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調停會議開得並不愉快,僅僅召開了一個半小時就宣告中止了。吳川出乎意料的強硬姿態打破了英國人和法國人的預估,讓這兩國領事意識到如果他們沒有足夠的力量壓製中國人和日本人,那麽就別指望交戰的雙方承認領事團的調停權。


    不管吳理斯和彼列斯克兩位領事對於革命委員會多麽不以為然,滿洲畢竟不是長江流域,英、法兩國在這裏並沒有多少利益,革命委員會自然也就沒什麽能夠威脅到兩國利益的手段,兩位領事自然不如他們在漢口的同僚那麽的關注這場革命。


    不過反過來也說明了,英、法兩國在滿洲並無多少力量可以動用,他們不能如他們在漢口的同僚那樣,可以快速調用位於上海的艦隊支援自己,從而在中國人麵前展示英、法兩國的力量。


    吳理斯和彼列斯克之所以能夠領導本地的領事團,並不是因為英、法兩國在本地擁有最強的力量,而是依賴於本國在國際秩序中的地位所致。


    吳理斯和彼列斯克能夠強行壓製住日本人的不滿,讓他們接受在調停期間暫停日本對於領事團的權力和責任,那是因為日本已經是國際秩序中的一員,他們可以通過現有的國際秩序體係去壓迫日本人,且日本在這一體係中的地位完全是依賴於英法兩國的支持而存在的。


    但是革命委員會則不同,因為革命委員會不肯無條件承認滿清同各國所簽訂的一係列條約,也不同意所謂的最惠國待遇,要求同各國政府單獨協調外交事務,因此直到現在領事團也沒有承認革命委員會的政治地位,依舊把它當作了滿清治下的一個叛亂組織。


    即便領事團向革命委員會提出了對他們和日本方衝突的調停建議,也依舊沒有承認革命委員會對於滿洲地區的統治權力,因此他們自然就不能從現有的國際秩序下對革命委員會進行壓迫。


    於是領事團對於革命委員會能夠使用的手段其實並不多,要麽在列強一致的原則下對革命委員會進行集體施壓;要麽英、法兩國向革命委員會展現自身的武力迫使其屈服;要麽就隻能利用中國人對於洋人的畏懼心理進行政治恐嚇了。


    在1900年之後,第二項手段已經越來越少的被列強用到了,甚至於連第一項手段也很少使用,僅僅使用幾句空言恐嚇,中國的地方官員乃至朝廷大臣都會選擇息事寧人,全盤接受各國外交官提出的公開或秘密要求。


    比如俄國外交官和遠東軍政長官推動的中俄勘界要求和推動外蒙古獨立行動,實際上都並非出自彼得堡的意思,而是這些俄國外交官和遠東軍政長官為了個人的政績自行推動的外交事件。


    正因為這些事件並非為彼得堡所主持,所以中俄勘界要求其實同俄國想要吞並北滿的外交方針是相違背的,而推動外蒙古獨立的時間則選擇了一個並不適合的時間點。對於當前的俄國來說,最為重要的並不是對外擴張,而是應當尋求一個較為穩定的外部環境,從而完成內部新政的推行。


    斯托雷平生前擔任主席大臣時是很清楚這一點的,因此他雖然在表麵上支持大斯拉夫主義,卻又在背後不斷牽製那些想要在巴爾幹地區開戰的將軍們,甚至不惜和海軍中的太平洋派係相勾結,以分散軍中的勢力勾結,以確保俄國軍方無法形成一個聲音。


    這也是為什麽斯托雷平會支持吳川的計劃,卻又使用手段死死的壓製住吳川,不令整個計劃真正實施下去。因為斯托雷平根本就沒有想過,在他的新政沒有全麵完成前挑起一場對外戰爭,不管是歐洲方向還是太平洋方向。


    隻是斯托雷平也沒有料到自己會遇刺身亡,導致彼得堡的政治中樞出現了混亂,才讓吳川找到機會把計劃推動了下去,最終出現了當下的遠東格局。


    但是,革命委員會顯然不是之前軟弱的滿清官吏,吳川在調停會議前強硬的表態打碎了英、法兩國領事想要使用政治訛詐手段謀求額外利益的美夢。而德、俄、美三國領事的態度又打破了想要達成列強一致的基礎,於是英、法兩國領事頓時發覺自己手中可用的手段變得所剩無幾了。


    政治訛詐無用,又沒有力量可以施壓,英、法兩國領事自然不會為日本人火中取栗,去同革命委員會完全撕破臉。不過因為吳川的強硬出乎意外,使得英、法兩國領事原先同日本領事商議的調停方案已經完全不適用,因此想要將調停會議繼續下去就不得不重新對調停方案進行調整,於是這第一場會議就不得不匆匆結束了。


    這場會議一共也就解決了兩個問題,一是調停期間日本人暫停在領事團內的權力和義務;二是由領事團、革命委員會和日本方派出人員組成小組,前往觀察公主嶺和四平兩處戰場,並順便檢查南滿鐵路的爆破地點。


    雖然這場會議並沒有達到大多數人的期望,但是對於吳川來說卻並不是不可接受,因為他自己心裏清楚的很,現在不過是短暫的停戰期,等到日本將國內或朝鮮的軍隊調動至南滿,就是戰爭的再度開啟。這不是區區一個日本駐哈爾濱領事,或哈爾濱領事團能夠阻止得了的事。


    不過就在他走出英國領事館大門,準備走上自己的馬車時,卻聽到身後傳來了一陣叫喊聲,“吳桑,請留步,我們能聊上幾句嗎?”


    吳川轉頭看去,發覺是一個穿著西裝革履的老頭子叫住了自己,他對著身邊的王葆真吩咐了幾句,就停下了腳步對其說道:“不知川上領事叫住在下,這是有何指教?”


    一路快步走來的川上俊彥緩了一口氣,在吳川麵前二、三米處停了下來,他打量了一眼吳川身邊的隨員之後,就伸手往一旁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彬彬有禮的說道:“吳桑,能否借一步說話?我希望能夠單獨和您說上幾句。”


    吳川看了看自己的左右,就跟著川上俊彥向左手走了十餘步,在一處行道樹下停了下來,對著川上說道:“川上領事,我看這裏已經足夠讓我們單獨交談了,你想對我說些什麽呢?”


    川上俊彥轉過身來,注視了吳川片刻後說道:“吳桑,我以為我國並不是革命委員會的敵人,這場衝突完全是毫無必要。我國隻是想要保護自己在南滿的利益,而革命委員會首要的任務應當是入關攻下北京,而不是在關外同我國繼續衝突下去。


    貴國曆史上也有過和當下局勢類似的故事,秦朝末年義軍大起,漢高祖劉邦之所以能夠戰勝楚霸王,不正是先入關者王之嗎?閣下此前聲名不顯,雖然在滿洲首倡革命,但也並不為天下人所知,唯有閣下先入北京,方可令天下震動,從此閣下就將被視為中國革命之領袖,也就有了統一中國的號召力。


    我國和貴國相鄰數千年,兩國之間一向交往繁密,在當前白種人瓜分世界的大局下,中日兩國實乃是唇齒相依之友邦。我國對於貴國之振作實抱有極大之期待,因為隻有中日兩國互相支援,東亞才能抵擋住歐美列強的入侵,確保我亞洲不至於成為歐洲列強的殖民地。


    閣下若是能夠保證我國在滿洲的既有利益不受侵犯,則我國完全可以取代俄國支持革命委員會,保證革命委員會能夠毫無阻礙的通過南滿入關,就算支持閣下再進一步也未嚐不可。”


    吳川的表情有些錯愕,他確實沒有想到,剛剛在英國領事館內和自己爭執不下的日本領事,出了門居然就能來拉攏自己。老實說,如果他不是一個穿越者的話,這位川上領事的話倒是相當能夠打動他的。


    沉默了片刻之後,吳川頗為惋惜的向對方說道:“川上領事的話語如果是在衝突爆發前說的,那麽我倒是很樂意同貴國進行合作一番。但是到了今時今日,我卻隻能說一聲抱歉了。”


    川上俊彥的眼神有些奇異的看著吳川說道:“吳桑何以如此斷言?在我看來,我現在向您提出的建議,對於閣下來說可謂是最好的道路了。錯過了這次機會,閣下也許將會什麽都得不到。而且你真的確定,革命委員會中的其他人也會放棄進入北京的希望,和我國繼續糾纏下去嗎?”


    吳川回頭看了一眼等候在馬車邊上的同伴們,方才轉過頭來對著川上說道:“川上領事的建議聽起來很不錯,但我並不是瞧不起你,以您現在的地位,這個建議也隻是一個建議而已。


    革命委員會中的其他人會不會接受我不敢保證,但我可不會為了這樣一個虛無縹緲的建議,就把手上抓到的這點牌麵給放棄掉。


    我們中國人也有一句老話,十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如果貴國真的想要表現出對於我國人民的善意,那麽就應該先放棄此前所簽訂的一切不平等條約,那麽我們也許可以坐下來談一談其他事情。至於現在麽,雖然大家做了這麽多年鄰居,也不代表我們就有了合作的基礎…”


    吳川說完,對著川上領事頷首致意後,便轉身打算離去。川上俊彥不由略略提高了聲音向他問道:“吳桑,你真的想要同帝國對抗到底嗎?這世界上可是沒有後悔藥可買的。”


    背對著川上的吳川隻是停了數秒,便繼續向著前方走去了,連頭都沒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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