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鵬程出獄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柳營巷。


    柳營巷早已不如從前那麽熱鬧了。沿街的鋪麵顯得破敗不堪,許多店鋪的門都是破的,門頭上的招牌積滿了灰塵。街上行人稀少,滿街的垃圾也沒有人打掃,隻有那一排老柳樹依舊和過去一樣在風中搖曳,絲毫不為人間的變故所動。


    在人類和寄生意識抗爭的這些年裏,不斷地有人因為灰腦病毒而死去。盡管有醫療組織開發出了病毒疫苗,疫苗的推廣工作卻遇到了困難。寄生意識控製了社會上的大部分資源,在金錢和權力麵前,一切理想都是扯淡。


    聯合國的空間管理委員會和寄生意識的組織夢想會進行了和談,承認外星意識體的合法性。反正他們繼承了人的記憶,就人類個體來說,被寄生了和未被寄生之前的那個人除了可能造成夫妻床笫生活不融洽之外,其他的也沒有什麽兩樣。


    而夢想會也同意了地球科學家的說法,承認人類種族延續方法的合理性,並且保證不會破壞現有的人類文明成果,並盡可能讓人類文明延續下去。


    實際上,這些所謂的種族間的協議都是扯淡,別說科學家,就連普通老百姓都知道,那些寄生意識是不可能遵守這個協議的,再過幾百年,也許隻要幾十年,地球上就已經沒有人類了。等資源耗盡,他們就會離開地球,那時候,就連人類的軀殼也保不住了。


    以梅以求為首的少部分科學家依然在堅持戰鬥,他們建立了地下反抗組織,躲了起來。現在聯合國和各國政府都在到處搜捕這些地下組織成員。


    趙鵬程沿著柳營巷走了一會兒,感受著春夏之交和熙溫潤的風吹在臉上的舒適感覺。監獄裏是絕聞不到這樣舒服的空氣的。


    這十年來,他的精神力量進步了很多,強大到了他自己都難以置信的地步。他很想和青木再較量一下,看看自己是不是還是那樣不堪一擊。


    夢境裏以手術刀聚集精神力的全力一擊猶在眼前,但他對青木的力量的記憶卻相當模糊了,倒是對他那特殊的形象至今不能忘卻。


    趙鵬程停下了腳步,認真地核對著地址。


    眼前是一個三間通聯的寬闊鋪麵,外牆上原本精美的裝飾在風吹雨淋中漸漸腐蝕脫落,斑駁的痕跡卻更讓它顯得有文藝氣息。門頭上的招牌已經殘缺不全,但依然能看出“如花酒吧”四個大字。


    二樓上的窗戶簷下掛著巨大的馬蜂窩,一些剛剛被暖風吹醒的黃蜂在窗前飛來飛去。玻璃上灰蒙蒙的,隱約可見貼過字的痕跡。趙鵬程仔細辨認了一會兒,隻認出來“狗”和“名”兩個字。


    趙鵬程走到大門口,試著拍了拍門。


    砰砰的聲音像在敲一麵破鑼,門裏沒有任何回應,隻不知從哪裏落下許多灰,落在趙鵬程的頭上,把他原本在監獄裏就已漸漸發白的頭發染得更白了。


    這家酒吧像是很多年沒有開過門了。


    趙鵬程拿出手機打開備忘錄,再次核對了一下門牌號。號碼沒有錯,的確就是這裏。他心裏疑惑著,是不是組織上給的信息搞錯了。


    踏踏的腳步聲響起,街口走來一個大約三十多歲的中年女人,穿著一身深灰色運動衛衣,留著精神的短發,要不是手裏挎著個女式小包,還拎著一網兜菜,趙鵬程差點以為她是個男人。


    女人走到酒吧門口停了下來,上下打量了趙鵬程幾眼,又看了看門上的掌印,問道:“你找誰?”


    趙鵬程似乎看到了希望,說:“我找青木。”


    “你是誰,找他幹嘛?”女人看起來充滿了警惕。


    趙鵬程說:“我……是他朋友,來看看他。”


    女人看著趙鵬程,似乎在尋找破綻,過了很久,才轉身朝旁邊的小弄走去,說:“跟我來。”


    趙鵬程確定這個女人認識青木,就跟了過去,試探著問:“請問您是……?”


    “畢生花。”女人沒有什麽不耐,但聲音裏充滿了淡漠,好像對什麽都無所謂的樣子。


    趙鵬程跟著女人轉到了房子後麵的小路,路上的青石板看起來有些年頭了。後門口的台階上放著幾盆多肉植物,畢生彎腰搬開一盆星美人,也不避諱趙鵬程的存在,從盆底下摸出一把鑰匙,打開了後門。


    趙鵬程不問,畢生花就不說話。趙鵬程也隻好不聲不響地跟著,看著畢生花先進了廚房,把蔬菜和水果分門別類的放好,有的放進冰箱,有的泡在放了消毒液的水裏。然後畢生花取了毛巾和臉盆,提了熱水壺,噔噔噔的上樓了。


    趙鵬程也跟著上了樓。二樓的過道裏堆滿了雜七雜八的東西,靠窗的地方有一排舊椅子,就像醫院裏候診的那種,已經很舊很舊了,不過都幹淨,看得出來經常有人打掃。


    沿著過道沒幾步,就看到一扇門,門頭上掛著“神烏工作室”的牌子,兩側貼著對聯:


    唯有青木,


    可棲神烏。


    對聯是用毛筆寫在紅紙上的,顏色已經褪得很淡,應該是很久以前貼上去的。


    門裏的房間不大,四四方方的,靠牆的架子上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各種各樣的書。中間一張辦公桌,左邊有沙發和茶幾。桌上、沙發上和地上看似隨意地丟著許多雜誌。


    作為一個忙到沒時間整理卻不得不每天翻閱許多專業刊物的外科醫生,趙鵬程曾經的家裏也丟得滿地都是雜誌,所以他一眼就看出來,那些雜誌丟得一點兒也不自然,是有人故意這樣擺放的,而且雜誌很新,有幾本就是這個月剛出的。這和他進門看到的景象完全不符。


    他猜測,是眼前這個女人為了紀念什麽而故意為之,大概是人類的某種情感使然。


    看到門口對聯的時候,趙鵬程已經能夠確定自己找對了地方了。這裏就是青木以前的工作室。


    工作室裏麵還有一扇門,畢生花沒有用鑰匙,隻是輕輕推了一下,門就開了。


    房間裏非常簡單,幾乎沒有什麽布置。四麵白牆,中間一張床。床頭一邊有一個小櫃子,上麵放著一盞台燈。另一邊是一個鳥架子,上麵有一隻黑色的烏鴉。


    讓趙鵬程驚訝的是,這個房間幹淨得有些過分了,幾乎沒有一絲灰塵。作為一個外科手術醫生,對於無塵環境非常敏感,而這個房間竟似乎比醫院的手術室還要幹淨些。


    當然,此刻吸引住趙鵬程全部注意力的,是躺在床上的青木。


    青木依然穿著那身衣服——內裏貼身的純棉t恤,外麵灰色的舊風衣,剪口網格喇叭褲,趿拉板就整齊地放在床前。


    他的頭發還是那樣亂,臉色看起來有點白,但不是蒼白,而是像白玉一樣溫潤的白。


    他們走到床邊的時候,鳥架子上的烏鴉還是一動不動。


    趙鵬程這才發現,這烏鴉不是活的,應該是一個標本,隻不過做得太精致了,一點也看不出標本的痕跡。


    等他再回頭去看床上的青木的時候,就有了一種錯覺,仿佛這人也不再是活人了,而是一具活體標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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