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表示對於調停革命委員會和日本方麵衝突的重視,領事團除了派出了以各國武官組建的調查小組外,各國領事也在10月31日動身前往了長春一行。當然這些領事們的行動,其實大多是出於對這場日本受挫戰事的好奇,所以才想來長春了解更多的細節。


    雖然31日的天氣不錯,風高雲淡陽光明媚的,但此時白天最高的氣溫大約也就在10度上下,坐在列車的窗口被風一吹,還真能讓人打上一個大大的噴嚏。“啪”放下了下落式的車窗後,吳川走回了一邊的沙發椅子上坐了下來。


    他所在的這節車廂就是一個豪華套間,臥室、辦公會客區和衛生間一應俱全,長途旅行的話沒有比這個環境更為舒適的了。若是在原來的時空,吳川覺得這大約已經算得上是個人奮鬥目標的巔峰了。


    但是在這個時空,他卻無暇去享受這舒適的環境,即便是在旅途上,他還要接著處理永遠解決不完的問題。被冷風吹的腦子清醒過來的吳川,這才望著坐在自己對麵的張增壽說道:“你再仔細說一遍,英國領事當時是怎麽回複你的。”


    張增壽有些緊張的回想了一遍,方才小心翼翼的複述道:“吳理斯領事當時是這麽同宋委員說的。他說:宋委員向英國提出的建議雖然很有想法,但卻並不是英國所需要的。在大英帝國的眼裏,政治和經濟本就是一體,絕無可分割的餘地。


    而大英帝國同日本的盟約也不能容許帝國現在同革命委員會在經濟上達成什麽合作,這有違於帝國在國際上保持至今的良好聲譽。


    至於關稅稅率問題及革命委員會試圖接手北滿海關存銀的要求,他無權就這些問題和革命委員會作出討論,除非他得到朱爾典爵士的授權。


    至於眼下的北滿各處海關,俄國人管理的濱江關他不予置評,但是英國人管理的琿春關是不能夠把存銀移交給革命委員會的。至少在革命委員會在沒有獲得北京公使團的承認之前,革命委員會並不能代表中國政府接收這些海關存銀。”


    側著身子靠在沙發扶手上,一手握拳支肘撐著下巴的吳川看著對麵牆上掛著的油畫看了許久,方才坐正了身體長吐了一口氣道:“真是傲慢的英國人啊。看起來這位英國領事並不看好我們,所以都懶得和我們虛與委蛇了。”


    張增壽聽了也有些泄氣,不過他還是對著吳川勸慰道:“北滿地區的濱江、琿春兩總關,往年加在一起的關稅也就五、六萬海關兩。今年濱江關進出口貨物大增,進出口關稅翻了數倍,但也沒有突破15萬海關兩,不過去年大連海關七分之一的關稅收入。


    即便英國人卡住了這筆存銀不給,也不會對革命委員會的財政造成什麽壓力的。更何況,我們同俄國人這邊溝通的還不錯,濱江關的存銀應該還是可以拿回來使用的。那麽英國人能卡住我們的也就是琿春關一年2、3萬海關兩關稅,影響就更不大了。


    現在唯一可憂慮的是英國人對我革命委員會的態度,這也許會給革命委員會接下來的外交活動帶來極大的困難。宋委員的意思,是不是安排一次您和英國領事的單獨會麵,把革命委員會的外交方針和政治主張做一次詳細的介紹,以避免吳理斯領事對革命委員會作出一個錯誤的判斷…”


    隻是對於張增壽的提議吳川並沒有聽進去,他開始對英國領事的表態進一步揣摩英國人的心理,並再次思考起了關於革命委員會的前途規劃。


    如果說在利奧男爵的莊園內,他所設想的中國革命計劃不過是靈機一動,那麽接下來每一步的前進都讓他不斷的修正自己的計劃,也讓他越來越意識到當初在圖拉鄉下規劃出來的革命藍圖有多麽的理想化,和對這個時代的不甚了解。


    憑借著對於曆史前進方向的正確判斷和一點點運氣,他雖然成功拉攏到了俄、德兩國政府及資本家的投資,和得到了俄國布爾什維克、中國革命黨人的支持,最終走到了今日。但是革命委員會的前路依然是模糊不清的,新中國的光明未來還遠在黑暗的深處。


    和真正動員起來的協約國力量相比,之前和革命委員會衝突的日本駐南滿護路軍連一個浪花都算不上。而吳川卻深刻的知道,革命委員會看起來像是一塊海邊堅硬的礁石,但也僅僅是看起來像而已,在真正的巨浪前它還是會被粉碎的。


    雖然他在眾人麵前不斷鼓吹,限於當前歐洲的兩大陣營對立,英、法兩國是不可能抽調力量前來遠東對付革命委員會的。而作為英、法力量薄弱的關外地區,英、法兩國最多也就是在外交、資金和軍需上支持日本,所以隻要革命委員會扛住了日本人的初期進攻,那麽最終勝利的必然是革命委員會。


    隻是吳川說歸這麽說,但其實他心裏並不是那麽確定的。即便英、法兩國給與日本有限的支持,光是英國一家所能給與的資金援助就可輕易碾壓德、俄兩國對於革命委員會的支持了。革命委員會對列強情報收集的越是豐富,吳川就越能感受到這個時代英國國力對於當前世界的碾壓。


    以4千餘萬的人口控製著全球四分之一的人口和土地,這就是完全展現在吳川麵前的日不落帝國的全貌,和100年後的攪屎棍完全是兩碼事啊。


    今日全球金融的中心是在倫敦城而不是華爾街,一個倫敦證劵交易所上市的證劵總麵值就達到了113億英鎊,是巴黎和柏林證劵交易所上市證劵麵值的總和。而英國對外輸出的資本,據說已經超過了40億英鎊,去年光是從海外回饋英國本土的資本利息就超過了1.5億英鎊。


    當這些數據匯集到了吳川麵前之後,吳川大致才想通了一件事,德國人並不是被自己說服的,而是懷抱著對於英國人的恐懼,才會抓住任何有可能削弱英國人力量的計劃。德國人對於英國人的這種恐懼固然會給與革命委員會以最大的支持,但是當英國人以戰爭相威脅時,德國人還會站在革命委員會這邊嗎?


    對於這一點,吳川開始有所懷疑。特別是當前摩洛哥危機中德國對於英、法的讓步,讓他意識到德國人其實並沒有做好挑戰英國人的思想準備,否則就不會在這場危機中作出這樣進退失據的行動。


    麵對這樣錯綜複雜的國際局勢,吳川不得不再次修正了自己的規劃,讓宋小濂代表革命委員會中的溫和派去同英國人接觸,看看能不能讓英國人稍稍遠離日本人。但是現在看來,這次的接觸並沒有帶給他什麽好消息,英國人依舊對於革命委員會不屑一顧呢。


    反複思量許久之後,吳川終於搖著頭對張增壽說道:“就目前英國人的立場來看,就算我跑去他們麵前卑躬屈膝的尋求諒解也是無濟於事的。除非現實已經證明日本人已經難以控製滿洲的局勢,英國人才會重新考慮對於革命委員會的立場。


    所以這場會麵現在還不是時候,讓宋委員先放一放吧。而且現在就向英國人屈服的話,關稅問題上就更難以通過談判解決了。一個赫德控製了中國海關40餘年已經足夠了,我不希望現在的代理總稅務司安格聯成為下一個赫德。


    海關關稅的定價權和控製權,我們現在不拿回來,難道還期望局勢安定下來後,英國人會自動放權嗎?失去了關稅的自主權,新中國就不會有工業可言。而且滿洲的海關關稅不比關內,按照清政府簽署的文件,東三省並不負擔庚子賠款,因此東三省的關稅並不納入賠款擔保,是可以直接提取給財政使用的。


    各國本就無權扣押東三省關稅的權力,如果我們默認了他們現在扣留關稅的行動,那麽東三省的關稅也將會被納入到賠款保證的賬戶中去,到時想要動用這些關稅盈餘就更麻煩了。


    而且俄國人可不是什麽良善之輩,他們現在願意把關稅存銀交出來,但日後未必不會反悔。特別是有英國人豎立了先例,俄國人也可能會照方抓藥的,那樣我們就更被動了。


    雖說現在革命委員會還看不到最終的勝利,但是我們也不能為了一點不確定的未來,就向英國人投降吧。先和英國人拖下去,反正很快就要進入冬季了,想必琿春關通關的貨物也不會有多少。接下來還是要看戰場上,我們究竟能不能再次取得對日作戰的優勢,哪怕就是在戰場上和日本人相持下去,英國人也會重新考慮現在的立場的。”


    聽到吳川下了這樣的決定,張增壽倒也沒有多說什麽。自1859年英國人竊據了總稅務司一職之後,海關就被洋員所操控。根據1858年簽訂的通商章程善後條約,海關稅則的條款,進口貨物值百抽五,征收5%的正稅加2.5%的內地子口稅,即可通行於中國內地。


    但是在各口岸海關洋員的操控下,各國貨物的進口正稅實際上還要再減免三分之一,且各口岸海關的洋員還有針對本國貨物減免關稅的特權,這就使得各國進口貨物的正稅實際還不到3%。在這樣的片麵自由貿易政策下,本土的工業根本無從發展。要知道在南北戰爭之後,美國的進口關稅平均為49%,這才令美國人在這短短幾十年內建成了現在的工業基礎。


    作為滿清官吏中的開明派,張增壽是認可貿易保護主義的,也是支持革命委員會積極發展工業的經濟建設方針的,自然也就不會對吳川的主張提出反對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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