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建國手裏捧著一杯熱茶,站在傳達室的窗口,看著窗外的風景。


    天陰沉沉的,下著小雨。


    大樓裏卻溫暖如春。


    智能溫控係統控製著大樓內的溫度和濕度,甚至連氧氣和負離子濃度都保持著永久的恒定。


    但於建國還是習慣泡一杯熱茶,手在茶杯上搓來搓去,感受著上麵傳來的溫熱。


    在這個季節,如果沒有這樣一杯熱茶,他就覺得活得不真實,像做夢一樣。


    夢裏是沒有溫度的。


    這間傳達室其實也不是傳達室。它並不在大樓的最外麵,外麵還有院子和圍牆,還有大鐵門和自動閘機。


    這裏原本是大樓的保衛監控室,裏麵裝了一麵牆的監控視頻,還有廣播,可以向每一層大樓喊話。但現在這些功能都不需要了,老式監控已經換成更先進的係統,除了攝像頭,還有各種傳感器,連一隻蒼蠅飛進來也會報警。當然,報警也不像以前那樣警報聲拉得老響,而是由安保係統做出反應,蒼蠅會遭遇到激光的精準打擊,化成一縷青煙後被空氣清潔係統徹底清除。


    這裏成了整棟樓唯一沒有經過高智能化改造的一間屋子。梅教授說要保留一點時代的印記,也保留一點人味兒。


    對於梅教授,於建國是十分感激的,不但因為他收留了他,更因為他把他當成人來看,而不僅僅是一位底層員工。另外一方麵,於建國很清楚,趙鵬程能從牢裏出去,除了青木,還有這位教授的功勞。


    他把趙鵬程當兒子。


    雖然不知道趙鵬程現在哪兒,在做些什麽,他也不敢問,但隻要知道他過得好,於建國心裏就很滿足了。


    梅以求偶爾會在他麵前不經意地透露一點,經過他身邊的時候朝他點頭微笑,然後自言自語似的說上一句:“他過得很好。”


    於建國知道教授說的他就是趙鵬程,他也知道這個名字是不能再提起的,於是他就嗬嗬地傻笑。


    有一回,也是這樣一個下雨的日子,教授從外麵進來,於建國接過他手裏的黑色雨傘,聽見教授說:“他有對象了,是個外國姑娘。”


    於建國一下子愣在那裏,忘記了這時候不應該接話,傻傻地問道:“他的毛病好了?”


    教授沒有回答,撣了撣身上的灰走了。


    黃昏的時候,教授從樓裏出來,特意走到傳達室的窗口,說了句:“毛病肯定是好了。”


    於建國知趣地笑笑,不再多說什麽。


    那天晚上,他喝了很多酒。一邊喝,一邊傻傻地樂。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還沒起床。那是他到梅氏實驗室以來第一次上班遲到。


    下班的時候,每一個人都過來關切地問他,今天怎麽了?身體不舒服嗎?要是累了就休息幾天。尤其是邊子遠,就差硬拉著他去醫院做檢查了。


    於建國感覺到人間的溫暖,讓他覺得活著真好。


    他曾經萬念俱灰,要不是知道趙鵬程還活著,他還想再看他一眼,還盼著老趙家有個後,他也不願從監獄出來,寧可在那裏麻木地過上一輩子,然後死去。


    梅以求對他說:“每個人都有活著的價值,隻要你願意去實現它。”


    “可我老了。”


    “我比你更老。”


    “還來得及嗎?”


    “種一棵樹的最佳時機是二十年前,其次是現在。”


    於建國終於慢慢找回了活著的自信和生命的價值,也開始有點明白這棟大樓裏正在進行著怎樣偉大的項目,明白教授的一生所從事的是怎樣偉大的事業。


    他感激教授,願意為其效犬馬之勞,傾盡餘生之命。


    天始終陰沉沉的,已經多日不見陽光。於建國有種不祥的預感。教授也已經多日未露麵了,聽說病得很重。


    教授住院的那一天,於建國去看過他。不過病房裏的人很多,除了梅子青和實驗室的幾位負責人,還有市裏和醫院的領導。於建國隻能站在人群後麵,踮起腳遠遠的看上一眼,默默地祝福幾句。他看見教授似乎朝他笑了笑。這種笑容隻有他能看懂,因為每次教授從他身邊經過,透露趙鵬程消息的時候,露出的就是這種神秘又親切的微笑。


    是不是鵬程又有消息了?會是什麽呢?會不會結婚了呢?他看著房間裏有人送來的大捧的玫瑰花這樣想。


    茶杯裏的茶涼了,雨還在下。


    幾個自動清潔機器人像忠誠的衛士般在雨中穿梭,不放過院子裏的每一片落葉。它們真的很智能。天晴的時候,於建國都會去掃地。每當他拿起掃把,他就會對機器人說,我來我來,你們歇會兒。機器人當然不會累,但也聽話地乖乖站到院子角落裏,看著於建國掃地。他一走,他們就又立刻忙碌起來。


    他摸了摸涼下來的茶杯,準備去倒水。對講機裏忽然傳出聲音:“於建國,外麵有人找。”


    老於一愣,除了實驗室的工作人員,他沒有什麽熟人。他好奇地透過窗玻璃望過去,看見一柄小花傘出現在大院門口。


    傘下站著一個女人。雖然隔得遠,看不清楚,但老於肯定,他不認識這個女人。


    老於撐起一把黑傘,走出去,快速穿過院子,來到大門口。


    這是個很年輕的女孩子,長得很甜美,走近看時,還是有幾分麵熟的。但老於依然可以肯定不認識對方,麵熟也許隻是因為在哪裏見過。


    “你找我嗎?”老於問。


    “我找姓餘的。”女孩說。


    “我就姓於,我叫於建國。但我好像不認識你。”老於說。


    女孩指著旁邊那個長得像郵筒一樣的智能門柱說:“他說你們單位就您一個姓餘的?”


    郵筒臉上的屏幕上閃現出一行文字,同時發出嗡嗡的機械話音:“是的,實驗室全部人員名單裏隻有一位姓於的,包括餘、俞、虞、宇、鬱、禹、庾等同音和近音姓氏在內。”


    於建國點點頭說:“它說得對,就我一個,姑娘,你找我有事?”


    女孩說:“就是給您帶個口信。”


    老於問:“什麽口信?”


    女孩揚起臉,像背課文一樣說道:“不管我發生了什麽,也要堅持下去,毀滅就是拯救,死亡就是重生。”


    老於皺起了眉頭,問道:“誰讓你帶的口信?”


    女孩想了想說:“您聽懂了嗎?如果沒聽懂,大概是我想多了。算了,可能真的是我想多了,老人家也許隻是想吃魚。”


    於建國仔細地看著女孩的臉,把她和自己見過的人一一對應起來。經過無數個影像在腦海中的對比,他終於確定了一個模糊的對象——那天在教授的病房門口撇見過一眼。


    “您是……護士?”他略有點不安而猶疑地問道。


    “嗬,看樣子您真聽懂了,說明我不是多想。我可真聰明呀!”


    護士開心地笑起來,似乎對自己的機智很滿意,卻不知道她的精神受到了某種不可察覺的影響和引導,才會做出如此奇怪的聯想和莫名其妙的舉動。


    “我的使命完成,我先走了,再見,於先生。”她揮了揮手,像隻蝴蝶一樣輕快地離開。


    於建國很想問問梅教授的病情,可是看了一眼旁邊那隻充滿智慧的“郵筒”,他還是忍住了。


    “此事保密。”護士走後,他對智能門崗柱說。


    郵筒亮著屏幕說:“ok,沒問題。你們的對話沒有涉及實驗室和任何第三方,屬於你的私人事務。保護員工的個人隱私是係統規則中不可侵犯的條款。”


    於建國點點頭,走到遠處的街角,確保遠離實驗室智能係統網絡的覆蓋範圍,拿出手機撥通了安保公司總經理姚菁菁的電話:


    “姚總,我需要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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