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川上俊彥領事念叨的北京公使團,此時終於從10月10日南北兩地爆發的革命行動中清醒了過來。不再如一開始那麽慌亂了手腳,英國公使朱爾典於13日下午召集了各國在京公使和銀行團代表進行了一次集體會晤。


    朱爾典在會議上很坦白的向眾人說道:“從這兩天滿清政府的對策和革命黨人的活動來看,滿清之前途,實屬黑暗。本國人民,多不信服。南方的革命黨人已經攻下了整個武漢三鎮,湖廣總督及湖北軍政大員都已經逃離湖北,武昌革命黨人已經在長江的腹心位置占住了腳跟。


    北滿的革命軍在占領了長春之後雖然還沒有沿著南滿鐵路進入到空虛的奉天地區,但是黑龍江和吉林兩省的地方官吏、軍隊都已經向北滿的革命黨人表示了臣服。


    而在這樣危急的時刻,攝政王雖然命令了北洋將領馮國璋帶領北洋第三、六鎮部分軍隊北上,又令陸軍大臣蔭昌帶著北洋第二、四鎮部分軍隊南下,但是北洋軍隊不管是南下還是北上都顯得遲緩不已。


    在我看來,這個政府已經完全失去了對於地方政府和本國軍隊的控製力,假使沒有一個具有威望的大臣站出來重新凝聚人心,並得到外力幫助的話,滿清王朝的崩塌將隻是一個時間問題了…”


    四國銀行之法國銀行團代表西涅夫跟著說道:“我認為,這場革命對我們毫無益處……滿洲王朝的繼續存在,才是對我們有利的……我們堅決相信,這個國家現在不適於成立共和政體。”


    法國駐華公使裴格也表態道:“我不知道各位對於革命是個什麽看法。但是在我看來,改革主義分子,不管他們眼下有多麽溫柔體貼。可我還是擔心,他們在民族觀念上,比當前這個軟弱而無威望的政府更加強硬。如果他們真的取得了政權,他們一方麵將樂於借用外國人的文明和活動方式中的許多東西,一方麵會更加有力得多地對外國人進行戰鬥。這將對各國在華利益構成重大挑戰。”


    日本公使伊集院彥吉觀察了一下長桌前各國代表的神情,方才謹慎的開口說道:“鑒於日清兩國過去締結的各項條約,和雙方同為君主製國家,我國人民對於滿清政府是抱有同情之心的。


    因此,我建議公使團應當製定出一個幹涉的備用計劃,一旦革命失去控製危及到各國在華利益,我們應當出兵分開滿清政府和革命黨的勢力控製區域,迫使雙方停止戰鬥,以和平的方式平息中國事態。”


    美國公使嘉樂恒看了朱爾典一眼,方才對著日本公使不懷好意的問道:“伊集院閣下所謂的出兵,也包括滿洲地區嗎?”


    不待伊集院彥吉出聲,俄國公使廓索維茨已經斷然拒絕道:“除了中國軍隊,我國不會允許其他國家的軍隊進入北滿地區。當然,如果公使團有需要的話,我國很樂意調動遠東的軍隊進入關內維持治安。”


    朱爾典趕緊岔開了話題說道:“我國並不讚成現在出兵幹涉中國之事態,我也不認為滿清王朝已經完全失去了解決當前局麵的能力。我的意見是,應當讓滿清政府盡快召回袁世凱將軍,隻有這位中國將軍重新回到中樞,才能解決滿清政府所麵臨的危機。


    我在重申一次,為了維護各國的在華利益,列強一致的原則必須遵從。假使沒有公使團一致的同意,各國擅自出兵中國的話,之後所引發的任何後果,都將有該國來承擔。我國不會為其在華的擅自行動提供任何保證。辛慈閣下、嘉樂恒閣下,你們的意見如何?”


    一直保持沉默的德國公使,在朱爾典的追問下,方才輕輕的說道:“我國的立場和英國一致,眼下並不適合介入中國的內政,假使有人破壞了列強一致的原則,那麽我國也將不再遵守這一對華原則,將按照我國的在華利益來調整對華外交政策了。”


    美國公使嘉樂恒隨即說道:“我讚成英國、德國兩位公使閣下的意見,公使團目前應當保持中立地位,避免讓中國革命變成一場排外戰爭。”


    原本傾向於支持滿清政府的法國駐華公使裴格,看到英、德、美三國支持中立後,立刻改口說道:“我尊重三位公使閣下的意見,暫時保持中立對我們並不是什麽壞事。”


    俄國公使廓索維茨見狀便簡單的說道:“我讚成公使團的中立。”


    日本公使伊集院彥吉見狀,知道想要慫恿各國出兵幹涉革命的計劃已經失敗,他隻能含糊的說道:“我國原則上支持中立,但若是北滿的革命軍南下損害到了日本的利益,我國將會保留自衛的權力…”


    隻是在座的眾人並無人理會這位日本公使的叫囂,英、美、德、法四國意見一致的時候,就連俄國人也不會多說什麽,何況是一個在英國保護下的東亞國家。現在各國可還沒有爆發直接的衝突,大家都有能力抽調一部分力量投放到世界各地,展示一下本國的強大實力。日本的國力根本配不上日本公使展現出來的強硬話語,自然也就被眾人所無視了。


    對於公使團內能夠達成表麵的一致,朱爾典在心裏也是鬆了口氣。英、法和德國正因為第二次摩洛哥危機而出現了對峙,他可不希望在遠東因為中國問題再給歐洲的緊張局勢添上一把幹柴,從而使得雙方走向無法回頭的道路。


    作為一個長期在遠東任職的外交官,朱爾典對於歐洲各國之間的對立摩擦反而顯得不夠敏感。在他看來,作為世界文明的發源地,歐洲各國可以因為殖民地的瓜分而爭吵,但因為幾塊殖民地的歸屬而爆發歐洲本土的衝突,那就未免太過愚蠢了。


    隻是作為一名英國文官體係下的官僚,他自然明白對於依賴殖民主義統治世界的英國人而言,他的這種想法無疑是不夠正確的。失去了北美殖民地,給英國在美洲造就了一個強大的挑戰者,已經夠讓英國人懊惱的了,誰還會再容許其他殖民地脫離英國,從而再出現一個美國呢。


    收回了自己的思緒,朱爾典神情不變的向會議桌邊的眾人點了點頭說道:“既然大家都認同了我的看法,那麽我認為公使團有必要向滿清政府表明一下自身的態度。第一,公使團暫時不會對中國的內部事務進行幹涉;第二我們希望滿清政府能夠盡快恢複國內的和平,以維護各國的利益。我們認為召回袁世凱將軍來主持政府事務,對於滿清和各國來說都是有益的…”


    在朱爾典統一公使團的意見時,遠在哈爾濱的吳川也正和佩奇.開普蘭坐在馬迭戈旅館的餐廳內,享受了一頓豐盛的美食。品嚐了最後一道甜點手工冰激淩之後,佩奇.開普蘭這才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說道:“這裏的食物口味果然同彼得堡的一模一樣,在遠東能夠品嚐到這樣的美食確實難得。”


    吳川放下了餐巾笑了笑說道:“我倒是更喜歡江浙菜,西餐總讓我感覺不是正經食物。”


    佩奇.開普蘭看了看窗外的夜景,煤油燈製作的路燈終究還是不能同紐約街頭的電燈相比的,照亮不了幾米路麵,不過坐在室內欣賞夜景的話,昏暗的橘黃色燈光下的景物顯然更有一種油畫一般的質感。


    感歎了一下在這裏找回了20年前的紐約街道夜晚後,佩奇.開普蘭隨即向吳川說道:“你打算以公路來補上鐵路所不能抵達的最後一段路程,這當然是一個不錯的想法。道路兩旁每隔一段距離就興建一個加油站,好讓汽車能夠隨時補充油料,誰控製了這些加油站,誰也就控製了行駛於這些道路上的汽車。


    可是,你現在既沒有公路,也沒有汽車,你有的隻是一片荒蕪的土地和貧窮的鄉村。你真的以為,洛克菲勒財團會因為一個構想,而不惜代價的為你提供資金修建公路和加油站嗎?雖然這個構想確實很偉大,標準石油公司也才剛開始在公路邊緣修建為長途旅行的汽車進行服務的加油站,而徹底脫離雜貨店供油的渠道。不過我們還沒有想過,在一整條公路邊上修建統一規格的加油站。


    洛克菲勒財團隻會抄襲你的構想,在美國公路邊上去建立加油站,而不是跑到荒涼的滿洲來,為你修建公路、加油站和建立汽車廠。這顯然是投入高昂而難以確認收益的投資,我相信俄國人那邊也不會給你投入多少資金的,他們可比美國人吝嗇多了。”


    對於佩奇.開普蘭的尖刻批評,吳川卻並沒有什麽受到傷害的神情,他隻是保持著笑容問道:“咱們先不談公路修建計劃和成立交通銀行的問題。我想先向你請教一下,佩奇先生。


    美國明明有著世界上最為龐大的生產能力和豐富的資源,美國商品的質量雖然不及歐洲的老牌資本主義,但是商品的生產成本卻應該是占有一定優勢的。可為什麽當美國商品離開了美國海岸之後,美國商品的成本優勢就失去了呢?


    除了農產品和石油產品之外,在低端的工業品上你們輸給了日本,在高端的工業品上又輸給了英國和德國,在奢侈品上則完全不是法國和意大利的對手。甚至於,俄國這個急需工業機器進口以發展本國工業的大客戶,也寧可選擇價格更高的英國貨或質量更優的德國貨,也絕不選擇物美價廉的美國貨。


    而在中國這樣一個農業國中,美國最為暢銷的貨物居然隻有兩種,美國的麵粉和美國的煤油。我實在是有些好奇,美國的政治精英和企業家麵對這樣惡劣的外貿環境,竟然不是選擇拓展中國的市場,而是采取了縮減本國的工業產能和推出了排華法案,以拒絕這個擁有無限可能的消費市場。


    難道說,美國的企業家為了保持種族歧視的政治正確,都已經可以高尚的和金錢作對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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