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5日,一隊馬車從北方來到了奉天北大營,駐紮於北大營的日軍很快就將其中的三輛馬車放入了營中。接替了尾野實信成為滿洲派遣軍司令的上原勇作,帶著派遣軍司令部的將佐,在自己的指揮所前列隊出迎,將其中一輛馬車上下來的某位便服老者接入了指揮所內。


    在指揮所前執勤的日軍官兵,有眼尖的便覺得這位老者同大島大將極為相像。不過他們很快就把這件事給忘記了,因為這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大島大將和第五師團的殘部此時還被困在公主嶺,天知道他們還能在那裏支持多久,反正帝國眼下是無能為力了。


    隻是這些日軍官兵並沒有看錯,被上原勇作接進指揮所的,正是大島義昌。隻是此時的大島義昌已經完全失去了戰前的威嚴姿態,即便是回到了自家軍中,也依舊保持著沉默不語的姿態,聽任上原勇作對他的安排著。


    見到大島義昌如此模樣,上原勇作倒是鬆了口氣。日軍的最高軍銜實乃是大將,元帥不過是個榮譽稱號,如山縣有朋的正式書寫名稱就是:元帥山縣有朋陸軍大將。因此如果大島義昌回來之後就對他指手畫腳的話,他還真要手忙腳亂一陣。這也就是為什麽,軍部會接受對方的提議,以300萬日元的價格贖回大島大將。因為陸軍確實不能接受這樣的恥辱,這樣的事情發生之後,海軍就要徹底壓在陸軍頭上了。


    將其他將佐趕出了自己的辦公室,和大島義昌單獨坐談的上原勇作隨即向對方恭敬的說道:“大島閣下,山縣閣下讓我向您問候,這些日子您受苦了。”


    大島義昌冷漠的看了上原一眼後便說道:“山縣元帥還說了些什麽?客套話就不必再說了。”


    上原神情不變的回道:“山縣閣下的意思,此番我軍雖然北進無力,但也不是勞而無功,至少陸軍花費了巨大代價之後,還是將大島閣下給解救了出來。希望大島閣下回國之後能夠承認這一點。”


    大島義昌撇了撇嘴道:“我的名譽已經在這一仗中都丟光了,被陸軍解救出來和被敵人釋放歸來,究竟還有什麽區別?當然,在國民麵前我會保持沉默,可是山縣難道要讓我在內閣和天皇麵前撒謊嗎?就算我堅持,他們會信嗎?”


    上原勇作正色說道:“大將的個人名譽雖然已經無法挽回,但是陸軍的名譽不能不挽救。如果讓國民知道,陸軍在滿洲吃了敗仗不說,還用金錢贖回了大將,那麽陸軍今後在國民麵前還如何能夠抬起頭來?


    陸軍奮勇作戰,雖然付出了重大傷亡,但還是解救出了大將閣下,這樣的消息傳回國內去,那麽至少國民就不會認為陸軍是打了敗仗。我們也就保住了陸軍的顏麵。”


    大島義昌不為所動的回道:“國民也許會被你們蒙蔽,但內閣和天皇也能被你們蒙蔽?就算國內的報紙不能刊登出這一仗的實情,那些外國報紙終究會把實情登載出來的,支那軍可沒有為我們保密的義務。若是日後國民從外國報紙那裏獲得了真實情況,陸軍難道不會麵對更大的憤怒嗎?”


    上原保持著平靜的語氣說道:“陸軍是帝國的支柱,內閣和天皇並不願意看到陸軍就此倒下,因此隻要我們能夠給內閣和天皇一個合理的解釋,他們是願意相信我們的戰報的。至於支那軍那邊倒是不用擔心,我們已經得到了支那軍的承諾,他們會主動發布消息,證明有一股日軍突破了公主嶺的包圍,將大島閣下您解救了出去。所以,並不會有什麽報紙刊登關於您獲救一事的不實消息。”


    大島義昌終於有些吃驚的問道:“中國人為什麽要這麽做?這對他們有什麽好處?”


    上原遲疑了片刻後說道:“我們把黑龍會在滿洲和內蒙活動的成員名單,包括投向我們的蒙古王公、滿洲馬賊頭目名單,都交給了支那軍。”


    大島義昌拉下臉看著上原,到底恢複了幾分大將的威嚴,冷冷的向上原說道:“這難道不是對滿蒙同誌的背叛嗎?還是說軍部已經打算完全放棄滿蒙計劃了?”


    上原沉默了片刻後說道:“滿蒙地區對於帝國來說雖然重要,但是我們得先確保軍部能夠在這場風暴中生存下來。沒有了軍部的支持,這些人也一樣成不了事。當支那軍把自己的統治蔓延到整個滿蒙地區時,這些人遲早還是會暴露的,我們不過是讓支那軍節省了一點精力和時間而已。


    更何況,帝國現在應該提防的敵人是露西亞而不是支那軍,支那軍隻是想要收回南滿,但是露西亞人一旦重返遠東,帝國連朝鮮半島都難以保住了。我們總不能告訴國民,隻有海軍才能保衛日本列島的安全,陸軍是一群飯桶吧。”


    和上原對視了半天,大島終於還是泄氣了,他嘟囔著說道:“這麽說來,軍部已經不打算把這場戰爭繼續下去了?”


    上原微微頷首回道:“是,除非支那軍同露西亞人也發生衝突,否則帝國決不能讓露西亞人在一邊旁觀,而我們卻同支那軍拚個你死我活。那樣的話,即便我們最終消滅了支那軍,滿洲也一樣不會回到我們手中,和支那人相比,露西亞人才是帝國真正的威脅。”


    大島義昌終於沒什麽可說的了,他對著上原點了點頭道:“看來我在滿洲也待不了多久了,那麽先給我找一間舒服點的住宅,讓我好好洗個澡,休息幾天再說…”


    就在上原勇作和大島談話的同時,哈爾濱法國領事館內的一場秘密會晤也正宣告結束。從法國領事館悄悄離開坐上了馬車的奉天總領事落合謙太郎,在馬車開動之後向著身邊就坐的哈爾濱領事川上俊彥和關東都督府外事課長鬆岡洋右問道:“聽說這個王葆真是早稻田大學的留學生?”


    鬆岡洋右馬上點了點頭答道:“是的,根據國內傳來的消息,王君攻讀的是政治經濟學,不過因為支那爆發的亂事,王君放棄了還差一個月就能拿到的早稻田大學的文憑,直接回國了。”


    “是革命。”糾正了鬆岡洋右的說法之後,落合謙太郎隨即又說道:“帝國給各大學補貼,讓他們招收中國留學生,目的難道不是為了培養一批親日的中國精英的嗎?何以在我國留學的中國學生,卻大多變成了反日分子?”


    鬆岡洋右頓時沉默了下去,這個問題可不是他能回答的。倒是川上領事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似乎聽明白了落合總領事的意圖。


    落合謙太郎頓了頓,終於接著說道:“鬆岡課長,請你回去後給外務省打一份電報,讓他們同早稻田大學進行溝通,給王君補發一份畢業證書。順便找一找和王君親善的師長同學,交由他們攜帶畢業證書過來給王君。早稻田大學如果不能幫助帝國培養出親日的中國學生,至少也別培養一批反日的中國學生出來,要不然帝國為什麽還要給他們發放留學補貼?”


    鬆岡洋右立刻低頭回道:“明白了,回去之後我會第一時間向東京發報,協調好此事。”


    落合謙太郎微微頷首,這才引入了另一個話題,“你們說,支那革命委員會要求帝國恢複朝鮮半島的獨立,維護馬關條約第一款之約定,這究竟是他們對帝國的要挾還是真實意圖?”


    鬆岡洋右不假思索的說道:“必然是對帝國的要挾,以革命委員會的力量,想要從帝國手中完全取得滿洲的利益都力有未逮,如何還有餘力對朝鮮事務進行幹涉。我以為,我們應當對於此項無禮要求作出堅定的否決,並將朝鮮問題和滿洲問題分開協調。


    既然公主嶺問題已經不複存在,四平之軍也已經安然回到了奉天地區,支那革命委員會除了在口頭上威脅我們之外,也沒有其他伎倆了。他們如果繼續和帝國在關外僵持下去,那麽就會失去掌握中國的機會,所以我不認為支那革命委員會比我們耗得起時間。”


    隻是鬆岡洋右的話音剛落,川上領事卻不認同的說道:“滿洲事務從來不是一方、兩方的事務,在這片土地上除了我方和支那方之外,還有著露西亞的力量。


    日清戰爭,我們雖然擊敗了清人,但是露西亞立刻聯合了德國和法國,逼迫帝國吐出了遼東半島。日俄戰爭,如果不是清人名義上中立,實質上偏向帝國,這場戰爭帝國能否獲勝還在未知之數。


    所以,滿洲這片土地上的事務,實際上就是日、支、露三國的外交問題,任何兩方的聯合都能讓第三方受損。我軍此前的受挫,看起來是一個軍事問題,但實際上還是一個外交問題。是支那革命委員會和露西亞的聯合,打敗了我們和清政府的聯合。


    現在清政府的力量已經從滿洲徹底退出,支那革命委員會取代了滿清政府在滿洲的統治權力,如果我們繼續以這樣傲慢的姿態對待支那人的話,隻會讓支那革命委員會徹底倒向露西亞,從而令帝國徹底從滿洲退出。我想,這恐怕不是我們想要見到的未來。


    這些日子裏和露西亞人的接觸,我認為露西亞人並沒打算和我國聯合,也沒有完全支持支那革命委員會的意思,他們隻是想要我們同支那革命委員會拚個你死我活,然後想要趁虛而入,占領整個滿洲。


    所以,不能把戰爭長期拖延下去的,不僅僅是支那革命委員會,也包括我們在內。我們不能把支那委員會削弱到,讓露西亞能夠輕易的吞下他們。我們也無法確定,到了那個時候,我國是否還有力量阻止露西亞侵占整個滿洲地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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