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要過年了,秦淮河畔自然少不了張燈結彩迎接新春。


    對於久不開張的千金樓來說,外麵的熱鬧仿佛與它無關,因為天氣太冷,願意出門的人少,千金樓連賣餅攤子都沒沒開,安靜得仿佛已經不再是秦淮河畔眾多花樓的一份子。


    下了兩天的雪,瞧著沒有停的意思,老張便指揮穆大郎爬上屋頂清理上麵的積雪。


    這雪一直堆著不行,得及時掃光,可能壓垮屋頂還是其次,它還容易侵蝕瓦片,真要留它一冬天,來年春天雨水淅淅瀝瀝地下,屋裏也會滴滴答答地漏水。


    盛景意對爬梯上屋頂這件事極感興趣,由於房子基本是原生態的土木結構,所以哪怕是繁榮到極點的秦淮河畔瞧著也沒什麽高樓,倘若上了屋頂,視野肯定非常開闊。


    盛景意很有些躍躍欲試,可惜沒一個人願意讓她上去看看,連最大大咧咧的楊二娘都說下雪天太危險,要上也得雪停了、天晴了再上去。


    盛景意沒辦法,玩耍不能建立在讓關心自己的人擔心的基礎上,所以她按捺住了心裏的蠢蠢欲動,隻在底下幫穆大郎扶梯子,順便給穆大郎搖旗呐喊,有板有眼地讓穆大郎小心些別摔著了。


    穆大郎給盛景意當編發工具人的次數多了,漸漸也與盛景意熟悉起來,這女孩兒大多時候都是活潑天真的性子,對什麽都很感興趣。


    這種到屋頂上掃雪的事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麽,聽到有人在底下殷殷叮囑,他的動作卻不由自主地謹慎小心起來。當然,他麵上還是沒什麽表情,仿佛根本沒把盛景意的話聽在耳裏一樣。


    盛景意也不介意有沒有回應,興致勃勃地在底下扶著梯子,仰頭看著那覆著雪的屋簷。這小樓雖不算多富麗堂皇,住著卻很舒心,難怪她娘這麽多年來一直守著它。


    第二日雪停了,盛景意還是不能上樓,因為雪化了,屋頂很滑,容易摔傷,楊二娘直接把梯子藏了起來。還是接連晴了幾日,到了小年這天,那梯子才重見天日。


    盛景意跟著祭完灶王爺,拉著穆大郎上樓,按照她的說法,上回她給穆大郎扶梯,這回該穆大郎給她扶梯了。有來有往,沒有毛病!


    穆大郎也不辯駁,默不作聲地跟著上了三樓,給盛景意扶好梯子,方便盛景意爬到屋頂上去。


    盛景意期待了好些天,這會兒終於得償所願,手腳都比平時利索了許多,三下並兩下爬到屋脊處,穩穩地在上頭坐定。


    高處的視野果然極為開闊,往前看是蜿蜒而過的秦淮河,這幾日天氣轉暖,水麵籠著渺渺煙波,兩岸張燈結彩的花樓朦朦朧朧地映在水中,瞧著仿佛有兩個世界。


    冬日的冷風吹來,連吸入胸腔的空氣都是涼的,盛景意不由得在屋頂上打了個噴嚏。


    她爬到屋脊上坐定。


    以她對曆史課本的記憶,這個時代對她而言是完全陌生的,似乎不曾在她所知曉的曆史上存在過,所以她無法確定金陵城將來會不會再次淪陷。偏偏她們的伎籍落在金陵,等閑是出不了金陵城的,往後她們的命運大概會和這座城綁在一起……


    她看向遠處隱約可見的金陵城,心中想著若是隻圖眼前的快活,她們這一輩子快樂無憂倒是沒問題的,至於百八十年後這個國家、這座金陵城可能被鐵蹄踏破,與她們這些小人物又有什麽關係呢?


    這些事,本就不是她們可以左右的。


    盛景意深吸一口氣,覺得肺腑都被高處的冷空氣凍住了。


    “小意兒,下來吃灶糖了。”楊二娘的聲音從底下傳來,喚回了盛景意的思緒。


    盛景意回過神來,麻利地爬回梯子那邊,手腳並用地往下爬。


    穆大郎本來在廊下看著,見盛景意要下來,便一絲不苟地走近扶好梯子。他全程目不斜視,沒往盛景意身上看,鼻端卻還是略過一陣香甜的氣味,是少女身上獨有的甜美熏香。


    盛景意安全下地,穆大郎便說道:“我下樓去了。”


    “好啊,謝啦。”盛景意向穆大郎道了謝,又徑直往楊二娘身上撲去,撲到楊二娘暖乎乎軟乎乎的懷抱裏撒嬌,“不上去不知道,上去才發現屋頂上好冷,凍得我都打噴嚏了,虧穆哥那天還在上頭掃了那麽久的雪。”


    楊二娘抓住盛景意的手,見她手上果然冷冰冰,不由說道:“這麽冷的天你還往高處爬,那不是自討苦吃嗎?大郎和你可不一樣,男孩子本就沒那麽怕冷的。”她替盛景意捂了一會手,等盛景意覺得整個人都暖和起來了,娘倆才一塊下樓分灶糖。


    所謂的灶糖是麥芽和著小米熬出來的,上麵添了許多芝麻,出鍋後壓成扁平的一大塊,看著香酥可口,掌廚的師傅拿出洗得亮鋥鋥的菜刀,一個手起刀落,便把整塊糖均勻地分作一個個小方塊。


    平時大夥隻有嘴饞了才會去買點麥芽糖嚐嚐甜味,這會兒可以聚眾吃糖,自然分外開心,也不分什麽當家什麽雜役,來了便人手一塊,可以哢滋哢滋地咬著吃,也可以小口小口地舔味兒。


    盛景意分到糖時,那糖還暖乎乎的,一口咬下去,又甜又酥,味道很不錯。她笑眯起眼,三兩口把自己那塊糖吃完,興致勃勃地抱上一小籮糖說要去給人分糖吃,免得大夥沒聽到要分糖,把糖給放涼了。


    盛娘幾人見她興致這麽高,也不阻止,由著她把掌廚師傅新切好的糖拿去分掉。


    盛景意一人派一片,叫她們自己拿,派完丫鬟仆婦又去派雜役,不知不覺竟走到穆大郎兄弟倆的房間前。她很快想起穆大郎那個病弱的弟弟,這少年很了不起,她“醒來”這麽久,竟隻見過他一麵,可見他平時基本是不出門的。


    這麽熱鬧的小年,這家夥也悶在屋裏不出來嗎?盛景意抱著糖上前敲門。


    裏頭傳來一聲詢問:“誰?”


    “我啊。”盛景意說,“灶糖做好了,我給大家送來!”


    少女的聲音軟軟甜甜,甘澈如泉,裏麵的人安靜片刻,起身打開了門。許是因為常年待在房中,他的臉色看起來有些蒼白,很符合他對外宣稱的病弱說辭。


    少年眉眼乍一看比尋常女子更好看,走到近前便會發現他渾身上下透著令人難以接近的冰冷和漠然。


    盛景意毫不避諱地欣賞了一番少年的美貌,熱情地把盛糖的小籮遞到少年麵前:“新做好的,你嚐嚐看,不是很甜,吃著香噴噴!”


    不知道為什麽,她莫名覺得眼前這少年不喜歡甜食,這少年的氣質太孤僻了,和甜滋滋的糖一點都不搭。


    少年抬手取了一塊。


    難得和少年打了個照麵,盛景意又好奇地問:“你叫什麽名字啊?穆哥是大郎,難道你是二郎?”


    “不是。”少年語氣淡淡,卻對盛景意有問必答,“我單名一字鈞。”


    “哪個鈞?千鈞一發的鈞?”盛景意追問。


    少年沒再開口,隻點了點頭。


    他看起來明明比女孩子還纖弱,氣質卻比徐昭明這個有點傻氣的徐家小公子還要清貴幾分,比之少年得意的韓府君也差不到哪裏去,隻是因為年紀還小,氣勢上稍弱些而已。


    兩人本也不算熟悉,盛景意也沒再多聊,繼續興衝衝地給其他人分糖去了。


    少年默不作聲地關起房門,還能聽見盛景意招呼別人吃糖的動靜,先是那踩著木地板走遠的腳步聲,然後是碰到人後停下來說話的交談聲。


    他垂眸看了眼手裏那塊灶糖,自從這位“小當家”不再癡傻,便每天活力充沛地跑來跑去,哪怕他隻待在屋裏看書,也時常聽到外麵傳來的歡笑聲。


    秦淮河畔這種地方,原就是用來尋歡作樂的,整日歡聲笑語也不稀奇,隻是最近的千金樓總感覺不太一樣。


    要說最近千金樓有什麽變數,那必然是盛景意這個“小當家”無疑。


    他思來想去,還是開了門,想親眼看看不時把穆大郎支使得團團轉的“小當家”到底是什麽樣一個人。


    少年正看著自己手裏的糖看,卻聽門又被人從外麵敲響了。聽著那有節奏的敲門聲,少年收起手裏那塊灶糖,淡淡吩咐道:“進來。”


    從門外進來的自然是穆大郎。他進門後把門關好,才詢問道:“剛才盛姑娘來過?”


    少年點頭,沒有多言。


    穆大郎早已習慣了這樣的交流,他們都不是多話的人,這麽多年來倒也沒起什麽摩擦。不過剛才遠遠看到盛景意和少年說話,他心裏還是有點擔心,這才特地回來問一問。


    見少年神色如常,看不出有什麽不對,穆大郎還是解釋了一句:“盛姑娘沒有惡意。”


    也不知這句話是不是有什麽問題,少年聽後竟微微地一笑,以他的相貌,笑起來本應讓人分外心動,可他眼底分明沒有笑意,這一笑便叫人心裏頭沒來由地泛起一陣冰寒。


    穆大郎心中一凜。


    少年卻說:“我知道。”


    那就是個活潑熱情的小女孩兒,癡傻了十三年,醒來後對千金樓這些“家人”格外依賴,除了那脂粉鋪的女老板外基本沒接觸過外麵的人,能有什麽惡意?他笑的是穆大郎急巴巴地回來和他解釋這麽一句。


    那樣鮮活美麗的女孩兒本就招人喜歡。


    穆大郎也是人。


    穆大郎這樣的年紀跟他待在這煙花之地,倒是耽誤了娶妻生子。


    少年說道:“她年紀太小,要不然你先留個後也挺好,畢竟我們如今這情況若是稍有不慎,穆家興許會斷在你這一代。”


    少年語氣平淡,仿佛隻是在聊外麵的天氣。他天生涼薄,並不相信情愛之事,偏又擁有比誰都敏銳的洞察力。


    穆大郎跪地請罪:“屬下——”


    少年做了個噤聲手勢,接著說道:“此事不必多說,我沒有怪罪你。”這個年紀慕少艾是人之常情,隻要不耽誤正事,他不會管穆大郎喜歡誰或者迎娶誰。


    穆大郎起身走出屋外。


    回廊盡處是江麵,他們旁邊的屋子已經被改做雜物間,其他人都知道他這個弟弟體弱多病,見不得生人,平時也不會往這邊跑,所以這處雜役房十分清靜。


    他們藏身千金樓,事前是打聽過情況的。比起其他花樓,千金樓的人員構成要簡單許多,哪怕平時同樣會招待外客,暴/露風險也非常低。


    他剛才看到盛景意跑到這邊來,心裏有些緊張,沒想太多便回來替盛景意解釋。


    過去日子平平淡淡地過,他心裏也沒多少感觸,安安心心地在千金樓當雜役;自從盛景意這位小當家醒過來,許多東西便不同了,每個人臉上都多了幾分笑意,哪怕依然沒有開業,整座千金樓還是不缺熱熱鬧鬧的歡聲笑語。


    那麽小一個小姑娘,他私心裏是不想她卷入這些事的,可事實上在他們選擇千金樓時,已經把這座小小的花樓卷了進來。倘若有一天他們的行蹤暴/露,他們興許還能逃出生天,盛景意她們卻無處可逃。


    每每思及此處,他心裏便生出幾分愧意,做起事來越發勤勉。


    至於什麽留後,他從來沒想過。


    那麽小的小姑娘,他又不是禽獸,哪能下得了手。更何況目前這種情況下他根本沒想過娶妻生子,既然他沒有辦法盡為人丈夫、為人父親的責任,何必去禍害別人?


    盛景意可不知道自己下樓送一圈糖,還能送出這麽一段曲折,她把手裏的糖籮送空了,又跑回去尋盛娘她們。


    盛娘幾人正在燒灶王爺像,這叫辭灶,把灶王爺像燒了,過年期間她們就可以盡情大吃大喝,不必受灶王爺管束了!她跟著三個娘正兒八經地搞完迷信活動,又興致勃勃地帶著姑娘們參與柳三娘主導的寫春聯、剪窗花、做燈籠集體活動。


    這些東西可以到外頭去買,隻是想要找合心意的挺難,反正她們現在也清閑,不如直接買紅紙自己弄!


    一群小姑娘忙得不亦樂乎,正熱鬧著,玲瓏卻撩起門簾走進來對盛景意說:“小當家,徐公子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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