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梁廷棟和鄧覺民將吳川送至了俄國人控製的寬城子車站。望著吳川正要登上車廂,梁廷棟終於忍不住上前一步小聲問道:“主席,你說我們的革命會成功嗎?”


    吳川回頭看了他一眼,又抬頭望了望陰雲密布的天空,突然就放鬆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我們來過了,我們見過了,我們努力過了,難道還不夠嗎?我們能不能成功不重要,重要的是讓人民知道,什麽才叫做革命。”


    吳川說完之後,就轉身幹脆的上了車廂。早就發動起來的蒸汽機車,在車廂門被關上後就傳輸出了動力,車輪緩緩轉動了起來,帶著吳川乘坐的車廂向著北方而去了。


    梁廷棟一臉嚴肅的望著列車開動的身影,直到列車成為了視野中的一個黑點後,他才轉過身來向著身旁的鄧覺民說道:“過去這幾天,革命衛隊的保衛工作和肅諜工作都做的很好。不過接下來,我希望你們把精力分一部分到一項新工作上來。”


    鄧覺民大感興趣的問道:“什麽新工作?是吳主席交代的嗎?長春支隊一定堅決完成黨所交給的新任務。”


    梁廷棟不緊不慢的說道:“嚴格的來說,主席隻是給我提了個醒,但我覺得有必要加以預防。在本次遷移戰地居民和打擊親日破壞分子的過程中,我們購買了不少土地,也沒收了不少浮財。這是黨和革命委員會為了保衛革命不得不做出的斷然之舉,並沒有什麽可被指責的,哪怕在實施過程中我們的工作人員犯了些錯誤。


    但是,也有這麽一些人,借著革命委員會所頒發的政策和他們手中所擁有的權力,肆意擴大打擊範圍,迫使一些地主和平民把自家的土地以低廉的價格賣給他們個人或他們的親朋好友,損壞了革命委員會和黨的聲譽,這卻是我們所不能容忍的。


    另外,即便有些黨員是以公道的價格為自家購買的土地,主席和我都認為是一種不妥當的行為,和黨的宗旨是違背的。因為我們是一個革命黨,不是大地產者的鄉村俱樂部。我們打倒那些鄉紳的目的,並不是為了讓我們的黨員取代他們。


    所以,我要求你執行的新任務就是,調查最近這段時間土地產權轉移中有沒有出現以權謀私和不正常交易的案子。對於那些違背了革命委員會政策的黨員和委員們,我們要進行有力的懲戒,以防止這些蛀蟲腐蝕了黨和革命委員會。


    至於那些采用了合法手段並購地產的黨員和委員,對於非黨委員我們要進行善意的告誡,對於那些黨員則要求退回地產或強製他們退黨。革命衛隊能否把詳細的資料調查清楚?”


    鄧覺民下意識的站直了身體回道:“絕不會有問題,請給我一周的時間。”


    梁廷棟的神情這才緩和了下來,一邊向著車站外走去,一邊同他說道:“我給你兩周時間,現在你手中最重要的工作,還是甄別那些胡子的政治背景,不能讓日本人的奸細混入到我們的部隊中來。那個什麽阿菊,詢問出她的來曆了嗎?”


    鄧覺民一邊跟上,一邊也稍稍放鬆的說道:“我們現在手中的資料顯示,她是前馬賊楊大新的妻子,外號小金鳳,日俄戰爭中攛掇著楊大新多次襲擊了俄軍的後勤線。楊大新死後,她就掌握了楊大新留下的土匪團夥,但是在她嫁給楊大新之前的曆史一直都是不清楚的。


    這個團夥中有些人懷疑,楊大新的死和小金鳳不無關係。但是因為她拉攏了團夥中實力靠前的幾位頭目,又不知從何處弄來了大量的日械,所以一直隱忍著。這次小金鳳突然帶著他們來投奔我們,他們認為這就是一個翻身的機會,向我們出首了她過去幾年中和日本人勾搭的行蹤。


    我們拿著她的照片去了長春滿鐵附屬地的幾處日本妓院,據說是她過去幾年的落腳點。結果有人認出,她所接待的常客並不叫他小金鳳,而是稱她為阿菊,她不僅精通日語,連日本的風俗也很了解。而她的那些常客,實際上就是日本領事館的武官。


    所以我們懷疑,她不是什麽中國人,而是一位真正的日本人,她混入我們內部,顯然是有什麽陰謀。所以我打算下一步對她進行正式的拘押審訊,問清她的來曆和混入我們內部的命令。”


    梁廷棟的腦海中浮過了一張嫵媚秀麗的臉龐,很快就後怕的搖著頭說道:“不用審了,她的來意我很清楚。她和其他胡子頭領一起來見我時,就說過想要放棄胡子生活,希望能夠進修學習,以後當一名教師。


    如果沒有出現意外的話,她會被送往哈爾濱軍政學校學習,那樣她不僅能接觸到黨內的執行委員們,還能接近到吳主席。以送她去哈爾濱學習為理由,在路上處置了吧。安排幾名可靠穩重的同誌,我可不希望看到革命衛隊鬧出什麽醜聞來。”


    鄧覺民心頭一緊,趕緊點頭回道:“是。”


    與此同時,老四平鎮外的陣地上短暫的停止了交火。在國民革命軍的建議下,第48聯隊接受了停火兩個小時,派出無武裝人員收斂陣地上死亡的日軍屍體。


    國武大尉不顧衛生士的勸阻,拿著一隻簡陋的拐杖下床走出了醫療帳篷,迎接著同鄉戰友的屍身返回。日軍聯隊是按照地域征兵的,每個聯隊的成員都是一個市內的,是以有不少士兵不僅在參軍前就認識,甚至還是親戚兄弟。


    看著這些一天前還活蹦亂跳的戰友,變成了一具具慘白且猙獰的屍體,48聯隊的官兵們除了站立在一旁小聲啜泣外,根本生不起為這些戰友報仇的念頭。因為他們的勇氣和怒火,已經從昨晚發泄到了今早,但是除了在支那軍陣地上多增加了上百具屍體外,並沒有獲得什麽報複的快感。


    軍人的憤怒是需要鮮血來撫慰的,但這個鮮血可未必就是敵人的鮮血。對於一隻沒有堅定信念的軍隊來說,當自己流下的鮮血超過了他們為戰友死亡感受到的憤怒之後,他們就會冷靜下來了。


    支那軍中那些永不停息的機槍射擊聲,和這些從陣地上運回的屍體,甚至有些隻剩下了碎片,都已經足夠讓想要在支那土地上建功立業的第48聯隊的官兵們徹底冷靜下來了。曾經以為這不過是又一場甲午戰爭的日軍軍官們,下意識的想著,也許這是一場和日俄戰爭一樣艱難的作戰。


    國武大尉駐著拐杖目無表情的分辨著放在地麵上的屍體,然後命令身後的部下把本中隊的成員另外放置,直到他停在了一具隻有上半身的屍體前,久久沒有動作。


    這半具身體正是來島大尉的,重機槍的子彈把他切成了兩半,他的右手和下半身已經不知去那了,身體被鮮血和泥土包裹的看不出身上的軍服了,倒是一張臉上還頗為幹淨,兩隻眼睜的大大的,似乎還蘊藏著一絲生氣。


    國武大尉看著好友的表情,越看越覺得恐懼,過來好半天他臉上才恢複了些血色。就在他預備掉頭時,衛生士走到他身後向他緊張的匯報道:“大尉,藤田軍醫讓我通知您,請你回去收拾下行李。一個鍾頭後,您將和其他重傷員一起送回鐵嶺醫院做進一步治療。”


    國武大尉低頭看了看自己缺少的左腳,也不知該是慶幸還是該繼續憤怒,雖然失去了一隻左腳,但是和來島大尉相比他又是幸運的,起碼他不用被人捧著送回日本。


    一個小時之後,半躺在馬車上的國武章太郎,望著不停遠去的戰場和戰友,突然就輕輕哼唱起了來島大尉生前最喜歡的寮歌,“阿穆爾河中的流血哦,與冰凝成了仇恨!二十世紀的東洋哦,怪雲翻滾!”


    隻是翻來覆去,他也隻唱了前麵四句,似乎全然忘卻了後麵的歌詞。前後馬車上的傷員們,聽著國武大尉悲涼的歌聲,忍不住就有人附和了上來。隻是這一次的歌聲,再沒有了他們登陸大連碼頭時吟唱的那麽意氣風發了。


    他們此時終於開始理解,當中國人的鮮血流淌在阿穆爾河中時的心情了。現在的四平前線,何嚐不是流淌著日本人鮮血的阿穆爾河。


    比吳川先一步登上了列車的德國駐哈爾濱領事韓賜來,在火車啟動之後便來到了吳川的車廂,向著他祝賀道:“恭喜你,吳先生。你的部下打的可真不錯,不,應該說是難以置信的傑出表現,日本人這兩天可不好受啊。據說,北京的朱爾典閣下已經要求日本公使作出解釋,日本是否準備趁著中國革命的機會發起一場全麵戰爭,破壞列強在華一致的原則。”


    吳川一邊在車廂一角的吧台給德國領事倒了杯氣泡酒,一邊岔開了話題道:“聽說,三天前,還是四天前,德國和法國簽訂了協議,從而解除了因為摩洛哥危機引起的歐洲大戰的威脅。我以為,這才是當前世界的頭等大事吧。和這樣的大事件相比,東亞所發生的不過是這杯酒中無足輕重的一個小氣泡罷了。”


    韓賜來很是欣賞吳川所表現出來的歐洲中心主義,沒有被一點小小的勝利所迷惑,始終清楚東亞在世界格局當中的地位,這正是他覺得同對方交談毫無障礙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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