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景意沒有答話。


    盛景意來到這時代後就沒覺得誰是簡單的, 被說她那便宜哥哥,就是玲瓏和含玉她們盛景意都沒看輕過。


    別人不說, 就說徐昭明和寇承平他們簡單嗎?同樣是紈絝,他們為什麽過得比別人滋潤?


    一來是他們家世比別人好,二來是知道他們知道回家該哄誰、該怎麽哄, 他們也知道什麽時候可以胡鬧什麽時候不可以。


    盛景意能拉著他們一起搞東搞西, 是因為她提出的事都是他們有興趣的, 換個存心接近他們、利用他們的人試試看?


    不用等他們看出來, 自然有人會把居心叵測的人收拾掉!


    如果傷到穆大郎的人是謝家仆從,那隻能證明謝謹行比她所判斷的還要深不可測。


    可即便是這樣,謝謹行比起穆大郎兄弟倆來還是要安全一丟丟的。謝家家大業大,光臨京那邊就一大家子人, 算上旁支更是枝繁葉茂得很,總不至於搞謀反。


    再說了,誰家家族發展到一定程度,暗中沒藏點力量?她就打心裏不相信韓端這人像表麵上看起來那樣偉光正,她便宜哥哥和韓端私底下不太對付,原因恐怕是因為他們比誰都了解對付。


    盛景意沒再理會穆大郎, 照常看了會書, 瞧著時間差不多了, 便吹了燈回房睡覺,仿佛書房裏沒藏著人一樣。


    外麵夜色漸深,穆大郎躍出書房,豎起耳朵聽著外麵的動靜。


    這次負傷是因為他從這邊往來過數次都安然無事, 沒特地去防備,現在有了提防,避開明裏暗裏保護著這座宅院的人便輕鬆得很,沒一會就脫出重圍,消失於茫茫夜色之中。


    另一邊,謝謹行靜靜坐在書房裏,手裏拿著的書一直定在同一頁沒往下翻。


    他沒有與兄弟姐妹相處的經曆,小時候他身體弱,被送到道觀養了幾年,回來後二叔病故,他便被過繼到二房去了。


    親兄弟姐妹變成了堂兄弟姐妹,從前又沒怎麽相處過,他與他們自然沒什麽深厚情誼。


    現在驟然多了個妹妹,謝謹行其實不太習慣。


    剛才人是往盛景意院子那邊跑的,盛景意卻說沒見到,要麽是真沒見到人,要麽就是撒謊了,謝謹行比較傾向於後者,因為聽到有賊時她太冷靜了,連一絲絲慌亂都沒有。


    哪怕她一直表現得聰明又大膽,也不該連聽到有賊人出沒都毫不擔心。


    除非,她認識那個人。


    妹妹不聽話該怎麽辦?


    謝謹行的目光回到書頁上,過了許久,他終於往下翻了一頁,慢騰騰地接著往下看。


    第二日一早,徐昭明一行人集體翹課,跑來找盛景意搞特訓。


    謝謹行作為半個東道主,早早出來迎接客人,親自為他們煮茶。


    沒過多久盛景意也出來了,一群人聚在寬敞的涼亭裏把自己從家裏順出來的詩集掏了出來,在徐昭明麵前堆成一座小山!


    寇承平看熱鬧不嫌事大,對徐昭明說道:“我記得你挺喜歡白樂天的,要不我們從《白氏長慶集》開始背起?要不你先背個《長恨歌》或者《琵琶行》吧?我們聽著!”


    盛景意幾人在旁邊大點其頭,表示這個提議不錯,來一個來一個!


    徐昭明:“…………”


    他怎麽就認識這麽一群損友?!


    本來吧,徐昭明對自己還是挺有信心的,畢竟他的鑒賞能力連他的忘年交沈老哥都很讚同,那麽多唱詞他都爛熟於心,區區唐詩怎麽難得倒他?


    結果寇承平開局給他點了《琵琶行》和《長恨歌》,他就卡殼了。


    詩詞這玩意吧,驚歎歸驚歎,欣賞歸欣賞,誰會閑著沒事把它倒背如流?


    這也太為難人了!


    盛景意還是很有朋友愛的,她是這時代最熟悉賽製的人,見徐昭明背得磕磕碰碰,便建議先從簡單的問答題開始,比如說上句問下句。


    所有人對於刁難徐昭明這件事都很感興趣,拿著書輪流給徐昭明出題,考得徐昭明痛不欲生。


    謝謹行很對得起他過去的赫赫才名,不時在旁邊提示或者解說幾句,說說每首詩的背景故事,連寇承平這群學渣小紈絝都聽得津津有味,頭一次發現詩還能這麽讀。


    旁聽著謝謹行的解說,盛景意也趁機擴充了不少詩詞知識。


    她記性雖好,對古代文學的研究卻遠不如謝謹行這個土生土長的土著,自然不會放過這麽好的學習機會!


    一群小年輕難得集體迸發出學習熱情,個個都全情投入,沒有人注意到謝謹行身邊的小廝悄然從亭外離開。


    特訓一個早上,每個人都挺開心。


    除了徐昭明。


    好在盛景意這邊的廚子廚藝本就不錯,經嘴刁的盛景意一挑揀更是突飛猛進,中午給他們做了一頓色香味俱全的午膳。


    一頓飯吃完,徐昭明覺得他又可以了,他想參加文會一百次,天天賴在這裏吃飯。


    等下午中場休息時謝謹行給他們彈了一首《琵琶行》,徐昭明更是恨不得連晚飯都在盛景意這邊蹭了,晚上再點上蠟燭繼續秉燭讀書,反正就是特別積極,特別好學。


    可惜白天已經翹課一整天,晚上再把家裏晚飯翹掉,徐昭明怕他祖父把他腿打斷,隻能蔫耷耷地和其他人分頭回家去。


    謝謹行與盛景意一起用了晚膳。


    盛景意說道:“哥哥會不會覺得我們太鬧騰了?”學渣的讀書方式,和謝謹行這種天生學霸自然是不一樣的,他們時不時就要起哄一下,不搞出點動靜來渾身不舒坦。


    謝謹行眉眼帶著淺淡笑意:“怎麽會?清靜的日子我過太多了,熱鬧點挺好,你能交到真心相交的朋友挺好。”


    既然謝謹行不介意,盛景意也沒再多說。


    等盛景意回了自己院子,守在一邊的小廝上前向謝謹行稟報道:“姑娘書房裏的傷藥和棉紗用掉了一些。”


    今天他奉命去盛景意院子裏查探,沒見到人,也沒看到可疑的血跡,不過他按照謝謹行的吩咐檢查藥箱時發現確實有問題。


    謝謹行沒說什麽,擺擺手讓人退下。


    對昨晚那個黑衣人的事,謝謹行心裏已有了猜測,叫人去查探不過是印證一下自己的推斷罷了。


    現在證明完了,就隻需要考慮唯一一個問題了:到底是哪個臭男人敢往他妹妹院子裏鑽,還讓他妹妹費心幫忙打掩護?


    至於責怪妹妹說謊,那肯定是不可能責怪的。


    小姑娘說謊流利點有什麽不好,小姑娘就是要聰明又伶俐才不會被人欺負了去。


    ……


    徐昭明一行人聚眾讀書的同時,太平書坊也開始宣傳起國子監文會來。


    《桃花扇》選角活動落下帷幕,入選的弟子們都在閉關培訓,金陵城著實冷清了大半個月,各種娛樂活動雖還是照舊進行,許多人心裏卻總覺得不太得勁。


    這下好了,太平書坊總算又有了新動作!


    到太平書坊買書的客人們很快拿到太平書坊新印刷的宣傳單。


    這次國子監文會,國子監將會選出五名挑戰者。


    本來挑戰者是四位的,後來寇承平跑去給徐昭明要了個內定的,國子監祭酒大手一揮給改成五位(主要怕徐昭明表現太菜浪費名額)。


    與挑戰者相對的,是一百位參與者自主報名的“百人團”,到時雙方同步答題,選出雙方得分最高的人進行兩兩對決,以此選出第一位擂主!


    眾人看完都覺得新鮮,文會還能玩這麽大的嗎?


    以前也就大夥聚在一起分享一下作品、玩玩曲水流觴小遊戲,這個活動也太大手筆了吧?算上負責維持全場秩序、把控比賽節奏、評判答題對錯的人,怕是得讓國子監所有學生參與進來才夠用!


    那百人團有一百個名額,他們也可以去玩玩啊!


    雖說他們沒把握贏國子監的高材生,可去湊湊熱鬧也好啊,人家宣傳單上怎麽寫的來著?拿不拿獎不要緊,重在參與!


    隨著宣傳單陸續派發出去,這次國子監文會逐漸成為金陵城熱門話題,尤其是文人圈子裏更是見麵就聊。


    有的人覺得這文會太嘩眾取寵,弄得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玩意,文會難道不該坐下來煮酒烹茶,斯斯文文地談詩論道嗎?


    國子監搗鼓出來這勞什子文會,又是擂主又是爭霸,還給什麽獎金,簡直有辱斯文!


    那位張祭酒不行呐,當官太久了,文人風骨全失,居然想出這種歪主意!


    還要帶一堆小毛頭出書,那群小毛頭能懂什麽,他們才幾歲?能讀過幾首詩?由他們來選《唐詩三百首》,他們怕不是會選出什麽“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來!


    不像話,太不像話了!


    一幹文人湊在一起痛斥了國子監祭酒一通還不夠,又跑去湖山書院找他們的意見領袖黃山長。


    黃山長年紀也不算特別大,不過他觀點深刻,編書能力一流,早早著書立說不提,還開了個書院廣收門徒,勤勤懇懇地往年輕人裏播撒自己思想的種子。


    經過這麽多年的努力,黃山長也算小有所成,隱隱已有了開宗立派的勢頭,金陵文壇但凡有個什麽風吹草動必然有人會來問他意見。


    看到友人們帶過來的宣傳單兼報名表,黃山長眉頭動了動,直覺覺得這事不簡單。


    黃山長捋須說道:“年輕人應當喜歡這種熱鬧的文會。國子監本就是為培養少年人的地方,張祭酒能想出這樣的文會怕也是費了不少心思。”


    其他人正要說話,一個童子從外頭跑了進來。


    瞧見屋裏坐著一群人,童子腳步一頓,乖乖巧巧地向所有人見禮,而後才恭敬地把一封信遞給黃山長,說道:“山長,這是甘先生托人送來的信。”


    有人聞言立刻誇道:“甘先生這次是特意回來參加湖山書院這次文會的吧?還是黃山長的麵子好使,別人可請不動甘先生。”


    “那是自然,”另一人接著誇,“甘先生與黃山長的交情別人能比嗎?想當年黃山長與甘先生在湖心亭論道,聽得我們如癡如醉!”


    其他人立刻對這人投以羨慕的眼神,紛紛表示“你有機會旁聽啊真是羨煞人也”。


    黃山長向來聽慣了這些話,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好。他沒辜負眾人的期待,當眾把信拆封,準備坐實眾人對自己的吹捧。


    商業互吹這事兒,總叫人家唱獨角戲可不好,還是得有呼有應才行!


    黃山長在其他人期待的目光中取出甘先生的信。


    等他展開信一讀,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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