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康斯坦丁的交流並沒有達到吳川想要的結果,這令他明白了一個道理。即便他知道曆史的發展趨勢,提出了正確的建議,但也休想左右那些獨立人格的判斷,之前他所取得的一切成果,並不是因為他說的是真理才令其他人跟從,而是他說的理論符合了他們自己的判斷而加速做出了決定而已。


    所以,金茲堡伯爵和他的朋友雖然認可了他對歐洲戰爭必然爆發的分析,也做出了轉移資金避險的決定,但是這些資金應當如何避險的方式,人家根本就沒打算讓他提出什麽建議。顯然這些俄國和德國資本家對他的支持還是有所保留的。


    不過康斯坦丁總算還是給他留了一些顏麵,表示自己會派人調查在紮賚諾爾和樺川縣建立鋼鐵廠的可能性,和調查周邊地區煤鐵資源是否適合用於冶煉鋼鐵。


    送走了康斯坦丁之後,吳川想著自己和國民革命軍還是太過弱小了,以至於對方並沒有把他們當成了可以長期合作的對象。就在他站在軍營門前思索這個問題時,張雲榮跑來向他報告,他要找的本地新聞界人士已經帶來了。


    吳川隨即放下了麵前的問題,一臉輕鬆的對著張雲榮說道:“是安排在會議室裏了嗎?走,我們去瞧一瞧這些哈爾濱的文化人…”


    看到張雲榮陪著一名穿著西服的年輕人走進了屋子,原本屋子裏還在閑聊的五、六人趕緊起身向兩人行禮致意。


    張雲榮隨即為吳川介紹道:“這位是前濱江日報的創辦者奚廷黻,這位是前濱江日報的主筆周浩,這位是東陲公報的主筆王德滋…”


    吳川和幾人一一握手問候之後,才邀請眾人坐下說話,他同眾人寒暄了幾句之後,便開門見山的說道:“其實我今日邀請的人員並不止各位,但是能夠接受革命委員會邀請前來的,也就是在座的幾位了。既然各位能夠應邀前來,說明你們幾位對於革命並不像其他人那樣視革命為洪水猛獸,那我也就老實不客氣的對各位說幾句實話了。


    首先今日邀請各位前來,一是想要告訴各位,革命委員會發動的這場革命,目的隻有一個,推翻滿清政府建立一個人民共和國。


    其次,革命委員會認為這場革命並不是少數革命黨人和軍人對朝廷的造反,而是一場意在改變每一個中國國民生活狀態的社會革命。從今日起,新中國要破除一切舊的阻礙生產力發展的封建思想、文化和規則,也要抵抗帝國主義對於中國的入侵和廢除一切和帝國主義簽署的不平等條約。


    想要達成這場革命的目的,我們就需要獲得人民的支持。而想要獲得人民的支持,首先我們就得先向人民宣傳革命委員會的主張,讓人民知道我們為什麽要推翻滿清,為什麽要起來革命。當今宣傳最為便捷的工具,自然是報刊。


    各位此前寫過的文章,我都有拜讀,也知道你們其中不少人受到了帝國主義的壓迫,甚至不得不離開了哈爾濱。能夠把各位重新邀請回來,我個人是感到振奮不已的。


    那麽接下來我就說說,邀請各位過來的真實目的。革命委員會希望能夠辦理一份宣傳委員會革命主張和政治策略的報紙,把我們的想法和理念傳播給廣大民眾,不知各位可願意助革命一臂之力?”


    聽完了吳川的話語,房間內一片寂靜。幾位報人顯然沒有預料到,被邀請的真實目的居然是這個。即便是被俄人從哈爾濱趕跑的奚廷黻和周浩,也沒有立刻回應吳川的請求。反對俄國人和反對朝廷,顯然並不是一回事。


    能夠接受革命軍邀請而來的,對於朝廷自然並不會有多少好感,但是同情革命和加入革命終究還是有些區別的。不過既然已經坐在了這裏,對方又毫不拐彎抹角的表明了邀請他們的目的,一味的沉默顯然也不是個事。


    座中資曆最深的奚廷黻不得不代表同仁出聲詢問道:“在報紙上宣傳革命軍的革命理念固然是件好事,但是我們這些人對於革命所知甚淺,讓我們來宣傳革命恐怕不大妥當吧。讓我們這些人辦一份報紙倒也勉強幹的了,但是宣傳革命,我們這些人恐怕真的幹不了這事。”


    吳川掃視一圈紛紛點頭的眾人,這才微笑著對奚廷黻說道:“奚先生不必過於謙虛,在座的各位過去以來寫作的揭發俄國入侵中國的文章,我看就已經是在宣傳革命了。


    其實革命並沒有各位想象的那麽遙不可及,那麽的高高在上。在我看來革命就改變我們生活中一切不好的舊習俗和舊規矩,讓我們生活的更美好。


    革命並不僅僅是士兵拿起武器推翻滿清政府,對抗帝國主義列強幹涉我國革命的軍艦大炮。革命同樣也是,學生們拋棄四書五經學習科學和民主,為建設祖國而努力學習。革命同樣也是,文人放棄風花雪月的無病呻吟,拿起筆杆子打倒吃人的禮教…


    所以,革命和我們的生活息息相關,各位又怎麽會不知道如何宣傳革命呢?”


    奚廷黻這下真不知該如何回應吳川的話語了,就在他進退兩難的時候,他過去的部下,現在東陲公報的主筆王德滋為他解圍道:“那麽吳主席以為,假設我們創立了這份革命的報紙,應當從何處開始宣傳革命的道理呢?”


    吳川不加思索的說道:“自然是從新文化宣傳開始著手。”


    看著眾人一臉茫然的樣子,他趕緊又解釋道:“我以為,過去中國所倡導的,以孔孟思想和封建禮教為核心的文化是為舊文化。此正是我國現在被帝國主義侵略,被滿人朝廷統治的罪惡根源。如果不是孔孟思想和封建禮教的荼毒,我四萬萬漢人怎麽可能向胡虜屈膝200餘年,現在還要接著被外國人欺辱?


    想要讓國家擺脫帝國主義的欺淩,讓中國人民不再對反動的滿漢統治政權逆來順受,那麽我們就得先打倒這一奴性的舊文化,宣傳革命的新文化。


    什麽是革命的新文化,我以為隻有兩個核心,民主和科學。不講民主,則無以團結四萬萬民眾;不講科學,則中國就不能迎頭趕上世界之潮流,就無以保衛國家和人民。


    而宣傳新文化的基礎,我以為有三,第一提倡白話文;第二推廣標點符號;第三文字改良。這就是我希望各位協助革命委員會最先開始的文化宣傳…”


    吳川提出的新文化和舊文化的對立,即便是奚廷黻這類對革命抱有同情的開明人士也是難以認同的。畢竟此時的滿清還能維持一個國家的基本門麵,還沒有如之後的北洋政府為日本提出的二十一條所羞辱,也隻有在亡國滅種的邊緣,中國的文化界才會在短短幾年之內徹底拋棄過去兩千年內一直統治中國的孔孟思想,而去擁抱西方的思想文化。


    但是現在大家都覺得中國還有救,隻要推翻滿清統治就有出路,自然就不肯全然拋棄背負了兩千年的孔孟思想了。不過他們終究隻是一些文人,並不是破釜沉舟的革命者,即便能夠自發的挺身而出同俄國入侵者進行一些鬥爭,卻並沒有完全鬥爭到底的勇氣。


    在吳川這個尚不熟悉的革命黨人麵前,雖然奚廷黻幾人並不全然讚成新文化的內容,但也沒有這個勇氣當麵對其進行反抗。倒是前濱江日報主筆周浩,在經曆了被俄人驅逐的過程中,思想倒是發生了急劇的變化,認為在這個世道光憑文人的一支筆去揭穿世道黑暗是無濟於事的,想要改變這個世道的不公還得依靠力量。


    因此在座的幾人裏,隻有他對於吳川的言論是極感興趣的,在眾人沉默下去之後,他便清了清嗓子說道:“提倡民主,反對專製;提倡科學,反對迷信;提倡新道德,反對舊道德;提倡新文學,反對舊文學。我覺得吳主席說的這新文化革命理論,確實是令人耳目一新,而且也是現在中國文化界必要進行的革命。


    如果我們再如以前一樣講什麽君臣父子,那麽革命之後的中國和現在的滿清又有什麽不同呢?總不能打倒了一個滿人的皇帝,再推舉一個漢人的皇帝出來吧?這樣的革命恐怕就是新瓶裝舊水,換湯不換藥了。我是堅決反對革命之後再出現一個漢人新皇帝的…”


    周浩的話語雖然讓他的同僚為之側目,但是大家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其實周浩說的確實是一句實話。和要不要打倒孔孟思想和封建禮教相比,革命之後究竟采取共和還是帝製才應該是他們最為關心的問題。如果要保留這些舊思想、舊文化,那麽還不如不革命,而期待朝廷回頭走改良的路子。


    可在朝廷推出了皇族內閣之後,他們都已經清楚朝廷的信用已經破產,就算現在回頭也得不到民眾的信任了。因此在哈爾濱爆發革命之後,他們才沒有逃離此地,而是順應了革命軍的邀請前來赴會,正是想要了解這些革命黨人的主張。


    吳川對他們說的話雖然不中聽,但是卻徹底堵上了走向帝製的道路,這種政治表態對於當前的中國來說,確實是相當重要的一個聲明了。因此這新文化運動,他們倒是不能再以沉默對抗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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