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家去過了, 雖然當年之事還沒個定論,盛景意回去時也已經收拾好心情。


    她抱著書去她與穆鈞一起讀書的院子, 見穆鈞已經坐在那看起了書,便悄悄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打開老師要她看的新書。


    那麽大一個人走進來,穆鈞當然不會沒注意到。


    盛景意讀書一直很積極, 自從謝謹行把他們安排在這邊讀書, 每日一早盛景意便會過來, 鮮少今天這種姍姍來遲的情況。


    穆鈞忍不住抬眼看去, 卻見盛景意眼角微紅,竟像是哭過一場。


    穆鈞昨天還有點小小的不開心,這會兒看到那泛紅的眼角後卻頓住了。


    盛景意這人膽子大,什麽事都敢幹, 得知他的身份之後也隻是短暫地吃驚了一下,隨後便冷靜地參與到他們的討論之中。


    這樣一個人很容易讓人忘了她還是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兒,理所當然地覺得她是一個可以平等交流的對象。


    穆鈞拿著書的手收了收,認真地往後看了幾頁,隨後便起身走到盛景意旁邊坐下,與盛景意討論看書過程中遇到的疑問。


    西岩先生年紀不算小了, 他們不好事事都拿去煩擾他, 所以有什麽疑問都是先相互討論過後再去請教。


    今天穆鈞讀的是《陸宣公翰苑集》, 這陸宣公名為陸贄,字敬輿。


    陸贄的奏對文章為人稱頌,大多是在剖析當時的朝政問題,曾針對賦稅、治軍、治民、選才等等方向進行深入討論。當初司馬光編寫《資治通鑒》時引用他觀點的地方就高達三四十處, 足見他對陸贄極為推崇。


    這種書盛景意以前自然是沒看過的,不過前兩天她已經讀了一遍。


    陸贄的時代在安史之亂後頭,朝廷動蕩,民不聊生,由於動亂的原因,百姓的日子過得很苦。那個時期的情況和現在有些相似,許多觀點都很有參考價值,能幫助他們理解目前的局勢。


    穆鈞讀書有問題,盛景意立刻打起精神和他一起探討。


    這些複雜得不得了的治國之術對她來說是沒地方用的“屠龍術”,對穆鈞來說卻是必備技能,她得幫她哥督促穆鈞好好學才行!


    穆鈞本來還在意她眼角那微微的紅,討論著討論著便把這事給忘了,專心致意地與盛景意探討起學業問題來。


    立夏來換茶時見他們湊一起你來我往地討論,不時還在紙上寫寫畫畫,好更直觀地表達自己的觀點,心情很複雜。


    今天她也充當書童跟著去了李家,她們姑娘在走廊裏掉眼淚的事可真是嚇了她一跳。她們姑娘做什麽事都信心滿滿的,什麽時候掉過半顆淚珠子?


    雖然她們公子已經安慰過姑娘,立夏心裏還是有點擔心。話本她看了不少,可都是當樂子看的,有些事真發生在身邊,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麽應對!


    沒想到這穆鈞竟還有點用處。


    立夏在心裏暗暗感慨完,給盛景意準備點心時難得地多備了穆鈞那份。


    穆鈞頗有些受寵若驚。


    他從小敏銳得很,當然看得出立夏不太喜歡他。


    穆鈞把前後一聯係,便知曉盛景意早上出去一趟確實遇上了什麽事,當時立夏應該也在場。他拿起點心咬了一口,隻覺口感清爽,還帶著點清茶的淡香,他們前段時間在外麵吃吃喝喝那麽多回,卻是沒嚐過這種點心,應當是廚房那邊新琢磨出來的。


    吃完一塊點心,穆鈞再看了眼盛景意。


    見她眼角那點微紅已經散去,整個人沉浸在新取來的書中,穆鈞便也不再跑神,專心致意地看起書來。


    下午盛景意又出去了一趟,去暢清園那邊看看廚子的培訓進度。


    這段時間他們已經挑選出幾種適合當招牌菜的菜品,接下來隻需要做好五家店的品控、保證口味一致就好,這事兒還是得盛景意來做把關,免得出什麽差錯砸了新店還沒立起來的口碑。


    嚐完新菜品,盛景意又去見了唐氏等人,請她們嚐嚐新鮮出爐的烤鴨。


    唐氏她們與盛景意已經很相熟,也不見外,圍坐在一起嚐起了即將要對外供應的新菜。


    盛景意見到唐氏,便又想起陸觀寫的那首《釵頭鳳》來。


    見唐氏神色怡然,氣色甚至比過去要好上許多,便知道那首《釵頭鳳》沒給她帶來不好的影響。


    興許是人一旦有了精神上的寄托,也就不會整日沉湎於過去的傷痛之中。


    盛景意了卻了心裏那點惦念,又從暢清園溜達回家。她剛進門,便聽人說謝謹行那邊有客人,是城東李家的李公子,讓她回來後過去一趟。


    盛景意心頭一跳,轉道去了謝謹行所在的院子。


    文化人都喜歡在涼亭裏待客,謝謹行也不例外,盛景意一踏入院子便見謝謹行兩人坐在亭中說話。


    盛景意跑了過去,自發地在謝謹行身邊坐下。


    謝謹行抬手給她倒了杯茶,笑著說道:“不急,人又不會跑。”


    謝謹行沒怎麽和盛景意這個年紀的人打過交道,不過盛景意瞧著和徐昭明那群小紈絝的性情差不多,能用跑的絕不用走的,性子急得不得了。


    看他們每天熱熱鬧鬧的倒也挺有趣。


    盛景意坐下後確實不急了,接過謝謹行遞來的茶抿了一口,才抬眼看向李弘。


    剛才李弘與謝謹行許是已經聊了挺久,此時李弘看她的目光與上次不太一樣,盛景意總覺得裏頭多了幾分……慈愛?


    李弘年紀也不大,這種眼神讓盛景意怪不習慣的,要是李弘張嘴來一句“你可以喊我三爹”,她是不是該原地翻臉?


    好在李弘隻與盛景意對視一眼,便知趣地挪開了視線。他開口說道:“過去是我想岔了。”


    他隻覺得這樣對她好,卻從沒問過她是不是要這樣的“好”,說到底還是他太懦弱,根本不敢去爭取。


    事實上他當初要是能勇敢一點,是不是不會有後麵那麽多事了?


    他對父母來說,不過是個不重要的兒子,要是想娶她的人是他,父母雖也會覺得麵上無光,但反應絕不會那麽激烈。


    就隻差那麽一點點……


    “你能不能幫我個忙,”李弘鼓起勇氣說道,“你幫我問問她願不願意見我,怎麽見都可以。”他去找她可以,約個地方見麵也可以,隻要能見她一麵,怎麽見都可以。


    盛景意見李弘目光堅定,點頭說道:“我試試看。”她本就是想先確定李弘的心意才去試探柳三娘的想法,現在李弘這邊已經有了決心,她當然願意幫他傳個話。


    李弘聽盛景意應下,心中又是歡喜又是酸澀,起身拜別謝謹行兄妹倆。他走了兩步,隻覺腳沒踩在地麵上,反倒像走在雲端,每一步都那麽不真實。


    直至離開涼亭一段路,他的一顆心才冷靜下來,加快腳步往回走。


    她那樣聰慧一個人,會不會對他的一事無成感到失望?她會不會覺得他現在看起來太老了,和她並不相配?女子擇偶,應當都喜歡長得俊的或者才幹超群的,他兩樣都不占,她還會喜歡他嗎?


    如果,如果她還喜歡他的話……不管未來要麵對什麽艱難險阻,他都不在意;不管她想做什麽事,他都陪她去做。


    盛景意目送李弘離開,隻覺情之一字著實太奇妙了,那麽輕易就讓人哭讓人笑、讓人傷心讓人歡喜。


    盛景意對謝謹行說道:“我這就回千金樓一趟。”


    謝謹行知道她心急,也不攔著,點頭說道:“去吧。”


    盛景意帶著立夏跑了,兩個人又風風火火地出了門。


    穆鈞下午在練習騎射,回去的路上正好掃見盛景意出門的背影,他原想讓穆大郎去看看盛景意主仆倆要去哪,又想起現在已經不是過去了。


    現在穆大郎有自己要做的事,他也不該貿然查探別人的去向。


    穆鈞老老實實回自己院子衝澡去。


    大夏天的,練騎射總是會熱出一身汗來!


    另一邊,盛景意已經出了門,直奔秦淮河畔而去。


    傍晚時分的秦淮河畔籠罩在薄薄的暮色之中,連樓宇都帶上了幾分綺麗色彩。


    盛景意現在已經算是千金樓“常客”,不夥同徐昭明他們一起過來,也不會有人側目以對,頂多隻是覺得她戴個口罩有點稀奇。


    好在隨著口罩推行開去,金陵城裏時不時會出現幾個戴口罩的人,甚至還無師自通地把口罩做得花裏胡哨,她這樣的打扮也不算太特立獨行了!


    正好碰上飯點,盛娘三人見她來了,便領她到三樓用飯。有新來的雜役好奇地多看了徑直被領上樓的盛景意幾眼,原來那批雜役就統一口徑地給他們科普,說那是千金樓的小東家。


    小東家和小當家僅一字之差,意義卻大不相同,小當家說話隻在樓裏勉強算數,東家的話,哪怕前麵加個“小”字,也是能決定許多事的。


    聽其他人這麽說,新來的都不敢多問了,畢竟薪酬這麽高還能免費學新手藝的活兒上哪都不好找,可別得罪了東家被趕走了!


    盛景意下午跑來跑去也餓了,沒急著說事兒,而是先陪著她三個娘用了頓飯。


    盛娘三人知道盛景意肯定是有事要和她們說,等吃飽喝足之後盛娘便開口詢問她怎麽會回來。


    盛景意拉著柳三娘的手說道:“我想單獨和三娘說說話。”


    盛娘與楊二娘對視一眼,都覺得有點訝異,卻也沒攔著,由著盛景意與柳三娘回房說悄悄話。


    柳三娘也有些疑惑,但她一向沉得住氣,要不然她也不可能把當年的事藏那麽久,連盛娘她們都不知曉。


    兩個人在房中坐定,盛景意開門見山地說道:“三娘,李公子想見你。”


    柳三娘渾身一震。


    她抬起頭與盛景意對視。


    盛景意從柳三娘的反應中已經知曉他們的猜測沒有錯,她對李弘也是有情意在的。


    盛景意說道:“他說,他來見你也行,約個地方見麵也行,隻要你願意見他,怎麽見都可以。”


    柳三娘唇輕輕動了幾下,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小意兒是怎麽知道的?他為什麽通過小意兒來傳話?


    她有太多話想問,對上盛景意認真的眼睛卻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盛景意問道:“三娘,你想見他嗎?”


    她想啊。


    柳三娘在心裏應了一聲,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開口的第一句話卻是下意識的拒絕:“他應該娶妻了吧?這麽多年了,他孩子應該已經不小了,這麽多年了,當年的事我也忘得差不多了……”她雖是淪落教坊,卻也是書香門第中長大的,她不願意給人當妾或者給人當什麽“紅顏知己”,過去的事她心裏有遺憾、有傷懷,但絕不願意把自己的圓滿建立在傷害另一個女人的基礎上。


    這些年她從不探聽與他有關的消息,隻常年吃齋念佛,乞求老天讓他平安喜樂、和順一生。


    “他沒有。”盛景意說道,“他沒有娶妻。”


    柳三娘呆住了,怔怔地看向盛景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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