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聖人奉天法祖、承運立極，當窮運之弊，除偽定真，複聖皇之政。”</p>
次日，上陽宮，麗春殿。</p>
衛太後手握一篇策問，吟詠有聲。</p>
讀完開口，她笑道：“這清陽侯倒是滑頭，分明看出了朕的意思，但卻遮遮掩掩，含湖過去。</p>
“婉妗，你來看看。”</p>
楊司言走上前，接過策問，細細看過一遍，視線落在結尾部分。</p>
【黎庶無量，佛道有限，需國經而必恪】</p>
【若仙真之惠其道統，猶持朝廷法律。未虧平等，何妨慎擇？謹對】</p>
朝廷治下百姓不計其數，但修行之人卻是有限的，從治理國家的角度來說必定要嚴格控製。</p>
</p>
哪怕有人傳下道法，但隻要修習者依舊心向朝廷，守持國家法律，朝廷便立於不敗之地，又何必再去考慮什麽弛張之術，有失公正？</p>
“看似說了什麽，又好像什麽都沒說。正話反話全叫他說了，任誰來了都挑不出錯處。”</p>
楊司言出言點評道。</p>
“所以說是個滑頭。”</p>
衛太後笑了一聲，將策問放在了左手邊寥寥無幾的那幾份中。</p>
楊司言見狀便知，這一篇策問終究還是過了。</p>
不多時，衛太後將所有人的殿試答卷瀏覽了一遍，又問楊司言道：</p>
“一共八十份卷子，依你所見，該如何排列名次？”</p>
殿試隻定名次，不會黜落考生，不過參加殿試者，起步天然要比參加選官試的那群人高上不少。</p>
“陛下此試以時務為重，雜文、帖經權占各不相同。妾以為，時務策出彩者，可酌情提分。”</p>
太後輕輕頷首：“那便依婉妗所言。”</p>
很快，一百八十份卷子排列完畢，王景名列二甲第七。</p>
“詩文不錯，隻是太過圓滑，依違兩可之間。</p>
“比起他當日檢舉安陽侯時，似是在有意藏拙。”</p>
這是衛太後對王景的評價。</p>
定好名次，太後交待楊司言道：“將這些試卷送去乾陽殿，讓陛下也看看，問問有無意見。”</p>
太後日常起居都在麗春殿，每逢朝會才去往乾陽殿聽政，而幼帝則是常年生活在乾陽殿二層。</p>
楊司言領命而去。</p>
乾陽殿造型繁麗，外觀三層，重簷攢尖，法紫微以居中，擬明堂而布政。</p>
一層為八邊形，象征黃蹤，禮地，共四殿，為四季五行之徵；二層為十二邊形，代表一天十二時辰，一年有十二月；三層為二十四邊形，寓意二十四節氣之分。</p>
屋頂則是八角攢尖而成，混元一體，以蒼璧禮天。</p>
王景前些日子參加殿試所在，就是在乾陽殿一層的南殿明堂。</p>
而幼帝肖憲，則居住在二層當中。</p>
楊回上至二層，早有宮人入內稟報，於是暢通無阻。</p>
肖憲立在一處延伸而開的閣台前，眺目四顧，見楊回進來，開口問道：</p>
“楊卿來此，可是母後有旨意賜下？”</p>
楊回一禮，而後回答道：</p>
“妾奉麗春殿命，將此次春闈殿試擬定名次送來，請陛下過目。”</p>
“朕知道了。”</p>
肖憲回到書桉前，有宮人將試卷策問放置其上，他一一看過，很快便將一甲三人的答卷閱畢。</p>
“這三人詩賦平平，文采難以服眾，放在一甲可行否？”</p>
幼帝看向楊回。</p>
司言聞言頓了一下，謹慎道：“詩賦做得再好也是小道，隻有時務策問才能看出對方的治政水準。”</p>
“楊卿說得也有幾分道理。”</p>
肖憲想了想，繼續翻閱起後邊的文卷。</p>
很快，他便看到了王景的卷子。</p>
“......‘帝怒下顧哀墊昏，授以神柄推元臣’，這句詩倒是不錯，答卷者是誰？”</p>
肖憲自言自語幾句，看向卷首姓名，然後笑了一聲，意味不明。</p>
“原來是當代的清陽侯。”</p>
他繼續看向後麵的策問。</p>
“‘若仙真之惠其道統，猶持朝廷法律’，這一句也不錯。朕奉天法祖、承運立極，四海萬方，皆應為朕子民，佛道不亦在其列？”</p>
他輕輕頷首，顯然很是滿意。</p>
楊回皺起眉頭，幼帝生於深宮之中，又因世宗子嗣不昌，故而不曾有過太多曆練，在某些事上充滿了想當然的意味，太過天真。</p>
太後之所以遲遲不肯讓其人親政，也是出於類似考慮。</p>
譬如眼下，他隻看見了這篇策問中有符合自己意願的詞句，於是出言讚歎，但對太後出題的意圖、王景的立場全然不顧，喜怒形諸於色。</p>
沒有城府的帝王，將來如何麵對朝堂之上的風雲詭譎？</p>
楊回正思索間，忽然聽得肖憲出言：</p>
“八十份試卷朕都看過了，大致沒有什麽問題，除了清陽侯這一份的排名有些低了。”</p>
“陛下的意思是？”楊回及時醒神，出言相詢。</p>
“將他放在二甲第一，點他為傳臚。原先名次依序各自順移一名。”</p>
肖憲吩咐道。</p>
“是。”</p>
楊回應了一聲，還好天子尚知分寸，沒有因為個人喜好就直接將王景放在一甲，畢竟那篇策問相比而言有些空洞，排在前三定然有人不滿。</p>
如今位於傳臚，倒也說得過去。</p>
“行了，先就這樣。”八十份卷子一一看過，肖憲眼下有些意趣索然，“朕要小憩片刻，楊卿且自去吧。”</p>
隨著楊回離去，乾陽殿二層複又陷入安靜當中，肖憲一人來回踱步幾次，突然沉默下來，立在原地不動。</p>
頭顱低垂，胸膛也無起伏，半晌毫無動作，似是一尊石凋而成的塑像。</p>
周圍的宮女、內侍，對此視而不見，旁若無人地幹著自己的事情。</p>
整個二層大殿，詭異地讓人心中發慌。</p>
“清陽侯，嘿。”</p>
片刻後，有人輕笑一聲，回蕩在空曠大殿之中，久久不息。</p>
......</p>
景行坊，清陽侯府。</p>
王景立於河洲閣堂上，問王奇道：“其餘族人，可都安置好了？”</p>
王奇笑意融融：“都安置得差不多了，舊宅那裏也有專人打掃，景哥兒若是有意，以後有暇，也可回去看看。”</p>
王景滿意頷首。</p>
郡侯宅邸已然修繕完畢，他沒過多久便搬了進來，近幾日都在熟悉府中各處。</p>
侯邸中的大小事務也交給了其他族人打理，一切井井有條。</p>
“我有意再開族學，延請師長。屆時族中後輩子弟可依文武天資，擇優入學。”</p>
他想了想，又對王奇道。</p>
“如今族中隻我一人入仕，且不曾擔責職事，獨木難支。要想振興家聲，非得眾人齊心協力不可。”</p>
隻要王家能重複舊觀，王景也可安心卸下這副擔子，入山清修去了。</p>
——他本就不是操勞桉牘的性子，如今隻是為了家族複興而勉力為之。</p>
“你若有意，我也可找人問詢問詢，給你安排一樁職事，磨礪鍛煉一番。”</p>
王奇聞言一喜，而後強自鎮定道：“景哥兒所言當真？”</p>
“那還有假，”王景笑著搖頭，“不光是你，族中其他人，若有類似打算，都可以來找我。”</p>
大不了自己再找麗娘等人運作，這樣一來自己主動交出“把柄”，他們也更能加安心。</p>
王景沒有將其餘族人都保護起來的想法，那樣隻會養出一群好吃懶做的廢物；而且王家情況眾所周知，對麗娘等人藏著掖著也沒有用處，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p>
“等我外丹煉成後，再有本身陰神功果在，哪怕是在武相聖者麵前，也說得上話了。”</p>
那才是王景揚眉吐氣，施展本領的時候。</p>
現在局促於雒城之中，又隻有引氣境界，牽絆太多，難免有時候會礙手礙腳。</p>
王景搖搖頭，送走王奇，回到閣堂之內，入定靜坐，觀照己身。</p>
丹田之中，大團大團的澹青煞氣結成朵朵火蓮，飄浮來去，被王景小心翼翼地引出一絲，同自身法力緩緩相合。</p>
一縷煞氣煉化，這道青陽法力微不可查地膨脹了些許，色彩也濃鬱了一些，光澤盈潤，產生了某種變化。</p>
“真氣第三轉，也快了。”</p>
正當道人準備入靜內觀時，忽然有人叩響屋門，一道平靜聲音隨之傳入閣堂：</p>
“清陽侯在否，妾冒昧來訪，有事商談。”</p>
王景聞言略有動容：</p>
“楊司言？”</p>
次日，上陽宮，麗春殿。</p>
衛太後手握一篇策問，吟詠有聲。</p>
讀完開口，她笑道：“這清陽侯倒是滑頭，分明看出了朕的意思，但卻遮遮掩掩，含湖過去。</p>
“婉妗，你來看看。”</p>
楊司言走上前，接過策問，細細看過一遍，視線落在結尾部分。</p>
【黎庶無量，佛道有限，需國經而必恪】</p>
【若仙真之惠其道統，猶持朝廷法律。未虧平等，何妨慎擇？謹對】</p>
朝廷治下百姓不計其數，但修行之人卻是有限的，從治理國家的角度來說必定要嚴格控製。</p>
</p>
哪怕有人傳下道法，但隻要修習者依舊心向朝廷，守持國家法律，朝廷便立於不敗之地，又何必再去考慮什麽弛張之術，有失公正？</p>
“看似說了什麽，又好像什麽都沒說。正話反話全叫他說了，任誰來了都挑不出錯處。”</p>
楊司言出言點評道。</p>
“所以說是個滑頭。”</p>
衛太後笑了一聲，將策問放在了左手邊寥寥無幾的那幾份中。</p>
楊司言見狀便知，這一篇策問終究還是過了。</p>
不多時，衛太後將所有人的殿試答卷瀏覽了一遍，又問楊司言道：</p>
“一共八十份卷子，依你所見，該如何排列名次？”</p>
殿試隻定名次，不會黜落考生，不過參加殿試者，起步天然要比參加選官試的那群人高上不少。</p>
“陛下此試以時務為重，雜文、帖經權占各不相同。妾以為，時務策出彩者，可酌情提分。”</p>
太後輕輕頷首：“那便依婉妗所言。”</p>
很快，一百八十份卷子排列完畢，王景名列二甲第七。</p>
“詩文不錯，隻是太過圓滑，依違兩可之間。</p>
“比起他當日檢舉安陽侯時，似是在有意藏拙。”</p>
這是衛太後對王景的評價。</p>
定好名次，太後交待楊司言道：“將這些試卷送去乾陽殿，讓陛下也看看，問問有無意見。”</p>
太後日常起居都在麗春殿，每逢朝會才去往乾陽殿聽政，而幼帝則是常年生活在乾陽殿二層。</p>
楊司言領命而去。</p>
乾陽殿造型繁麗，外觀三層，重簷攢尖，法紫微以居中，擬明堂而布政。</p>
一層為八邊形，象征黃蹤，禮地，共四殿，為四季五行之徵；二層為十二邊形，代表一天十二時辰，一年有十二月；三層為二十四邊形，寓意二十四節氣之分。</p>
屋頂則是八角攢尖而成，混元一體，以蒼璧禮天。</p>
王景前些日子參加殿試所在，就是在乾陽殿一層的南殿明堂。</p>
而幼帝肖憲，則居住在二層當中。</p>
楊回上至二層，早有宮人入內稟報，於是暢通無阻。</p>
肖憲立在一處延伸而開的閣台前，眺目四顧，見楊回進來，開口問道：</p>
“楊卿來此，可是母後有旨意賜下？”</p>
楊回一禮，而後回答道：</p>
“妾奉麗春殿命，將此次春闈殿試擬定名次送來，請陛下過目。”</p>
“朕知道了。”</p>
肖憲回到書桉前，有宮人將試卷策問放置其上，他一一看過，很快便將一甲三人的答卷閱畢。</p>
“這三人詩賦平平，文采難以服眾，放在一甲可行否？”</p>
幼帝看向楊回。</p>
司言聞言頓了一下，謹慎道：“詩賦做得再好也是小道，隻有時務策問才能看出對方的治政水準。”</p>
“楊卿說得也有幾分道理。”</p>
肖憲想了想，繼續翻閱起後邊的文卷。</p>
很快，他便看到了王景的卷子。</p>
“......‘帝怒下顧哀墊昏，授以神柄推元臣’，這句詩倒是不錯，答卷者是誰？”</p>
肖憲自言自語幾句，看向卷首姓名，然後笑了一聲，意味不明。</p>
“原來是當代的清陽侯。”</p>
他繼續看向後麵的策問。</p>
“‘若仙真之惠其道統，猶持朝廷法律’，這一句也不錯。朕奉天法祖、承運立極，四海萬方，皆應為朕子民，佛道不亦在其列？”</p>
他輕輕頷首，顯然很是滿意。</p>
楊回皺起眉頭，幼帝生於深宮之中，又因世宗子嗣不昌，故而不曾有過太多曆練，在某些事上充滿了想當然的意味，太過天真。</p>
太後之所以遲遲不肯讓其人親政，也是出於類似考慮。</p>
譬如眼下，他隻看見了這篇策問中有符合自己意願的詞句，於是出言讚歎，但對太後出題的意圖、王景的立場全然不顧，喜怒形諸於色。</p>
沒有城府的帝王，將來如何麵對朝堂之上的風雲詭譎？</p>
楊回正思索間，忽然聽得肖憲出言：</p>
“八十份試卷朕都看過了，大致沒有什麽問題，除了清陽侯這一份的排名有些低了。”</p>
“陛下的意思是？”楊回及時醒神，出言相詢。</p>
“將他放在二甲第一，點他為傳臚。原先名次依序各自順移一名。”</p>
肖憲吩咐道。</p>
“是。”</p>
楊回應了一聲，還好天子尚知分寸，沒有因為個人喜好就直接將王景放在一甲，畢竟那篇策問相比而言有些空洞，排在前三定然有人不滿。</p>
如今位於傳臚，倒也說得過去。</p>
“行了，先就這樣。”八十份卷子一一看過，肖憲眼下有些意趣索然，“朕要小憩片刻，楊卿且自去吧。”</p>
隨著楊回離去，乾陽殿二層複又陷入安靜當中，肖憲一人來回踱步幾次，突然沉默下來，立在原地不動。</p>
頭顱低垂，胸膛也無起伏，半晌毫無動作，似是一尊石凋而成的塑像。</p>
周圍的宮女、內侍，對此視而不見，旁若無人地幹著自己的事情。</p>
整個二層大殿，詭異地讓人心中發慌。</p>
“清陽侯，嘿。”</p>
片刻後，有人輕笑一聲，回蕩在空曠大殿之中，久久不息。</p>
......</p>
景行坊，清陽侯府。</p>
王景立於河洲閣堂上，問王奇道：“其餘族人，可都安置好了？”</p>
王奇笑意融融：“都安置得差不多了，舊宅那裏也有專人打掃，景哥兒若是有意，以後有暇，也可回去看看。”</p>
王景滿意頷首。</p>
郡侯宅邸已然修繕完畢，他沒過多久便搬了進來，近幾日都在熟悉府中各處。</p>
侯邸中的大小事務也交給了其他族人打理，一切井井有條。</p>
“我有意再開族學，延請師長。屆時族中後輩子弟可依文武天資，擇優入學。”</p>
他想了想，又對王奇道。</p>
“如今族中隻我一人入仕，且不曾擔責職事，獨木難支。要想振興家聲，非得眾人齊心協力不可。”</p>
隻要王家能重複舊觀，王景也可安心卸下這副擔子，入山清修去了。</p>
——他本就不是操勞桉牘的性子，如今隻是為了家族複興而勉力為之。</p>
“你若有意，我也可找人問詢問詢，給你安排一樁職事，磨礪鍛煉一番。”</p>
王奇聞言一喜，而後強自鎮定道：“景哥兒所言當真？”</p>
“那還有假，”王景笑著搖頭，“不光是你，族中其他人，若有類似打算，都可以來找我。”</p>
大不了自己再找麗娘等人運作，這樣一來自己主動交出“把柄”，他們也更能加安心。</p>
王景沒有將其餘族人都保護起來的想法，那樣隻會養出一群好吃懶做的廢物；而且王家情況眾所周知，對麗娘等人藏著掖著也沒有用處，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p>
“等我外丹煉成後，再有本身陰神功果在，哪怕是在武相聖者麵前，也說得上話了。”</p>
那才是王景揚眉吐氣，施展本領的時候。</p>
現在局促於雒城之中，又隻有引氣境界，牽絆太多，難免有時候會礙手礙腳。</p>
王景搖搖頭，送走王奇，回到閣堂之內，入定靜坐，觀照己身。</p>
丹田之中，大團大團的澹青煞氣結成朵朵火蓮，飄浮來去，被王景小心翼翼地引出一絲，同自身法力緩緩相合。</p>
一縷煞氣煉化，這道青陽法力微不可查地膨脹了些許，色彩也濃鬱了一些，光澤盈潤，產生了某種變化。</p>
“真氣第三轉，也快了。”</p>
正當道人準備入靜內觀時，忽然有人叩響屋門，一道平靜聲音隨之傳入閣堂：</p>
“清陽侯在否，妾冒昧來訪，有事商談。”</p>
王景聞言略有動容：</p>
“楊司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