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有過這樣的經曆:


    從被窩裏伸出手,打開床頭櫃的燈,坐起來,有些人可能還下了床去幹了點什麽。


    但實際上,燈沒有開,你還在被窩裏,剛才發生的一切都隻是夢而已,隻是這個夢太真實了。


    接著,你發現你不能動了,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你想睜開眼睛卻睜不開,有時候也可能睜開了,但你的身體就是動不了。


    你能感受到身體的存在和周圍的事物,你知道隻要動一下手,或者翻個身就能徹底醒了。


    你難受得要死,拚命呼吸,想動又動不了。


    這時候,你即醒著也睡著,在半夢半醒之中經受折磨。


    事情發生到這裏會有一個分水嶺。


    有些人會在經曆痛苦的掙紮後成功醒來,大口地喘氣,心有餘悸;


    有些人則又沉沉睡去,幾次三番重複這個過程,第二天渾身無力,疲憊得像在顛簸的馬車裏和三個情人過了一夜;


    還有一些人擁有比較清醒的頭腦。他們會在夢魘發生的時候告訴自己不要掙紮,放鬆,再放鬆,雖然這個過程也很痛苦,但隻要能徹底放鬆下來,就意味著擺脫了夢魘,如果不能,則趁著放鬆的機會蓄力,然後一舉醒來。


    假如你是第三種人,那麽恭喜你,你擁有強大的自我控製力和精神操控力。你不會被輕易催眠,也不容易被洗腦,即使進了傳銷隊伍,也是讓你的上線最頭疼的那個。


    胡杏就是這種人。


    在警校讀書的時候,她不但係統地學習過心理學,還接受過嚴格的心理壓力測試。她的意誌力足以在發生夢魘的時候冷靜地控製自己。


    在她看來,夢魘,就是意識和潛意識在打架。


    人將醒的時候,意識正準備喚醒自己的身體,潛意識卻不甘心退居幕後,便和意識爭奪起身體的控製權來。


    人的意識和潛意識雖然同屬於自己,本應合二為一,卻不知在進化過程中發生了什麽矛盾,以至於老死不相往來。你無論如何也不能在不被催眠的情況下喚醒自己的全部潛意識,也不能在睡著的時候讓自己的表意識說話。


    除了在夢魘發生的那一刹那,兩種意識都醒著。


    但這次,胡杏發現自己經曆了自她出生以來最嚴重的一次夢魘。


    開頭的套路還是老套路。先是開燈、坐起來,好像還迷迷糊糊去刷了牙,接著胡杏發現自己還在床上,燈沒有開,被子蓋得好好的。


    然後,她動不了了。


    這種經曆不是第一次,所以她雖然也難受,卻並不著急,不會像初次經曆此事的人那樣驚慌失措。


    她告訴自己要放鬆,很快就好,放鬆……


    她的呼吸暢快了一些,但並沒有像以往那樣輕易擺脫夢魘的困擾。


    那麽,就趁著放鬆的機會蓄蓄力,讓意識一鼓作氣地戰勝潛意識吧。如此,胡杏繼續讓自己放鬆,用力吸了幾口氣,然後她用盡全身的力氣——


    騰地一下坐了起來。


    照理,她此刻應該坐在床上,大口喘氣,渾身冒汗……


    然而,她卻發現自己不在床上了。


    周圍是一片不可名狀的空間:扭曲的空氣,不知從哪裏一圈一圈的漣漪,在蕩漾的波紋裏,隱約有一些人影。


    她隱約記起來,這裏好像正發生著什麽事情。但是她怎麽也記不清楚了。


    她的身體很難受,胸口就像壓著一塊搬不動的大石頭,喘不過氣來。她想把石頭挪開,但手臂使不出一絲一毫的力氣。


    她意識到自己還沒有醒。


    然後,她聽見有人跟她說:“放鬆、放鬆、再放鬆……”就像她曾經在夢魘發生時給自己的暗示一樣。


    但這個人的話顯然更有力量,她的身體徹底放鬆下來。


    胸口的石頭沒有了,她可以動了。


    周圍變成了一片空白。


    這種空白,不是空曠,因為空曠必然有承載的地方,比如原野、沙漠或者大海,而這裏什麽都沒有,沒有土地,沒有天空,隻有她自己。


    也不是黑暗,因為她明明可以看見。她舉起手,就看見自己的手,抬起腳就看見自己的腳,但除此以外,就剩下一片蒙蒙的慘淡的白。


    她小心地朝前邁腿,一步,兩步,三步……沒有任何變化。


    她又朝後退,一步,兩步,三步……還是沒有變化。


    她開始狂奔,跳躍,打滾……甚至可以讓自己飛起來,但她知道,飛不過是一種感覺,實際上,沒有任何變化,沒有任何參照物的飛算什麽飛?


    她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個生活在白紙上的二維生物,或者在一個逼仄的囚籠的內球麵上。


    她開始恐懼,她渴望醒來。


    然後,那個聲音就在她耳旁響起:“醒來吧,在你的夢裏!”


    醒來,又怎麽會在我的夢裏?


    這麽矛盾的話,卻如黑夜裏的一道閃電,照亮了她的靈魂。


    她看見一個朦朧的身影從這個空無一物的空間遠處離亂的光線裏走出來。


    那個身影離她越來越近,她可以看見他淩亂的雞窩頭,看見被風吹起的風衣,甚至,她還聽到了踢踏踢踏的腳步聲。


    然後,她醒了。


    她發現自己站在書房的陽台上,陽台外的花園裏的花豔麗得就像用新的顏料染過一樣。


    夏文遠爬上了陽台的欄杆。


    “啊,太危險啦!”


    胡杏想要伸手去拉,忽然意識到了什麽,扭頭看見身邊那個盯著雞窩頭的男人正對她微笑。


    “我這是在我外公的夢裏?”胡杏問的時候心砰砰地跳。


    青木點點頭,說:“你終於醒了。”


    胡杏想起她的外公還處於危險之中,剛想問青木該怎麽辦的時候,夏文遠就從陽台跳了下去。


    胡杏嚇了一跳。天空又踏了下來,大地陷落,胸口又像被石塊壓住了一樣。


    “我要退出去了嗎?”胡杏喃喃自語。


    一隻有力的手抓住了她,說:“放鬆!你不會出去的。”


    胡杏調整了一下呼吸,發現自己的身體在下沉,周圍都是高樓,風在她耳旁嘶吼,像刀子一樣割在她身上。


    下落的速度越來越快,眼看著要落到地麵,地麵忽然就像水一樣波動起來,出現一個巨大的深不見底的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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