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川認真的思考了一下,方才接著對上尉說道:“接下來我們就得搞清楚,在克拉皮文縣究竟誰才是我們可以依靠的朋友,誰才是我們必須堅決打擊的敵人。”


    謝爾蓋上尉的眼睛有些發直了,他不免有些疑惑的說道:“我們不是要查辦那些貪汙受賄的壞蛋的嗎?他們自然都是我們的敵人,為何還要進行分辨?而且這要怎麽分辨?”


    雖然盜用了主席的言論,但吳川倒是沒有一點羞愧之心,他覺得眼下的情形,用上這句話真是太適合不過了。於是他毫不為難的回答道:“就算他們都是壞蛋,我們也還是要分辨一下,那些人是屬於可以挽救的對象。難道你打算把整個克拉皮文縣的官吏、貴族和富農們都一杆子打下水嗎?那恐怕先掉下水的,多半是我們自己。”


    謝爾蓋上尉欲言又止,他思考了一會之後,發覺如果真把本縣的這些混蛋逼急了,別說是他了,就是上校也未必能扛得住。於是他還是改口說道:“好吧,我承認你是對的。不過,吳。我們究竟該怎麽分辨,誰才是我們的朋友。”


    吳川稍稍思考了片刻才回答:“上尉先生,你有沒有見過埃及的金字塔?”


    謝爾蓋上尉頗有些不悅的回道:“當然,在我沒有加入軍隊之前,我就已經數次穿越歐洲大陸旅行了。除了美國沒有去過,歐洲和近東我還是走過不少地方的。你問這個做什麽?”


    吳川隨手將麵前的刀叉和盤子擺成了一個三角形,然後指著這個圖形說道:“就像金字塔一樣,這就是俄國的等級社會。就整個俄國來說,沙皇在最頂端,將軍和大臣們在第二層,省、縣的官僚在第三層,而農民和工人們在最下麵這一層。


    如果我們把範圍縮小到一個縣,那麽頂端位置就是本縣貴族的了,其下則是本縣官吏和自治會的代表們,接下來就是村社的村長、長老和城市裏的商人們,再往下去就是農民和工人。


    所以上尉先生,我們的朋友顯然是最頂端的本縣貴族,接著才是官員和代表,最後就是這些村長、長老和商人了。隻有按照這個順序下去,我們身邊的朋友才會越來越多。這就是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了。”


    “什麽大魚小魚的?你到底想說什麽?”謝爾蓋上尉覺得自己腦子裏有些開始發昏了。


    吳川隻好直白的說道:“我們敲了貴族一筆,然後再拉著貴族去敲本縣的官吏和自治會代表,這樣貴族們就能補回自己的損失,他們自然就對我們沒有那麽大的反感了。接下來就是拉著他們去敲村長、長老和商人,這樣又把第二階層給拉下了水。隻要下麵還有階層可以壓榨,那麽他們總是會敬畏於上麵的權力的。”


    謝爾蓋上尉終於覺得自己開竅了,他霍的起立說道:“那我們還等什麽?第一個要對付的是不是本縣的首席貴族?我們是直接闖過去問話,還是…”


    吳川趕緊阻止他道:“本縣的首席貴族恐怕不是那麽好恐嚇的,如果我們不抓到一個切實的把柄,我可不認為他會向我們屈服。一旦開頭就搞砸了,後麵的事情可就難辦了。”


    上尉不得不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對著吳川訕訕的說道:“那,照你說,我們該怎麽開這個頭,讓男爵順從於我們。”


    吳川猶豫了一下,才接著說道:“聽說男爵的長子在莫斯科大學學習,能不能把他的資料搜集一份過來。另外,也許我們需要一個真正的政治犯,一個願意同我們合作的政治犯…”


    站在二樓起居室陽台的佩奇,端著一杯咖啡看著窗外下方再次匆匆離去的上尉,他不由有些好奇的對走到身邊來的吳川問道:“他這麽急匆匆的來,又這麽急匆匆的走,你們到底都談了些什麽?”


    吳川望著窗外已經看不到上尉的背影後,這才開口說道:“就是談上次我同你說過的,如何打破采訪僵局的事。似乎,密探局終於有興趣在私下查一查本縣在土地改革中的貪腐行為了。”


    佩奇默契的不再提及這個問題,他知道這個調查似乎有些不太能見人。於是他就勢把話題轉到了自己的采訪上,“現在看來,本縣的土地改革似乎並不像男爵先生說的那麽出色。隻是這些村長、長老和富農都聯合了起來,我們很難把真正的問題揭發出來。不知你有沒有其他想法?”


    吳川望著窗外已經發黃的草坪道:“一是我們再等等,等到上尉撕開了這張網,我們自然就能看清網下到底有些什麽烏七八糟的東西了。一是其實我們可以分成兩路,一路繼續在鄉下同他們周旋;一路則回去城裏,找那些被趕進城的工人們談一談。”


    佩奇隻是略做思考就做出了決定,他向著吳川說道:“上尉那邊還能等待一下,不過我們也不能都指望他。我看做一做其他準備還是不錯的,隻是我的目標太大,估計還沒同那些工人們接上頭就被本縣的警察們給盯上了。隻是你去城裏接觸那些工人,有麽有問題?”


    吳川道:“我倒是沒什麽,在俄國人眼裏,我不過是個中國蠻子,說不定連俄國話都不會說,他們一定不會那麽緊張的盯著我的。隻是,我該同工人們說什麽?”


    佩奇想了想說道:“這事也不著急,等我這兩天把想到的問題記錄下來,然後再交給你好了。不過我昨晚想了許久也沒能睡著,就是在想你昨晚說的那些話。我今天想和你聊一聊,就是想知道豪斯教授對於這場涉及全歐的大戰,究竟是怎麽考慮的?”


    吳川一開始並沒有意識到佩奇問這個問題的用意,直到他看到了對方的眼神。顯然這位美國猶太人想要知道的並不是什麽教授的言語,而是在詢問他教授究竟有著什麽樣的計劃。誠然,一個已經預見到歐洲大戰,又費盡心機潛入俄國的猶太人,不可能僅僅隻是過來同俄國猶太人聯絡感情的,必定是帶著一份計劃而來的。


    他的心裏頓時咯噔了一下,就明白自己從一開始編造的謊言,最大的破綻究竟是什麽了。自己作為一個想要打倒滿清政府的革命分子,絕不可能無緣無故的跟著老師跑來俄國,這顯然是違反了常理的。


    對於革命黨人來說,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應當是緊緊圍繞於革命的主題,從而推動著革命前行的,否則何以稱之為革命黨。而因為孫中山的關係,美國人對於中國的革命黨人其實並不陌生。


    畢竟從1895年開始,同盟會就一直在廣東、廣西兩地反複組織起義,雖然這些起義都很快失敗了,但是因為同盟會向美國華僑籌款的關係,中國革命黨人的起義事跡還是在美國有著一定範圍的流傳的。


    隻是今日之美國,業已不是100年前那個除了自由之外一無所有的美洲國家了。如果說100年前的美國人民還對法國革命抱有同情的話,那麽今日這個業已完全工業化的國家,一個新興的帝國主義,對於革命這個詞語的痛恨,並不比老牌殖民帝國主義好多少。


    吳川立刻對自己開始檢討了起來,這些天來他隻顧著扮演自己在不同人麵前的不同人設,完全忘記了一個革命黨人是不會忘記對於革命理想追求的本質。直白一點說,就是他對於革命的感情實在是過於虛偽了,並沒有時時刻刻的表現出自己在做的事情,正是為了中國革命的成功。


    好在這位美國記者之前已經被豪斯教授提出的理念和分析給迷住了,所以才沒有對他的行為進行深入的分析,否則一早就能看出他是一個假裝革命的普通人了。當然,這也和美國人自小沒怎麽接觸過革命有關,要是佩奇是一位俄國布爾什維克,估計他早就暴露自己了。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吳川立刻就開始絞盡腦汁的思考著,該如何彌補自己謊言中的漏洞。教授來俄國為了什麽?而他一個中國革命黨人跟著教授過來,又是為了什麽?不給這兩個問題作出一個符合邏輯的思路,佩奇或是這位美國記者身後的猶太組織,終究會看出這個破綻的。


    陽台上足足有半刻鍾沒有聽到話語聲,隻有兩人輕微的呼吸聲,就在佩奇有些狐疑的想要開口時,吳川終於有些沮喪的張嘴說道:“好吧,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瞞你了,畢竟教授也不知還在不在人世了。他所製定的計劃,我看是完成不了的了,現在和你說一說,應當也沒什麽打緊的。”


    聽到吳川這樣說,佩奇頓時忘記了自己想要說的話語,反而臉色有些緊張了起來,生怕漏聽了豪斯教授應對這場歐洲大戰的計劃。


    吳川似乎並沒有察覺身旁這位美國人的神情變化,他望著窗外的秋景思索著說道:“其實教授來俄國的目的,是準備借助這場歐洲大戰,把一部分猶太人和猶太人的資本轉移到東方去,趁著歐洲各國進行戰爭無暇顧及東方,在中國掀起一場革命,從而在帝國主義殖民體係中最薄弱的地方摧毀帝國主義的統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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