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爾典終於被秘書的報告給弄糊塗了。假設先發電報的是破壞鐵路的罪魁禍首,那麽先進攻的就該是中國人,日本人總不可能未卜先知,提前把大炮拉到中國人的陣地麵前。可如果是日本人自己的幹的,沒理由中國人會比日本人更早反應過來,認為日本人這是想要栽贓陷害自己。


    他咳嗽了一聲,這才想著詢問道:“到底是那裏的鐵路被破壞了?靠近中國人的地方,還是靠近日本人的地方?”


    華生看了一眼手上的電報後,隻能無奈的說道:“具體的地址上麵沒寫,不過上麵寫著:從四平到長春之間陸續發生了三起爆破。”


    朱爾典遲疑的看著自己的秘書說道:“三起?你沒有看錯吧。”


    華生又看了一眼手上的電報,才堅決的搖著頭說道:“電文上確實寫了個三字,要不您親眼看一上一眼吧。”


    就著秘書遞過來的信件瞄了一眼,朱爾典就對著秘書說道:“那你去給吳理斯或長春的俄國領事館分別打一封電報去,讓他們調查清楚,究竟在什麽地方發生了爆破事件?究竟發生了幾次爆破?順便問一問吳理斯,他認為誰的嫌疑比較大…”


    被朱爾典念叨著的奉天總領事兼哈爾濱領事吳理斯,此時也正頭疼的處理著日本人和中國人的衝突。在他看來,這兩方未必有一方是幹淨的,可是他也不能坐視中國內部的革命變成一場排外戰爭。一旦讓日本人激起了中國人的民族主義,到時不要說日本在南滿的利益會變得如何,就是英國在南方的利益也必然是要蒙受巨大損失的。


    隻是看著革命委員會的代表和日本外交官之間互不相讓的交鋒,吳理斯發覺他恐怕還真是很難裁斷出一個讓雙方滿意的結果。雖然有著英日同盟的關係,吳理斯覺得自己本應該稍稍傾向於日本這一方。


    但是出於謹慎,吳理斯並不打算為了日本人徹底得罪革命委員會。天知道這北方的革命黨和南方的革命黨究竟有著什麽樣的關係,他在東北偏袒日本人的事情要是傳揚出去,南方的革命黨未必不會把英國視為自己的敵人,從而對英國在南方的各項利益進行攻擊。


    再說了,英國外交本就是走的均勢平衡。東亞地區的日本,在擊敗了俄國人之後,現在已經強的有些過分了。在當下全球各處衝突不斷的時候,前些日子英法都差點要同俄國開戰了,英國的精力大多為歐洲事務所牽涉了進去。


    那麽假如歐洲爆發了一場戰爭的話,各國的力量自然是要從東亞地區收縮回去的,那麽東亞無疑就留下了一個空窗期,從而讓一家獨大的日本更加肆無忌憚起來。


    吳理斯覺得,假如中國人真的能夠同日本人在陸上打上幾個來回,那麽倒是可以迫使日本在華的動作不會太過分。至於海戰什麽的,他是不會指望革命委員會的,日本現在的海軍力量,可不是隻有幾艘小船的中國能夠對付的,而且這些船還不在革命委員會手裏。


    中國在陸上稍稍占有一些優勢,日本在海上占有優勢,那麽雙方也就能夠達到平衡了。如此一來,英國不必在東亞放置太多的力量,也能夠決定東亞的局勢了。


    隻是吳理斯心中想是這麽想,卻並沒有把握革命委員會能夠擋住日本的陸上力量,也不清楚他們同俄國人之間的關係到底深厚到了什麽程度,是否願意投向於大英帝國。因此在情勢還沒有明了之前,他依然還是要顧忌到日本這個盟友的感受的。


    當南滿鐵路的爆破消息傳到哈爾濱,在日本川上領事、鬆岡外交官的強烈要求下,吳理斯不得不召集了六國領事團開會,並要求革命委員會派出代表回應日本人的質疑。隻是他沒有想到的是,親自出席會議的革命委員會主席吳川,快要把這樣一場嚴肅的外交會談變成了一場鬧劇。


    從進門一開始,吳川就沒有解釋過爆炸事件是否和革命委員會有關,而是直截了當的指責爆炸事件是日本人對革命委員會的栽贓陷害。這種先發製人的控訴手段,很快就把日本人設想的,六國領事團要求革命委員會給出解釋的審判會議,變成了革命委員會和日本人互相指責謾罵的小酒館了。


    雖然法國領事一度出麵偏幫日本人,但是除了讓吳川冷嘲熱諷了一番,其主張並沒有獲得俄、德、美三國的支持。


    聽著吳川和鬆岡互不相讓,但毫無營養的汙穢言辭,吳理斯終於還是開口製止了雙方無意義的爭吵,對著吳川說道:“吳,請注意你的言辭,這裏是解決外交糾紛的神聖會場,不是潑婦罵街的地方。我們應該依照萬國公法來解決問題,而不是靠著謾罵來解決問題。鬆岡先生,您也一樣。


    領事團並不希望看到日方和革命委員會之間的爭執,我們隻是想要知道一件事。革命委員會如何證明,你們和這三起爆炸事件無關?而革命委員會又如何證明,爆炸事件是日方自己所為,目的是想要栽贓嫁禍於你們?”


    鬆岡洋右雖然坐回了座位,但是滿臉通紅的他並不理解吳理斯此時發言的好意,他總覺得這個自家的盟友並沒有完全站在日本這一邊。


    之所以鬆岡洋右會有如此偏激的想法,一是剛剛吳川蠻橫無理的指責,和對其進行的人身攻擊,讓這位完全感覺不到是在和一位革命委員會的政治人物對話,倒像是在美國街頭被一名醉漢羞辱,這進一步讓他產生了對於中國革命黨人的反感。


    其二便是,吳理斯此時的發言,並沒有把日本當成六國領事團的一份子,倒像是把日本放在了和革命委員會相等的位置。好似他們成為了法庭上的原告和被告,裁斷這件爆破案的法官倒是成為了英法德俄美五國領事。這樣的羞辱比吳川對其人身上的攻擊,還要令鬆岡感到憤怒。


    坐在吳川身邊的王葆真、張壽增兩人,不停地給吳川打眼神,使小動作,生怕吳川用對付日本人的方式去對付英國人。剛才吳川的所作所為已經把他們嚇出了一身冷汗,他們跟著吳川過來可不是為了過來吵架鬧事的,而是來撇清革命委員會同爆炸事件的關聯的。


    誰能夠想到,吳川從進門一開始就沒有讓他們發言,直接就和日本人對上了,完全打亂了他們之前的設想,破壞了革命委員會在各國領事之前的形象。現在吳川要是繼續對著英國人發瘋,他們感覺再來一次八國聯軍入侵,也是有可能的了。


    吳川雖然沒有理會身邊兩人的暗示,不過對於吳理斯的問話,他總算稍稍變得禮貌了些說道:“吳理斯領事,您的問題讓我很是不解。在中國的領土上爆發的爆炸事件,如何能夠說是和中國人無關係的呢?


    當爆炸發生的那一刻起,這起爆炸事件就已經和中國人產生了關係。作為吉林地區的人民代表政權,革命委員會當然和爆炸事件是有關係的。


    這起爆炸事件不僅損害了中國人的財產,還汙蔑了中國人的道德,更是成為了某一國家公然襲擊中國軍隊的借口。這樣的大事件如果還和革命委員會無關,那麽革命委員會的存在還有什麽必要呢?”


    吳理斯伸手按住了緊皺的眉頭,壓製著不耐煩的心情冷冷說道:“吳,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並沒有質疑中國對於滿洲土地的領土主權,我隻是想要知道,實施了這三次爆炸的人員,究竟和你們革命委員會有沒有關係?”


    吳川思考了數秒之後說道:“我可以用我國皇帝的子孫後代發誓,實施了爆炸的人員和革命委員會無關。不知,鬆岡先生您能不能也發個誓言證明一下,爆破了南滿鐵路的人員和日本無關?”


    鬆岡洋右氣憤的再一次從座位上站了起了,雙手重重的拍在麵前的會議桌上,對著吳川惡狠狠的斥責道:“你這是在羞辱天皇嗎?在這樣的外交場合羞辱另一國家的元首,這難道不是宣戰嗎?”


    吳理斯、川上都立刻向吳川發言警告,認為吳川的舉止有失分寸。吳川於是立刻改口說道:“好吧,我剛剛是覺得太過冤枉,一時出離了憤怒,才如此口不擇言。對此我要對愛新覺羅氏表示道歉。


    不過,我剛剛可沒有要求鬆岡先生以天皇的名義發誓,我隻是要求他發一個誓言證明,日本同實施了爆炸事件的人員無關而已。我實在是不明白,為什麽鬆岡先生會第一時間就想到要以天皇的名義發誓?


    這難道不是鬆岡先生對於我個人的栽贓陷害嗎?就好像日本炸了南滿鐵路來栽贓陷害革命委員會。從古代到今日,日本隻要對自己有利的就會毫無顧忌的去做。


    比如日俄戰爭中不宣而戰向俄國人進攻;甲午戰爭中不宣而戰偷襲我國的運兵船;生麥事件先砍殺無辜的英國商人,又拒絕向死者家屬道歉;而在數百年前,你們還跑來中國沿海打劫我們…”


    川上領事攔在了已經被怒火衝昏了頭的鬆岡之前打斷了吳川的話語,冷靜的說道:“吳先生,我們今日是來討論關於南滿鐵路爆破事件的,不是來聽你講曆史故事的。您這樣無理取鬧,隻會讓革命委員會陷入外交困境,您真的想要見到這樣的局麵發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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