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朧,像是一層薄薄的紗,將這水鄉紹興攏在其中。陸衍端坐在客棧盡頭的欄杆處,看著天空皓月靜靜發呆,思緒回到了六年前,他還是那個剛剛中了解元風光無限的舉子,正在為第二年的春闈連夜苦讀。


    父親為了追捕劫軍餉的江洋大盜已經半個月沒有回家了,身為揚州城總捕頭,十天半月不回家也是常事,可這一次他卻覺得異常煩躁,可能和這天氣有關,已過立秋,但卻像是龍王爺發了怒一般,把京杭大運河的水一股腦的全都倒進了揚州城裏。


    忽然聽到廚房裏一陣瓷器落地的聲音,在這風狂雨驟的傍晚顯得驚心動魄,陸衍丟下書本跑進廚房,見滿地摔碎的瓷片,鮮豔的血跡從母親手指間滴落。


    “母親您怎麽不小心些!”抱怨了一句,陸衍便急忙找出紗布給母親包紮。


    母親鬢角已經染上了白霜,眼角間也爬上了細細的皺紋,曾經紅極一時的江南名妓洗盡了鉛華,嫁為人婦,成了現在的陸柳氏,舊衣補針線,洗手做羹湯。其實很少有人還記得她出身於青樓,隻知道她的丈夫是揚州城總捕頭陸追,她的兒子是這一屆秋闈的解元,也許她運氣夠好的話,還能得封誥命!


    母親坐在廚房的椅子上,看著外麵大雨怔怔的出神“我今日總覺得有些心煩意亂,也不知你父親怎麽樣了?”


    陸衍安慰道:“母親不必擔心,父親的本事您還不知道嗎?可能是這次的案子有些棘手,父親晚回來幾天,這種事情也是常有!”


    “我怎麽能不擔心,嫁給你父親二十年,我就替他擔心了二十年,我不求你父親能高官厚祿大富大貴,隻有他能平平安安我就知足了!”


    明晃晃的閃電劃破天際,整個屋子一片通亮,緊接著雷聲滾滾而來,似乎是要將天劈個窟窿。雷聲過後,便聽到咚咚咚的敲門聲,伴著嘩啦啦的雨水,沉悶的透不過氣來。


    “什麽人?”陸衍大聲問道。


    門外沉默了一陣,有個沙啞的嗓音說道:“是揚州城裏的總捕頭陸追陸捕頭回來了,開門吧!”


    這不是父親的聲音,但聽著有些耳熟,好像是父親的某個徒弟,陸衍心裏奇怪,但還是披上鬥笠去開了門。


    又一道閃電劃過,天地間透亮一片,陸衍看清了門外的情景,幾個身披鬥笠的人抬著一口黑漆漆的棺材,在明亮的閃電下,他看清了他們臉上的哀痛。為首的那人說道:“陸捕頭在追捕劫軍餉的江洋大盜時,不幸殉職了!”


    雷聲碾軋過天空,陸衍都來不及做出什麽反應,便聽到身後一聲悶響,回頭看去,母親已經倒在了大雨之中。


    那天之後,母親一病不起,父親的後事是好心的鄰居過來幫著料理的。


    那天後,陸衍仿佛一下子變老了,這之前,他還隻是個一心隻讀聖賢書的學子,他覺得世間所有的問題都能從聖賢書中找到答案,而這之後,他遇到的問題,古往聖賢就再也給不出個合理的答案!


    父親的靈柩在家中停放了三日,卻隻有寥寥數人過來祭拜,尤其是府衙裏的人來的更少,陸衍當時隻以為他們是公務繁忙,卻在出殯的那天,接到了府衙裏的一封苛責令,說陸衍辦案不力,致使劫軍餉的強盜逍遙法外,造成國庫巨大損失,更貽誤軍機,罷免揚州府總捕頭一職,因人已死,便不在加罪於妻兒。


    那天,母親拖著重病的身子去了府衙,敲響了鳴冤鼓,他的丈夫雖職位不高,但一生為了朝廷兢兢業業,克己奉公,盡忠職守,她絕不允許在他死後,還要被人扣上這麽一個屎盆子!陸衍跟在母親身後,手裏捧著喊冤的狀紙。


    卻沒想到他們兩個連府衙的門都沒進,便被裏麵的差役趕了出來,帶頭的就是他父親平日裏最要好的兄弟,他從小喊著趙叔長大的趙甲。


    此時趙甲取代了陸追,成了這揚州城裏的總捕頭。對他們還算是客氣,好言勸慰道:“嫂子,大侄子,你看你們這是幹什麽?大哥的那道斥責令是上麵發下來的,聽說是總督府的意思,知府老爺也因為這事受了苛責,你到這裏來也無濟於事,別瞎胡鬧了,趕緊回去吧!”


    母親哭著說道:“趙甲,往日你大哥是怎麽待你的,你就是這樣狼心狗肺的回報你大哥嗎?”


    趙甲撇了撇嘴說道:“往日大哥對我確實不賴,但我對大哥也不賴呀!這事一碼歸一碼,你們今個老老實實的回去,往後你們還是我的嫂子和大侄子,要是再胡鬧下去,可別怪我手下無情了!尤其是大侄子,你明年就要進京趕考了,別因為這件事影響了前途,快走吧!”


    其實陸衍現在回想起來,趙甲當時的那些話,的確有維護他們娘倆的意思,因為他知道這裏麵的水太深了,不是一個婦人一個書呆子可以澄清的!


    隻可惜當時陸衍滿心都是聖賢書上讀來的大道理“我父親遭受如此不白之冤,我身為人子,若不能替父親討回公道,還有何麵目立於這天地之間,又有何麵目去考取功名?”不顧一切往府衙內闖,捕快攔他,他大聲說道:“我有功名在身,你們誰敢攔我?”


    府衙門口圍了許多看熱鬧的百姓,知府老爺一直沒敢露麵,他們從中午一直鬧到了傍晚,四周看熱鬧的百姓都散開了,母親急火攻心,吐了幾口血後,便一頭撞在了府衙門口的獬豸上,都說獬豸能辨是非曲直,能識善惡忠奸,可它染了母親的血,依舊就對世間的是非曲直忠奸善惡無動於衷。


    父親和母親是一塊下葬的,能與相愛的人生同床,死同穴,這對母親來說,未嚐不是一種幸福。可陸衍不能讓自己的父親母親含冤而死,既然這裏找不到他要的公道,他就去別處,他以為世間總有一個地方能給他公道!


    陸衍葬了父母的第二日便離開了揚州,隨後他被奪去功名的消息也送進了陸家家門,可惜那紙公文無人受領了!


    朱衣巷白日裏的一番話勾起了陸衍的往事,他這次的的確確就是想要栽贓陷害胡宗憲,也許胡宗憲和這次的軍餉劫案沒有關係,但他一定與自己父親的死有關!隻是這些年查來查去也找不到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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