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夫.托爾斯泰伯爵雖然已經過了為探求好奇而不顧他人感受的年紀,雖然他也很想聽一聽吳川說一說這個問題,為什麽中國人這麽推崇孔子的學說,卻始終無法讓整個社會達到仁的境界,反而變成了現在這樣一個落後的國家。


    於是為了不讓自己的客人為難,他還是搶先替吳川出頭說道:“我們在這裏討論的是學術問題,不是討論現實的政治。少尉你拿中國的現狀來指責中國的文化,恐怕不是我們俄國人的待客之道…”


    不過對於伯爵身邊的吳川來說,謝爾蓋上尉的攻擊言論卻讓他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是的,上尉的言論中充滿了先進國家對於後進國家的不屑之意,甚至隱隱將現在的中國人視為了野蠻人。


    可吳川聽後卻一點都生不起惱怒之心,因為他和謝爾蓋上尉一樣,對於現在的中國,不,應當叫做清帝國,充滿了不屑。一個能夠說出“量中華之物力,結與國之歡心”言論的清政府,究竟有什麽資格稱自己為中國?滿清之於中國,不過是奴隸主和奴隸的關係罷了。


    吳川並沒有斯德哥爾摩症,祖上也不是愛新覺羅家的奴才,自然不會有著自幹奴的勁頭,為奴隸主去辯護什麽。因此他準備接著伯爵遞過來的梯子,保持沉默以回避謝爾蓋上尉的責難。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他被人踢了一腳,吳川下意識的看向了一側的美國記者,佩奇對他使了個眼色,讓他反駁謝爾蓋上尉的話。


    衣食父母既然下了指示,吳川終究還是不能保持沉默下去了,他不得不向伯爵說道:“伯爵閣下,其實我很願意就這個問題同少尉先生探討一下,不知您是否同意?”


    托爾斯泰伯爵歪著頭想了想,便對著女兒麗莎說道:“去為我們的客人拿一些伏特加來,讓大家喝上一杯去去火氣,接下來我們應該像朋友一樣的進行交談,而不是像兩隻鬥犬一樣爭吵。”


    麗莎沒有立刻起身,而是擔憂的看著父親小聲說道:“可是您的身體?醫生說您並不應該喝酒…”


    伯爵隨意的揮了揮手,打斷了女兒的話說道:“得了,我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我隻喝上一小杯,請不要讓客人們久等。”


    麗莎看著父親難得興高采烈的樣子,終於還是聽從了父親的吩咐。在她起身離開會客室時,伯爵方才對著吳川說道:“好吧,我其實也很好奇這個問題,為什麽孔子在兩千年前就提出了仁的概念,而中國卻會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請說一說吧,年輕人。”


    吳川低頭看著自己麵前的俄語版《論語》思考了約半分鍾,方才用手抓起書籍說道:“《論語》的原版一共有20篇對話體文章,總共加起來的字數不過15900字。但是當它翻譯成俄文時,也就是波波夫教授翻譯的全本,你們可以看到,這麽厚厚一本裏麵起碼不會少於數十萬單詞了。


    剛剛大家也聽那位可親的夫人閱讀過俄文和英文版本的《論語》,也聽過我複述的中文原版。想來大家也能夠聽的出來,除了辜鴻銘教授的英譯節選本是在用英文表達孔子的原意外,不管是瓦西裏耶夫教授還是波波夫教授,他們不過是把孔子當做了東方的基督聖徒來寫作。


    所以,這厚厚的兩本俄文版《論語》,老實說不過是瓦西裏耶夫教授和波波夫教授借助孔子學說進行再創作。看著這兩本書是翻譯孔子的學說,但事實上卻是兩位教授借助孔子的思想去解說西方基督教的理念。其書中的理念和原版《論語》的思想,完全是似是而非了。


    因此俄國人看過這兩本譯本之後,了解的不是孔子的思想,而是瓦西裏耶夫教授和波波夫教授的思想…”


    聽著吳川繞了半天都沒談到正題,謝爾蓋上尉終於忍不住打斷了他問道:“你說的不錯,可這同我的問題,究竟有什麽關係?”


    吳川放下了手中的書籍,看著他心平氣和的說道:“俄譯本和中文原版的不同,是因為空間的距離和兩國語言上的差別,使得俄國人隻能通過瓦西裏耶夫教授和波波夫教授的譯本來了解孔子的思想。


    同樣的,孔子作為2000年前的古人,他的時代背景和思想,就算在我國也不是普通人能夠自行學習的。我們同樣要通過曆朝曆代的學者對於《論語》的注釋加上曆史資料的研究,才能去了解孔子的思想是什麽。


    就如同瓦西裏耶夫教授和波波夫教授掌握了向俄國人解釋《論語》思想的權力一樣,在中國向普通民眾解釋《論語》思想的權力在於儒家學者手裏。


    而在我國,自漢武帝確立了儒家學說作為統治學說之後,《論語》就已經不再是一本學術著作,而是用於思想統治的牢籠了。


    每一代的儒家學者,按照皇帝的要求和自身的需要,將這些古代學者的鮮活思想變成了一具散發著腐臭味道的軀殼。所以這些儒家經典才能教育出,滿口仁義道德卻又漠視生命的官僚精英來。


    您所說的李鴻章,就是這些官僚精英中的佼佼者,他並不是學的太糟糕了,相反是學的太好了。隻不過他學的並不是孔子的思想,而是那些一代代歪曲了孔子思想用以禁錮人心維護專製統治的學說。


    所以,我們早在2000多年前就知道了什麽是仁,但是一代又一代的統治階層卻讓我們離仁越來越遠。這不是中國文化和中國人民的錯誤,而是無恥且反動的專製統治者私心所導致的問題。”


    “啪啪。”佩奇忍不住就輕輕的鼓起了掌來,“吳先生,你說的實在是太好了。專製政權對於思想的禁錮,最終必然會導致整個社會背離道德。


    所以我國憲法第一修正案才會規定,不得剝奪人民的言論自由或出版自由。也隻有確保了人民的自由意誌不受侵害,我們才能保證社會道德不至於淪落為貴族、資本家和官員們肆意踐踏蹂躪的妓女。


    我國現在興起的-扒糞運動,正是社會道德自我拯救的一個典範,我相信在專製政權下是不可能有著這樣的人民自發行動的。伯爵先生,您對此是如何看待的?”


    “扒糞運動?什麽是扒糞運動?”托爾斯泰伯爵有些茫然的向佩奇詢問道,終於抓到了切入點的佩奇,頓時興致勃勃的向伯爵介紹起了本國新聞界發起的揭發黑幕鬥爭,這一起源於對實業界醜聞的揭發,正擴散向整個美國社會存在的問題的批判。


    佩奇和伯爵談的興起,也就不知不覺和吳川換了個位置,坐到了伯爵身邊,開始了自己的第一次專訪。他心裏終於為這次專訪起好了名字,托爾斯泰伯爵談言論自由或是專製政權下的自由心靈。


    和熱情交談的佩奇和伯爵這邊不同,長桌另一端的吳川和謝爾蓋上尉之間則顯得極為冷清。因為吳川剛才的言論,謝爾蓋上尉已經把對方記在了自己的黑名單中,這顯然是一位值得警惕的自由主義者。


    而吳川自然也不會自找沒趣,去同上尉解釋什麽,於是兩人都把品嚐麵前的伏特加當做了替代交談的最好方式。


    亞斯納亞·波利亞納莊園自製的伏特加酒質量極為不錯,味道軟膩、順滑,還帶有一股青蘋果的芬芳。比吳川在原來世界品嚐過的伏特加要好的多,又比中國的白酒要溫順的多,因此他不由多喝了兩杯。於是在3杯還是5杯之後,吳川就昏昏然的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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