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最後一名士兵離開會議室時,從西側窗口曬入會議室的夕陽,已經在長方形的會議桌上拉起了一道光簾了。


    吳川合上了自己的筆記本,對著長桌另一頭正在思考的藍天蔚說道:“根據我的看法,第二混成協還是有著全軍投身革命的基礎的,但還需要你們遼東支部做更加細致而深入的工作。喚起基層官兵的革命意識,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放任自由。”


    對於吳川的指責,藍天蔚此時倒是有些心服口服了,親眼見證了吳川調查經過的他,實在提不出任何反對的意見。而且他的性格也更適合做個輔佐官,而不是承擔起更多責任的第一把手。在吳川的強勢主張麵前,他終於開口低沉的說道:“是,我也認為你說的是有道理的。不過遼東支部目前還沒有像你們黑龍江同盟會這樣,建立一個有組織的宣傳小組,我希望貴方能夠給與一定的指導。”


    吳川隻是思考了數秒,就決定接受藍天蔚提出的建議,他馬上說道:“宣傳方麵,我可以讓關肖權留在奉天幫助你們組建自己的宣傳小組。


    不過,想要在軍中開展革命宣傳工作,從建立掃盲學校到改善士兵的夥食,都是需要一定的物質支持的。我會批給關肖權15萬大洋的經費,5萬用於宣傳經費,另外10萬則交給你用以改善士兵和軍官的夥食、福利,以確保第二混成協能夠完全掌握在我們革命者的手裏。


    特別是炮隊和機關槍隊伍,一定要確保政治可靠的官兵掌握這些重武器。你有沒有辦法做到這一點?”


    藍天蔚的精神頓時大振,他立刻自信滿滿的說道:“如果能夠撥給我這樣一筆經費,我可以保證第二混成協一定服從於同盟會的指示,這點黑龍江的同誌完全可以放心。


    那麽,既然您判斷今年的秋操很有可能取消,我們在秋操時發動起義的計劃不可行。可否請您談一談,您所設想的革命行動計劃?”


    吳川思考了一下後,方才簡單的對藍天蔚說道:“我向黑龍江民政司提交了一個以公路網建設抵抗俄日依靠鐵路修建入侵東三省的計劃,黑龍江民政司的宋司使對此甚為心動,因此委派我前來奉天尋找外國資本的商業投資。


    現在我同美國人已經商談的差不多了,而且我也將這個計劃通過一些渠道傳播了出去。依照我的判斷,俄國人和日本人都不會允許這個公路網計劃成功的。他們要麽迫使東三省總督或是黑龍江巡撫放棄這個公路網計劃,要麽就是迫使對方使用俄日的資本修建,以此來獲得額外的政治利益。


    我相信你也清楚,雖然東三省大多數民眾傾向於朝廷能夠繼續維持下去,但是他們更擔心於俄日兩國對於東三省的利益侵占,不管是政治上的還是經濟上的。


    因此這件事一旦發酵起來,東三省士紳必然是要組織起來,要求朝廷拒絕俄日兩國的無禮要求的。而以清政府一貫的對外交涉軟弱性,他們隻會強行壓製東三省士紳官民的正當要求,去迎合俄日兩國的無禮請求,最終拿出一點好處給俄日兩國,以求這兩國放棄原本的無禮述求。


    那麽我們會利用黑龍江、吉林民眾的憤慨情緒,發起從齊齊哈爾到哈爾濱的起義行動,先將中東路以北地區的清政府支持者掃清。然後在我方挫敗了吉林、奉天軍隊的鎮壓行動之後,趁著奉天力量空虛的機會,第二混成協再發動起義,宣布奉天起義。


    這樣,我們南北兩隻起義軍互相響應,將集中於吉林地區的清軍進行包圍消滅,從而贏得整個東三省的獨立。一旦我們占據了整個東三省地區,清廷就會張皇失措,不是調動南方的新軍北上,就是要把袁世凱重新請出來了。


    而以此時南方保路運動的高漲,我相信在東三省獨立的消息傳出之後,南方革命的高潮也會隨之到來。則清廷必將陷入首尾失據,焦頭爛額的局勢之中。到了這個時候,我們再對袁世凱為首的北洋集團采取政治攻勢,勸說其脫離清政府的統治。


    我相信以袁世凱的精明和北洋集團的私心,必然是不肯同我們拚個同歸於盡,最後便宜了清政府和南方的革命黨人的。他更大的可能,便是尋求同我們進行妥協,以保住北洋集團在河北、山東等地的特殊利益。更有可能的是,依仗自己手中的北洋集團,尋求革命之後最大化的利益。”


    藍天蔚隻是在心裏略略比較了一番,就知道這要比他同張榕、張紹曾等人談論過的起義計劃要穩妥和成熟的多。和吳川現在這個步步為營的計劃相比較,他們設想的秋操發難,差不多就和張良博浪一擊的賭博性刺殺沒什麽區別。


    因此他不免向吳川提出了兩個問題,“那麽敢問吳先生,若是革命成功之後,您認為應該由誰領導這個國家?您覺得我們要給袁世凱和他的北洋集團一個什麽樣的待遇?”


    吳川沉吟了片刻,方才開口說道:“由誰來領導新中國我認為並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新中國的建立應當確立兩個目標,第一是帶領國民完成中國的初步工業化,以不落後於世界各先進國家的腳步;第二是收回我國之前被列強割讓去的一切土地和特權,成為一個主權和領土完整的獨立國家。


    誰要是遵從於這兩點要求,並能夠帶領國家朝著這個方向前進,那麽我個人是肯定願意服從於他的。至於袁世凱和他的北洋集團能夠獲得什麽待遇,我以為這要看革命者手中持有的力量和北洋集團實力的對比。我相信,假設我們在戰場上不能壓住北洋集團,就不要夢想袁世凱和北洋集團自動放棄手中的權力。


    但是在推翻滿清政府之前,對於北洋集團的任何要求我們都是可以酌情答應的。隻要先打到了滿清政府,再回頭來收拾北洋集團也不遲。一個背棄了自己主人卻又沒有自己理念的武裝力量,終究是要為人民所唾棄的。”


    雖然沒能從吳川口中獲得自己想要的答案,雖然吳川對於革命的步驟思維縝密,又指明了如何向軍中底層士兵宣傳革命理念的道路,但在藍天蔚心中還是不及為了革命呼喊了幾十年的孫文先生的。更何況他心中還是認為,三民主義終歸才是革命之後最好的建國理論。


    因此他實際上最想聽到的,還是吳川自動退位讓賢,說出願意服從於中國同盟會總理孫文先生的話語的。這樣的話,藍天蔚倒是很願意聽從於吳川的指示,配合對方去完成這個東三省革命方略的。而且他覺得吳川雖然謀劃出眾,但畢竟還是太過年輕了些,先擁戴孫先生建國,日後再讓受到鍛煉的吳川接其衣缽,才是最好的選擇。


    雖然吳川沒有如他所願,但是對方所給出的兩個條件,藍天蔚覺得孫先生還是能夠做到的。因此他以為吳川這是還不了解孫文先生,才提出了這兩個條件的。


    因此他頓時欣然接受道:“好,既然吳兄你這麽說,那麽我也是願意支持你說的這兩點的。隻要有人能夠做到你說的這兩點,我們都應當服從於其,建設一個富強而文明的新中國。


    不過,我覺得你對於袁項城是不是看的太高了些?當初載灃一上位就把袁項城給趕回家養病去了。就連袁項城的親信徐世昌,也從實權的東三省總督調任郵傳部尚書。如今他在家中養病已近三年,難道還使的動那些北洋軍人?


    如果真的如你所言,袁項城是一個能夠統合北洋集團的領袖,那麽我們為什麽不趁著他在家賦閑的機會,幹脆派出人手幹掉他呢?”


    吳川算是明白了一點,在這個浮躁不安的年代,即便是像藍天蔚這樣看起來頗為優柔寡斷的軍官,也不是什麽善人哪。也許是同盟會員大多為留學日本之留學生,這些人沒能從日本學到拚命學習西方工業化的理念,倒是學會了倒幕派的暗殺和日本陸軍的武斷等不良習慣。


    吳川隻能搖頭向其告誡道:“暗殺政治人物也許會令一個反動政府垮台,但絕不能建立起一個合乎民眾意願的合法政府。


    摧毀一個舊製度雖然重要,但是更重要的卻是建立一個新中國。一個秩序混亂、毫無政治規則的社會是無法完成工業化建設的。


    隻要真理在我們手中,我們就不能使用這種危害性極大的暴力手段。需知道,在當今中國支持革命推翻滿清政府的力量,是占據了大多數的。如果我們使用了這種暗殺手段去清理反對派,這隻能讓一部分中間民眾同情於這些反動勢力,這於革命是無利的。


    而且北洋集團不僅僅是清政府組建的力量,它同樣也是用中國人民繳納的錢糧組建起來的力量。就目前來看,雖然北洋集團中的一部分上層人物也許是反動的,但並不代表一整個北洋集團都是反動的,比如你所帶領的第二混成協不就是如此嗎?


    以中國現在的實力,消滅一整個北洋集團不僅會讓革命的力量大大的消耗,在短時間內我們也訓練不出一隻能夠媲美北洋集團的陸軍來捍衛國家。所以我們需要有一個和清政府不同心的人領導這隻力量,把它帶入到新中國,然後設法將其變成為新中國的國防力量。在這樣的局勢下,死一個袁項城是小事,但是導致北洋集團為清政府掌握用來鎮壓革命,才是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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