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蘇樂和張鵬飛感到意外的是,他們見到姚慶的地方竟然是醫院的特護病房。雪白的床單上躺著一個消瘦的老人,老人戴著呼吸器,麵色發黃,頭發已經掉光,兩隻凹陷的眼睛在狹窄的臉龐上顯得特別巨大。</p>


    蘇樂的第一感覺可能是找錯人了,因為他們拿到的姚慶照片是一個禿頂的胖子。胖子的雙目炯炯有神,滿臉橫肉,一副標準的黑社會大哥形象。與眼前這個已到風燭殘年躺在病床上的老人,反差實在是太大了。</p>


    護士拿了兩個凳子過來讓蘇樂和張鵬飛坐下,並且叮囑他們不要刺激病人情緒,談話時間不要過長,如果有什麽情況盡快叫人等等,就帶上門出去了。</p>


    “嗬嗬,真想不到呀,這個時候還有警察來看我。”姚慶用一種緩慢微弱的聲音說道。</p>


    蘇樂和張鵬飛今天沒有穿警服,對於姚慶一眼就認出自己是警察覺得特別感興趣,於是就接著姚慶的話說:</p>


    “姚爺真是好眼光呀!”</p>


    “我跟警察打了一輩子交道,還能認不出誰是警察。”</p>


    蘇樂想想也是,他這種經曆的人,對警察的研究應該是最為透徹的,便不再糾結於這個話題:</p>


    “姚爺,您這是什麽病呀?好些了嗎?”</p>


    “肝癌晚期,好不了啦。”姚慶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p>


    “我看您的氣色還挺好的。”</p>


    “這會兒還行,有什麽事你就說吧。”</p>


    “我們今天來,想請教一下壁虎組織的事。”</p>


    “啊,你們要問這個呀。”姚慶的臉上露出複雜的神色,他把眼睛閉上一會兒又睜開眼睛說:</p>


    “賀多是不是出事了?”</p>


    “姚爺真是料事如神呀,正是賀多交代通過您認識了壁虎組織的人。”蘇樂佩服的說。</p>


    “沒什麽,關於壁虎的事兒,我隻給賀多一個人說過。”</p>


    “姚爺能給我們講講是怎麽回事嗎?”</p>


    姚慶又將眼睛閉上,過了很長時間才睜開:</p>


    “你們是想找那個人嗎?”</p>


    “是。”</p>


    “我已經17年沒有見過他,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還活在世上。他是我的兄弟,我不能幫你們找他。”姚慶平靜的回答。</p>


    “我們不要求你幫我們找他,隻給我們講講他的故事就行。”</p>


    “你們要聽我這個快死的人講故事,我還是挺高興的。要是你們不嫌我囉嗦,就給你們說說。”姚慶的臉上露出一抹微笑。</p>


    他叫秦立軒。後來他叫什麽我就不知道了,他也沒告訴我。我一直都叫他小軒。</p>


    那一年我15歲,剛初中畢業。那年頭流行上山下鄉,號召年輕人到農村去。我沒爹沒娘跟著爺爺奶奶生活,爺爺奶奶年紀大了,需要我照顧,上山下鄉也輪不到我。我其實哪會照顧爺爺奶奶呀,整天就知道在外麵瞎玩兒。</p>


    那時候我們的頭兒叫刀哥,他也是因為家裏就一個孩子,不符合上山下鄉的要求留在了城裏。在城裏沒工作可做,整天就是玩兒、打架、偷雞摸狗、調戲小姑娘。</p>


    有一次我跟著刀哥去南城玩,看到一個長的很漂亮的小姑娘,刀哥就上前搭話。剛說了沒幾句,來了兩個南城的小混混,與那個小姑娘認識,上來就說我們調戲人家姑娘,拉著小姑娘就要走。</p>


    刀哥這哪能認呀,我們四個人對他們兩個人,就打了起來。正打著呢,巷子裏又竄出十幾個小弟兄,呼啦一下把我們圍在中間。我們一看形勢不好撒腿就跑,雖然我跑的快,但頭上還是挨了幾板磚,血順著我的脖子往下流,一直都流到腳脖子上。我跑呀跑,不知跑了多長時間,跑到一顆大樹下,就一頭栽倒在地上。</p>


    我醒過來的時候,看到我的身邊坐著一個小孩,穿著一件隻有一條袖子的衣服。我摸了摸自己的頭,才發現小孩撕下了自己的一條袖子,把我的頭包紮上。我因為流了很多血,身體非常的虛弱,小孩用他瘦弱的身子支撐著我,一步一步走回了家。</p>


    這個小孩就是秦立軒,那一年他10歲。到家後他告訴我,他的家在遙遠的西北省秦村,母親生下他就死了,父親前段時間也因為生病去世了。他唯一的親人大伯把他帶到了這裏,可是他大娘卻把他打出了家門。他無家可歸,隻能流浪街頭。</p>


    我央求爺爺奶奶留下來他,他成了我的兄弟。</p>


    我和秦立軒一起生活了五年,在這五年裏我們一起吃、一起睡、一起玩。他沒有上過學,可是他很聰明,我教他識字、念書和算術,五年後我初中的課本他都背的滾瓜爛熟。我把他當成自己的親弟弟,不允許他像我一樣學壞。我出去幹壞事的時候,從來不帶著他。</p>


    我20歲那年被鄰居們帶走的時候,他發瘋似的和鄰居們廝打,一直追著鬧到派出所,當時警察還以為犯錯的是他不是我。我到現在還清楚的記得他被幾個鄰居抱回家的樣子,他滿臉淚水的在鄰居的懷裏掙紮著,大聲的喊著“慶哥”。</p>


    四年後我出來的時候,爺爺奶奶走了,弟弟也走了。我聽說爺爺奶奶是弟弟在鄰居的幫助下安葬的。他走的時候在家裏給我留了一個紙條:慶哥,我走了,等我混出個樣兒,回來找你。他走的時候是1972年,那一年他17歲。我是兩年後才看到那張紙條的,紙條上蓋著厚厚的一層塵土。</p>


    再見到他已經是1990年,我那時候已經是第3次出獄,開了中江市第一家歌舞廳。那天他穿了一身高級西裝到歌舞廳裏來找我,我們20年沒見,我根本認不出是他,可他一聲慶哥便把我叫醒了。望著比我高出一頭,體格健壯的他,我試探著叫了一聲:</p>


    “你是小軒?”</p>


    “是我慶哥。”</p>


    我們倆抱在一起,我流下了眼淚。我記得那是我這一輩子第二次流眼淚,第一次是我父母去世的時候。</p>


    他那次回來待了三天。他變的沉默寡言,不再像小時候那樣愛說話。他剛回來的那天晚上,我們倆到歌舞廳樓頂的天台上喝酒,我問他:</p>


    “這些年你去了哪裏?”</p>


    “好多地方,國內國外都去。”</p>


    “那你現在做什麽工作?”</p>


    “什麽都做。”</p>


    “要不你回來我們一起幹?”</p>


    “我不能在一個地方長待。”</p>


    “你結婚了嗎?”</p>


    他拿出自己妻子和孩子的合影給我看,妻子很漂亮,一個男孩大約10歲的樣子,就像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模樣。</p>


    他回來的第二天,歌舞廳來了一幫鬧事的,領頭的是我一位宿敵,綽號叫“狂龍”。他也開了一家歌舞廳,我們之間存在競爭關係。這天他從外地請了三個殺手,看樣子是從南麵來的,敢下手的那種。</p>


    開始的時候小軒在樓上睡覺,沒有到樓下來。三個殺手中有個大個子,揚言要和我們的人單挑,說如果有人能打敗他,他們立馬走人。</p>


    我這邊連續上去五個人,全都是會功夫特別能打的那種,可在大個子麵前隻一個照麵就被打趴下。看到我這邊沒有人能打得過他們,狂龍便叫我帶著人滾蛋,將歌舞廳交給他。我正要叫兄弟們一起上去拚命,小軒在樓梯上叫了一聲:</p>


    “我來試試。”</p>


    大個子連勝五人,根本沒把小軒放在眼裏。他雙手抱在胸前,笑眯眯的等著小軒出手。我根本沒看清小軒是怎麽出的手,大個子就躺在了地上。大個子惱羞成怒,爬起來惡狠狠的盯著小軒說:</p>


    “你他媽找死!”</p>


    小軒也像大個子一樣,抱著膀微笑著。</p>


    大個子衝上去先是一記直拳,小軒抬手欲抓大個子的拳頭,沒想到直拳半路收了回去。緊接著大個子就是一記勾拳直奔小軒的下巴,小軒側身躲開,用手帶了一下大個子的胳膊,讓大個子往前跨了一步。接著小軒突然跳起側身一個鞭腿,結結實實的踢在大個子的後腦。大個子哼都沒哼一聲就趴在地上昏死過去。</p>


    另外兩個殺手看到大個子倒地,立馬從腰間掏出兩把手槍,從一左一右頂住了小軒的腦袋,大聲叫著:</p>


    “別動,再動就打死你。”</p>


    小軒站著沒動,雙手慢慢的舉起來,像是要投降一般。我看到他的眼珠一轉,瞥了一下兩邊。然後小軒身子往後一閃,躲開了槍口,雙手抬起分別抓住了兩邊殺手的手腕,將他們往前一帶,兩個殺手便跌倒在地,兩把手槍到了小軒的手中。</p>


    這一些都在電光火石之間發生,現場的人都沒有反應過來。小軒已經用兩隻槍對準了目瞪口呆的狂龍。</p>


    “帶著你的人馬上滾!”小軒的聲音簡直就像從地獄中傳來一樣,讓人聽著不寒而栗。</p>


    在小軒霸道的氣勢下,狂龍的人抬起地上的傷者,狼狽的走啦。</p>


    我當時看了小軒的身手,是又喜又怕。我知道小軒幹的活兒肯定不是一般工作,我原來一直希望小軒走正路的希望,在那時完全破滅啦。</p>


    </p>


    小軒是第二天走的。他走的時候告訴我,讓我當天晚上把所有的兄弟都留在歌舞廳裏,並且讓我一整晚都要坐在舞廳裏。我當時猜到他想幹什麽,可看著他那張冷酷的臉,我沒敢問出口。</p>


    第二天一大早就聽說狂龍被殺了。後來又聽說南方來的那三位殺手也在另外一個城市被殺掉。</p>


    那一次小軒的表現幫了我很大的忙,從此在中江道上再也沒有人敢找我的麻煩,大家都知道我有一位武功高強又心狠手辣的兄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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