱心如意的,重要的是此人雖厲害,卻始終輸在了一個“傲”字上,心高氣傲,這種人縱然聰明,比起公子卻更易掌握,將來得到“異寶”的消息傳出去,免不了會招至別人虎視眈眈,正如易家,若有這樣一個人做後盾,勝算便大了許多,也隻有他這樣驕傲的人,才會對那件東西完全不感興趣。


    想著,蘭大老爺微笑:“依爹爹看,水城主將來對你必定不錯。”


    蘭大小姐回過神:“可他好象是有妻子的。”


    蘭大老爺目光一斂:“你如何知道?”


    蘭大小姐收了淚,將天水城河邊樹林裏發生的事都說了出來,小心翼翼地觀察父親臉色:“他到底是誰,為什麽要用水風輕這個身份?”


    果然,蘭大老爺毫不意外,也沒有回答她:“有妻子又如何,他終究是個男人,男人三妻四妾有什麽要緊,重要的是將來,何況……”


    他頓了頓,又搖頭:“丫頭往常聰明得很,如今跟了那小子幾個月,竟變笨了,怎的連這道理也不明白,他若真對妻子情深,又怎會想要娶你?”


    蘭大小姐不說話。


    “好了,不要再做傻事,”蘭大老爺摸摸她的腦袋,“爹爹知道你還惦記那沒用的小子,他有什麽好?”


    蘭大小姐別過臉:“他一直都對我很好。”


    “他對你好?”蘭大老爺笑了,隨手從她頭上拔下一支珠釵,拿到她跟前,“你看,他連一件像樣的首飾也不能給你,聚水劍乃稀世利器,如此貴重,水城主卻肯拿它作聘禮,丫頭素來聰明,莫非連好壞也分不清?”


    蘭大小姐沉默片刻,黯然:“可我還是不想讓他死,爹爹知道那個秘密後,能不能饒他一命?”


    蘭大老爺皺眉,將珠釵送回她發間:“要做大事,豈能因為這些事心軟,爹就算答應,丫頭會信麽?”


    蘭大小姐不敢再說。


    蘭大老爺歎氣:“你且下去吧。”


    蘭大小姐默默轉身走了幾步,突然停下,低聲道:“斬草除根,我也不求爹爹能放了他,隻希望爹爹知道了那個秘密之後,能像先前說的那樣,關他一輩子,隻要人活著,我心裏也不至太有愧。”


    蘭大老爺沉默半日,才緩緩點頭:“好,爹爹答應你就是。”


    蘭大小姐似乎不太相信,看著他好半天,實在沒發現什麽破綻,終於鬆了口氣:“多謝爹爹。”


    “放心了?”蘭大老爺笑著搖頭,“下去吧。”


    蘭大小姐眨眨眼,欣喜地作了個禮,轉身就走,甜甜的笑容卻在轉身那一瞬間就散去了,這麽說,他會以為她死心了吧。


    看著她高興離去,蘭大老爺目光閃爍,凝神不語。


    易輕寒早就認識千手教的人,對千手教的事似乎了解得很清楚,不得不防,當初此人來江南的時間也太巧了,恰恰在他虧空過大難以支撐的情況下,由於財務吃緊,這麽明顯的問題他竟沒留意到,江家院外那另一批來曆不明的人究竟是誰派來的?與易家有沒有關係?有什麽目的?那件東西太神秘,也被傳得太神奇,足以讓任何聽過它的人眼紅,易輕寒本就不是簡單人物,江家財富固然讓他動心,但在知道還有更多好東西可拿的時候,人總是難以知足的。


    他緩緩揚起手,手上握著支形狀古怪的金釵,看著那釵,他長長歎了口氣,複又將它緊緊攥住。


    這所謂的“異寶”,上頭究竟有什麽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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