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奇的言論用後世的話轉換一下,就是具有全球性影響力的大國隻有歐洲五強,而美、日的國力雖然強於一般性的地區大國,但依然沒能擠入第一線的列強之列。


    對於知道曆史走向的吳川而言,佩奇的看法無疑是相當正確的,因為一戰的爆發正是一線列強瓜分世界不均而引發的。被一線列強拒之門外的美國、日本,同樣在一戰爆發的初期給拒絕在了戰爭之外,從而最終贏得了一戰最大的好處。


    根據佩奇這個本時代原住民精英的看法,吳川比對了下一戰爆發的原因,很快便附和著對方說道:“您的看法和我老師對當代世界秩序的見解,幾乎是大同小異。


    我老師也是這麽認為的,在歐洲中心論的觀點下,當前世界的秩序,或者說殖民世界的體係,已經將整個已知世界瓜分殆盡了。任何國家和民族想要在這個殖民體係中找到自己的位置,要麽屈從於這個殖民體係,要麽反抗這個殖民體係。


    而從過去一百年的曆史來看,屈從於這個以歐洲為中心的殖民體係,地位上升而成為二等列強的國家也隻有兩個,一個是美國,另一個是日本。


    美國能夠擺脫英國殖民地的身份,成功獨立建國,並發展到今日這等規模。老師以為,一是依靠了美國獨立戰爭爆發的較早,和受益於法國大革命對歐洲各國力量的牽製;二便是依賴於美國優渥的地理環境、廣袤國土上豐富的自然資源和增長迅速的龐大勞動力人口。


    至於日本,則是受益於歐洲列強需要一個地區強國牽製東亞人口、國土第一的中國,以確保歐洲的殖民體係在東亞的秩序不受到挑戰,這就是一個看門狗的地位。


    除了這兩個國家之外,其他國家或民族幾乎都沒有什麽機會再崛起為二等列強了,因為這個以歐洲為中心的世界殖民體係從目前來看,能夠給養的列強人口規模一共也就這麽多。再想要建立一個被歐洲列強所認可的猶太國,既無必要也無額外之資源。


    當然,您剛剛說過,猶太人有著自己的人、組織和資本,隻是需要一塊國土用以建國而已。但我覺得這樣簡單的看法是不對的,就如我剛剛所說,在各國政府看來,猶太人所擁有的一切都是歸屬於所在國的,而不單單是猶太人自己的財產。


    您看,你剛剛也說了,一個成立不到十年的猶太墾殖協會,資本就從200萬英鎊增長到超過800萬英鎊,我不知道這個數目到底有多大…”


    佩奇忍不住提示到:“現在1英鎊大約相當5美圓也就是你們中國的7.5兩庫平銀,800萬英鎊也就是6000萬兩庫平銀。”


    吳川不由歎息的說道:“我記得清政府和日本簽訂馬關條約的賠款,也隻是2億兩白銀,這已經讓整個中國的民眾義憤填膺了。而一個猶太墾殖協會的資本就差不多達到了整個中國對日賠款的近三分之一,我想猶太人所擁有的組織應當不止一個猶太墾殖協會吧?”


    佩奇差不多理解了吳川的意思,他神色有些黯然的說道:“是的,資本和猶太墾殖協會相當的猶太組織,大約還有二、三個,資本小上一些的組織也有十多個。但,這都是我們猶太人自己籌集出來的資本,怎麽可以被視為所在國的財富?”


    吳川聳了聳肩,攤開手無奈的說道:“如果各國政府願意和猶太人講法律的話,那麽又怎麽可能會出現迫害猶太人的運動呢?


    更何況,不管猶太人的本意是什麽,但從猶太國建立的那一刻開始,就是歐洲各國猶太人口和資本的轉移。對於歐洲各國來說,這就是國家力量的流失,也是猶太人動搖歐洲中心地位的殖民體係的開始。


    雖然當前世界的秩序是建立在歐洲中心論的基礎上的,但是歐洲五大強國之間並不是一團和氣,英、法、德、俄、奧匈互相之間矛盾重重。在這個時間段上,猶太人口和資本的流失,相當於是加速了歐洲列強之間國力的進一步失衡,而這難道不是在引發列強之間大戰的開端嗎?”


    對於吳川預測的歐洲大戰爆發,佩奇倒是並不覺得有什麽驚訝的。畢竟從十年前開始,就有人預測歐洲各國之間將要爆發一場大戰了。隻不過他沒想到,吳川居然是從猶太人口和資本的轉移上,對這場戰爭進行預測而已。


    不過佩奇低頭想一想,卻也覺得對方說的並不是空穴來風。這些年來,猶太複國主義者不斷地遊說歐洲各國政府或是君主,想要給未來的猶太國找個地方,甚至他們連奧斯曼帝國的蘇丹都去聯絡過。隻不過各國政府對於猶太人的支持,都是口惠而實不至,甚至有人還想利用猶太人的複國情結,來為自己牟利。於是猶太複國主義運動,除了在各地多建立了幾個農莊外,猶太國建國的時間卻依舊是遙遙無期。


    “所以,豪斯教授的理念是選擇反抗?準備打到這個以歐洲中心論為基礎的殖民體係?”沉默許久之後的佩奇,突然就向吳川提出了這樣一個直指核心的問題。


    吳川猛然發覺自己似乎已經無法回避這個問題了,而他之前營造出來的革命黨人的人設,也不許他選擇另外的回答。數秒之後他就橫下了心來,不管怎麽看,一位美國記者總不至於為了沙皇專製政府和滿清獨裁政權的安危去告發自己吧。


    “是的,老師的想法就是,聯合世界上一切受到壓迫的民族和工農階層,打到帝國主義、殖民主義和封建主義這三座大山。在摧毀了當前這個狠毒、殘忍的世界殖民體係之後,建立一個各民族、各國家平等的新世界。我對此深以為然,所以不遠萬裏的追隨老師…”


    吳川說完之後,便有些忐忑不安的望著對麵的佩奇,不知道這位美國記者是否能夠接受,自己為豪斯教授設置的左傾形象。然而坐在他對麵的佩奇卻久久沒能出聲,雙手抱在胸前沉默著思考著,仿佛遇到了一個極大的難題一般。


    房間內變得安靜了起來,吳川甚至都能聽到窗外風吹樹葉發出的聲音了。後世的俄國就以地廣人稀而著稱,而克拉皮文縣雖然有著一些工廠,但整座城市裏依然呈現了樹木比房屋更多的景象,就比如他們現在居住的這家旅館,其實更像是一座修建在樹林中的莊園,而不像是城中的旅館。


    旅館的周邊數量最多的,還是密密麻麻的樹幹上長著黑眼睛的白樺樹。這些白樺樹細細高高的排列在一起,就像是成排的士兵一般。當每天早上吳川打開窗戶的時候,成片的綠色合著陽光就衝進了臥室,就算是因為失眠而導致的頭昏症狀,也會在這樣的迷人景色中消失大半。


    雖然在一人獨處時,吳川很是喜歡躺在床上傾聽著,窗外清風拂過白樺林發出的美妙歌聲。但是在眼下的這個時刻,他倒是覺得不管聽到些什麽回答,也比這樣的靜謐氣氛讓他心神不寧的強。


    就在吳川有些坐臥不安的時候,佩奇似乎終於從沉思中清醒了過來,他突然便起身向著吳川說道:“我突然想起來,自己還有一封信件要寫,看來我們的談話隻能先到這裏了。吳先生,你不會介意吧?”


    吳川自然不會介意,他隻是有些摸不著頭腦,不知道這位美國記者究竟是讚成還是反對豪斯教授的革命主張。不過佩奇似乎也看出了吳川的不安,他將吳川送出門口之前又向他安撫道:“你也不必太過擔憂豪斯教授了,我會擺脫彼得堡的朋友盡量尋找到他的下落的,想來教授應該不會出什麽意外的。”


    吳川的臉部有些僵硬,勉強擠出了個笑容說道:“我也希望能夠盡快找到教授,我隻是擔心自己是否能夠支持到教授出現。”


    佩奇有些詫異,但很快就反應了過來,他露出了一個真誠的笑容說道:“你也不必過於擔心,既然你是豪斯教授的學生,我也不會不管你的。哪怕教授真的出了什麽意外,我也會幫助你前往美國的。”


    聽到了佩奇做出的這個口頭承諾,吳川懸在半空的心總算落了地。看起來剛剛的交談中,佩奇對於他的表現還算是滿意的。如此一來,他在這個時空裏總算是有了一些著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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