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日5時許,正是夜色最為深沉的時間,這個時候也是大家睡的正香的時候。隻是在四平南麵東李家屯附近的鐵路邊上,卻有十餘人並沒有在家躺在熱乎的被窩裏睡覺,而是一大早提著幾盞馬燈在這鐵路邊晃悠著。


    在這群人中,一個提著馬燈的青年對著身後的某人小聲說道:“叔,可真不敢往前走了。再往前可就能看到佛堂了,要是弄的動靜太大驚醒了佛堂裏的人,難保對方不把我們當成胡子,幹脆敲鍾示警就不妙了。這裏距離四平街道最多不過10裏地,日軍聽到動靜趕過來,我們可就什麽都做不成了。”


    在橘黃燈光下露出了半張臉的馮德麟終於發令停下了隊伍,他接著便對隊伍中的部下說道:“就在這裏動手吧,大家速度快些,早點幹完早點走人。老七,你去前麵盯著佛堂那邊的動靜;木頭,你看著點東李家屯的動靜。其他人都留下幹活。”


    在馮德麟的指派下,這隻隊伍頓時分成了三個小隊,分散在鐵路兩側挖起了土路基來。張海鵬一邊指揮手下幹活,一邊又小心的湊到馮德麟跟前,給他點著煙說道:“統領,咱們這麽幹真的合適嗎?這要是誰把我們炸了鐵路的事傳揚了出去,日本人可肯定是不肯善罷甘休的。”


    馮德麟吐了一口煙霧,方才瞪著眼睛說道:“我倒是看誰敢出賣自家兄弟,我非三刀六洞剮了他不可。再說了,這裏都是老兄弟,我相信他們是不會出賣我的,你也別太多疑了。


    日本人肯善罷甘休,我還不樂意呢。王占元可真不是個東西,自己打了敗仗反倒怪我們輕敵冒進。要不是他瞎幾把指揮,我們這次怎麽會死傷這麽多人。現在還好意思讓我們將功贖罪,明天去把革命軍的引去四平街道,引誘他們去打日本人。


    媽拉個巴子,就革命軍手裏的重機槍和大炮,想要把他們引去四平街道,這是想要老子的命啊。難怪大舌頭和老疙瘩當時就跑了,這是一早就看出王占元這人不地道啊。我不能拿兄弟們的命去賭,還是給它來個狠的,炸了這段鐵路,我倒要看看日本人還沉不沉得住氣。”


    聽到馮德麟的抱怨,張海鵬也勸說不下去了,經過了那天的衝鋒之後,左路巡防營剩下的弟兄們對於進攻革命軍固守的陣地已經失去了信心。不要說他們這些巡防營了,就是王占元手下的北洋官兵們也何嚐沒有起畏懼之心。


    北洋軍中殘留的封建時代的人身依附關係,雖然有利於將官們控製軍隊,但同樣也令這隻軍隊喪失了進行這種高強度作戰的勇氣。讓北洋軍去打一打裝備和組織度不如自己的民軍,也許他們還能發揮出八、九分本事,但要是讓他們麵對一隻初步具有組織度、紀律性和相當武裝的近現代軍隊,這隻軍隊便立刻軟下來了。


    這並不是說北洋軍的戰術素質不高,而是指這隻軍隊死不起人,戰鬥意誌並不比封建軍隊高多少。雖然北洋軍冠以新軍之名,又以西法教育養成,北洋三傑或多或少都出洋留學考察過,談論起西法的戰法也是頭頭是道,但這些依舊改變不了北洋軍從娘胎裏帶出來的毛病,封建軍隊中兵為將有的舊思想依舊統治著這隻軍隊。


    北洋一係,除去以旗人為主的第一鎮之外,其餘五鎮從建軍開始效忠的就是袁世凱私人而不是朝廷。這固然讓袁世凱即便是退出了朝廷還能掌握住這隻軍隊,但也讓這隻軍隊失去了信仰和理念,他們不是為了國家,甚至都不是為了自己而作戰,而是替袁大人賣命。


    對於這樣一隻私人軍隊,沒有經過長期的訓練和洗腦,是無法保持一定的戰鬥力和對於單一人物的忠誠的。袁世凱當初借助了滿清的財力打造出了這樣一隻軍隊,但在自己下野之後也就難以為繼了。現在的北洋五鎮官兵,可以說是死一個就少一個,根本不能如同國家軍隊那樣迅速補充一批既對袁大人效忠,又有著作戰熱情的新兵。


    袁世凱把北洋一係視為自己的私產,他下麵的那些將官們又何嚐不是。打完了手上的兵,也就等於是失去了自己在北洋體係內的位置,沒人會把自己的力量補充給你的。


    別看王占元平日裏在軍中呼來喝去,驅使部下如同驅使自家奴仆,出征時拍著胸膛叫囂著,即便是戰鬥到一兵一卒也要把這些亂黨斬盡殺絕。可打了一戰,真把一標人馬給葬送掉之後,這位北洋將領就立刻後撤遠離了革命軍的陣地,拚命向後方的馮國璋求援了。


    之前叫的比誰都凶的王占元,比誰都清楚保住自己的實力有多麽的重要。特別是當下這個亂世來臨的時刻,沒有了一隻效忠於自己的部隊,搞不好就成了某些人的替罪羔羊。


    比如遭受了輕微損失的張作霖和吳俊升立刻便脫身跑路了,而遭受了重大挫敗的左路巡防營則立刻被王占元扣在了手裏,現在更是被當成了棄子,讓他們明日去進攻革命軍陣地,然後引誘革命軍向四平街道方向追擊。


    馮德麟的名利心雖然重了些,卻也不是一個蠢貨。他回到營地和部下們商議了一下就得出了一個結論,王占元是想讓四平的日軍和革命軍發生衝突,但是這個計劃卻是把左路巡防營送入了火坑,不管日本人會不會向革命軍動手,他們這隻部隊肯定是要在雙方的衝突中成為炮灰的。


    雖然王占元派人監視住了左路巡防營的營地,但是士氣低落的第三混成協官兵並不怎麽把這個任務放在心上,因此馮德麟才能帶著少數人摸出營地。隻是馮德麟也不能光自己跑路,這樣的話他在家鄉的名聲就臭了,今後誰還肯跟著他。


    所以在左思右想之後,馮德麟幹脆橫下了心,帶著部下過來打算把鐵路給炸了。反正王占元想要的不就是讓日本人介入到這場戰爭來麽,被炸了鐵路的日本人肯定是不肯幹休要出兵的,這樣左路巡防營也就不必去執行那個該死的任務了。


    隻是張海鵬還是有些不放心,他看著部下們挖了一會路基之後,又向著馮德麟擔憂的問道:“統領,這要是日本人搞錯了方向,認為不是革命軍幹的,反倒是來找我們的麻煩,那該怎麽辦?”


    馮德麟大怒道:“什麽我們,我和你才是我們。王占元、馮國璋和我們是我們嗎?他們真要把我們當自己人,會安排這樣必死無生的任務給我們?


    我特麽才不管日本人會打誰,日本人要是打革命軍去,我們就再逗留一陣看看風頭。要是日本人跑來打王占元,我們就趁機跑路,去投奔張作霖和吳俊升去。


    這些北洋官兵跑來東北吆五喝六的,什麽時候把我們東北人放在眼裏了。我看讓他們贏還不如讓革命軍贏,起碼革命軍還是地道的東北人,和我們有幾分同鄉之誼,不會像北洋軍這樣用完人就過河拆橋。”


    張海鵬這下倒是沒話說了,雖然外國人依舊把關外稱為滿洲,但是隨著大量關內移民的到來,關外的百姓更喜歡稱自己為東三省人而不是滿洲人。且這些闖關東的移民大多來自山東、華北,他們在心理上更接近於一個地域,故東北雖然名為三省,但民眾心裏其實隻有一省。


    之前替朝廷鎮壓革命黨人,大家心裏自然不會有什麽同鄉的概念。但是眼下革命黨人的氣勢一日強過一日,就連正兒八經的北洋第二鎮,號稱大清新軍中的翹楚,也撞了一次鐵板。於是之前把革命黨人視為草莽,認為在朝廷打擊下很快就會失敗的革命,現在也不由令普通百姓關心、重視了起來。


    如巡防營這些替朝廷賣命的舊軍隊官兵,也不得不暫時熄滅了立功受賞的欲望,開始小小的考慮一下朝廷到底還能不能撐下去了。要是朝廷很快就要垮台了,他們現在這麽賣命和革命軍為敵,這不是等著革命之後被懸首城門的節奏麽。


    在一陣寒風吹過,張海鵬冷不丁就打了個寒顫,他幹脆不再思想,大步走到了一名部下身邊奪過了洋鎬說道:“我來活動活動,大家抓緊幹呐,兄弟們天亮後是死是活,就看我們了…”


    約莫花費了將近一個小時,巡防營的官兵在三十多米的鐵路路基上挖出了6個洞口,接著把隨身攜帶的150多公斤黑色火藥、黃色炸藥給放入了洞內密封好。


    帶著人撤退了數十米之後,馮德麟就著馬燈的燈光看了一眼手上的懷表,此時距離七時大約還有一刻左右。他於是對著張海鵬說道:“仙濤,你帶兩人去點火,其他人去駐馬的樹林。爆炸完就趕緊回來匯合,我們得趕在北洋軍注意到爆炸之前返回營地去。”


    張海鵬答應了一聲,便帶著兩名親信留了下來,預備馮德麟等人撤離了之後點燃導火索。馮德麟等人走到了一裏外的樹林時,就聽到身後傳來了一聲悶雷,接著地麵也似乎晃了晃。


    馮德麟頓時大喜的說道:“炸得好…”


    24日淩晨顯然是一個多事之秋,在馮德麟製造了對南滿鐵路的第一次爆破之後,在之後的45分鍾內,郭家店、範家屯兩處也先後爆發了第二次、第三次爆破。和馮德麟這些野路子出身的巡防營相比,由專業工兵實施的另外兩次爆破,顯然更是聲勢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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