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賓步程和吳川走下馬車時,他已經對於麵前的年青人心悅誠服了。曾經他以為在國內沒什麽人比他更懂什麽叫工業了,但是今日同吳川的這一場談話他才發覺,他對於工業技術上的認識也許比對方深,但是對於工業發展的理論方麵,確實是遠不及對方了。


    一個工業統籌辦公室和一個標準化辦公室,其重要性就已經超出了他曾經設想的辦一所工業技術學校和建立幾個工廠來促進中國工業發展的想法。他和吳川發展工業的思想相比較,就好像一個還在試圖如何增加大車數量來提高運輸量,而另一個已經在考慮建設鐵路來改變運輸方式了。


    賓步程自回國之後對於中國的落後現狀一直是焦慮不安的,任誰從一個已經幾乎電力化的柏林返回到依然靠著煤油照明的祖國,都會為其中的差距而坐臥難安的。


    有的人也許會因為這樣巨大的差距而幹脆的向西方文明投降,認為這種文明上的差距實際上就是人種優劣的差距,中國人確實是無法依靠自己的力量進入到現代文明世界的,隻有靠著西方文明的殖民才能改變中國的愚昧落後。


    也有的人雖然努力著把自己從西方學習到的一切傳播開去,試圖喚醒民眾對於科學和民主的興趣,然後改變中國的守舊思想和風俗,照著西方工業化的道路一步步的走下去,去追趕西方文明現在所能達到的高度。但他們心中未必如表麵看起來這麽有信心,也許是抱著絕望的心態在追趕,否則就不會有人提出要全麵消滅中國文字,采用拉丁字母來學習使中國全盤西化的方式來完成本國的工業化了。


    賓步程雖然還沒有絕望到後一種人的程度,但是能否通過學習西方工業化的道路完成中國的工業化,他心中其實也是沒有任何底氣的。否則他好好的鐵路工程師不做,被一封電報就招來了東北參加革命,這實質上也是對於在滿清政府治下是否能夠完成中國的工業化,看不到任何希望而已。


    但是當他從馬車上下來之時,突然就覺得心裏踏實了,在吳川的描述中他已經看到了中國完成工業化的希望。他現在算是理解了,為什麽留歐學生們願意圍繞在吳川身邊,甚至不惜拋棄了孫先生,因為這位年青人確實給中國的未來指明了一條無比光明的大道。


    和孫先生鼓動起來的革命理想相比,大家更難以拒絕吳川給眾人描繪的那個中國。相比起孫先生自己也無法描繪的革命之後的中國未來,吳川所給與眾人的希望,顯然更有可能成為現實,自然也就讓眾人無法再堅持對於孫先生的效忠了。


    吳川並沒有注意到賓步程在上下馬車之後對於他的態度變化,他倒是在走進了康斯坦丁借住的宅邸後,注意到走到門廊前迎接自己的康斯坦丁身邊,多了不少陌生人。


    “恭喜你,吳。”康斯坦丁一邊爽朗的笑著,一邊熱情的上前給了吳川一個擁抱,並在吳川耳邊小聲的說道:“你又贏了,拉斯普廷閣下果然記住你了。”


    吳川笑而不答,輕輕在康斯坦丁背上拍了幾下,便鬆開手向邊上的幾人問道:“這幾位先生是?”


    康斯坦丁一邊摟著他的肩膀,一邊指著幾人介紹道:“這位是考夫曼先生,是本市出名的醫生。這位是阿列克塞先生…”


    在一圈介紹之後,康斯坦丁一邊招呼著大家進屋說話,一邊則小聲的對吳川說道:“他們都是哈爾濱猶太人社區的代表人物,你想要的東西伯爵給不了,不過他們能夠給。”


    吳川一時還不明白伯爵給不了,這些猶太人卻能給的究竟是什麽,不過他還是保持著沉默走進了會客室內。大家坐下閑聊了幾句之後,吳川隨即看著眾人開誠布公的說道:“難得今日在康斯坦丁這裏見到了這麽多新朋友,雖然我個人是很高興認識新朋友的,不過我今天過來可不是為了來交朋友的。康斯坦丁先生約我過來,是為了談一樁建設事業,如果在座的各位和這樁建設事業無關的話,不如今日先行離去,咱們下次約個地方再好好談話,如何?”


    康斯坦丁端著一杯咖啡慢慢的品嚐著,對於吳川替自己下的逐客令毫無反應,似乎這裏的主人是吳川而不是自己一般。幾位哈爾濱猶太人社區的領袖互相望了一眼,終於那位考夫曼醫生打破了沉默向吳川欠了欠身說道:“吳主席您所說的那項建設事業,是否是關於建立一個年產30萬噸粗鋼的鋼鐵廠及其配套的煤鐵礦及運輸事業?如果是這項事業的話,那麽我們倒是不用退席了。”


    吳川沒有說話,隻是把目光看向了一邊的康斯坦丁,等待著他的解釋。隻見這位金茲堡伯爵的心腹不緊不慢的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子,先是看了一眼考夫曼醫生,方才轉向吳川笑著說道:“考夫曼先生說的不錯,關於建立煤鋼聯合體的事業,本地猶太人團體很樂意為您效勞,但是他們也希望得到您一個承諾。”


    吳川把身體往沙發上靠了靠,便雙手抱著胸說道:“說說看,假設我辦的到的話,自然不會不給伯爵閣下麵子的。”


    康斯坦丁撇了一眼坐在吳川邊上的賓步程,發覺吳川並無意讓這個陌生人離開,也隻好忽略了這個人斟酌的說道:“吳,我想你也應該有收到來自歐俄那邊的消息。


    因為斯托雷平閣下的去世,陛下對於社會革命黨人、自由派知識分子等一係列動搖專製統治的社會團體更為痛恨,甚至連立憲民主黨人中的一些開明人士也被視為了不安定分子。歐俄各處的軍警正成群成群的逮捕,被視為破壞了社會穩定的不安定分子,知識分子、工人活動家是本次針對的主要對象。


    當然,每一次沙皇政府掀起這樣的大規模逮捕行動時,總是不會少了猶太人的。對於歐俄部分針對猶太人的抓捕行動我們現在能做的並不多,好在現在遠東還算是一片安寧之地,我們起碼還能撤離一些猶太人來遠東定居。


    但是我們也知道,遠東並不是真正的安寧之地。遠東現在之所以能夠保持現在的安寧,因為這裏的密探分局正掌握在您的手中。而我們也知道,彼得堡的內務部和密探總局剛剛給您發了一份電報,要求您對本地的猶太人也進行一次清理。我們對您的請求就是,希望您能夠忘記這份電報。


    作為回報,伯爵閣下將會在彼得堡盡量為您在陛下麵前維持現在的好印象。而本地的猶太人社團則願意出錢投資,您所規劃的煤鋼聯合體事業。”


    吳川思考了一下後說道:“以伯爵閣下對於我的幫助,不管本地猶太人社團是否出錢投資這項事業,我都不會執行這項來自彼得堡的無禮要求的。您可以向伯爵閣下匯報,隻要我還能控製著遠東密探分局,我就不會讓它成為遠東的反猶中心。


    但是我也希望您可以替我向伯爵閣下說一聲,我們中國人有一句話: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猶太人如果不想被人差別對待的話,那麽就不應當差別對待他人。據我所知,有些猶太人在哈爾濱開辦企業時,就把沙皇政府對於猶太人的壓迫行徑,轉而施加在了中國人身上。


    我個人對於伯爵閣下對中國革命的資助是無比感激的,但我不能保證我的部下對整個猶太人團體也具備同樣的感情。一旦有人在遠東掀起了中國人反猶的風潮,那麽我就無法再向伯爵閣下做出任何保證了。”


    康斯坦丁沉默了片刻後,突然笑了笑說道:“當然,伯爵閣下需要的隻是猶太人能夠被公平對待,而不是謀求在中國獲得特殊地位。對於那些無法遵守革命委員會頒發法律的害群之馬,我相信考夫曼先生他們也是不會進行包庇的。另外請您相信這一點,伯爵閣下是很重視和您之間建立起來的私人關係的,我想他是不會為了幾個害群之馬而破壞了和您之間的關係的。”


    吳川這才把身體向前傾了傾,向著康斯坦丁說道:“那麽我們就正式討論一下關於煤鋼聯合體的事業吧,就如我剛剛說的,這就是一個存粹的商業項目,我不會給它附加什麽政治條件的。各位假設有什麽新的想法的話,我不介意改個時間再談。”


    康斯坦丁側身看著考夫曼幾人問道:“你們怎麽看?對於吳先生的提議。”


    幾名猶太人相互小聲的討論了幾句之後,考夫曼醫生代表著幾位同伴說道:“我們不打算改變主意,不過一個年產30萬噸粗鋼的鋼鐵廠投資起碼要6000萬盧布,加上煤礦、鐵礦和附屬交通、配套工廠的建設,總投資至少也要1.5億盧布。假設這是一項商業投資的話,我們希望能夠同革命委員會進行更加深入的探討,以確保這筆投資不會打了水漂。”


    吳川立刻指著自己身邊就坐的賓步程說道:“這位就是我們革命委員會下屬的工業委員會委員,他將負責對接這個項目,具體的事務你們可以同他進行交流,有什麽問題我們會召開會議解決的。康斯坦丁先生,我想我們應該把這裏留給他們,咱們換個地方說上兩句?”


    康斯坦丁立刻起身說道:“聽說你喜歡雪茄,我這裏剛好到了一盒上好的古巴貨,咱們可以上二樓書房品嚐一下…”


    一個投資1.5億盧布的煤鋼聯合體,賓步程突然就陷入了一種驚喜和恐慌交雜的情緒之中。驚喜的是他將要洽談的是他從未敢想像過的工業奢侈投資,恐慌的是他擔心自己會搞砸這場談判,那他可就成了中國鋼鐵工業發展的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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