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對時間的感知是個很主觀的東西,事件頻發的時候,會察覺到時間的緩慢,而在絕大多數平凡重複的日子裏,往往一轉眼,就已經過去了好久。


    盛夏悄然逝去,又是一個秋天。


    寧城。


    某座平平無奇的小區裏,一間房屋內,當孫小晗穿著睡衣迷迷糊糊推門,從房間裏走向衛生間的時候,就看到了正站在鏡子前搔首弄姿的哥哥。


    “呦嗬,今天怎麽穿的這麽正式?”


    孫小晗愣了下,難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然後用一種看到太陽從西邊升起來的語氣問道。


    鏡子前。


    穿著一件稍顯正式的外套的孫驍雙手將固發水均勻地在頭發上揉好,等做完這個動作,這才扭頭看向了自家的妹妹。


    三年多的時間,當初那個矮小瘦弱的小姑娘已經長成了大姑娘。


    個子長高了許多,身為修行者,體質也比普通人強不少,此刻已經頗有些亭亭玉立的意思,隻是……那張因為長高而明顯瘦了很多的臉蛋總是讓孫驍感到遊戲遺憾——一點都不可愛了啊……好吧,似乎小時候也沒有可愛過……


    無聲歎了口氣,孫驍翻了個白眼,從衛生間走出來,說:


    “合著我平常就很邋遢?進去吧。”


    孫小晗聞言卻沒有進衛生間,隻是好奇地看著他,鼓了股腮幫子,忽然說:


    “孫驍,你不會談女朋友了吧,我嫂子長啥樣?有照片麽?讓我給你把把關?”


    “你這都什麽和什麽啊,”孫驍臉一黑,然後說,“今天有個聚會。”


    “和誰?”


    “和你二大爺。”孫驍沒好氣地說,然後扭頭不理她,孫小晗無奈地撇撇嘴,一邊往衛生間走,一邊小聲bb,“二大爺都死多少年了……”


    沒去管孫小晗的碎碎念,孫驍來到客廳裏,拿起外套和手機,看了幾眼時間,便推門下了樓,奔向小區車位。


    “滴!”


    按了下車鑰匙,然後拉開車門,等坐在駕駛位上,他這才吐出一口氣來。


    時間,農曆九月初九,重陽節。


    他今天的確是要去參加一個聚會,同學聚會,準確來說是和付仲庭、肖寧雨他們約好的聚會。


    畢業三年,雖然其間也彼此互相有聯係,也見過幾次麵,但認真的,所有人到齊的聚會卻不曾有了。


    畢竟,每個人都有各自的工作和生活,假期也經常彼此錯開。


    直到今年,才終於約定了時間,大家都有空閑,幹脆選在重陽節這天,相約回學院看一看,聚一聚。


    “轟……”


    擰動鑰匙,打火,出了小區,繼而上了去往省城的路,寧城到省城也就一小時車程,不過他也沒有選擇直接去學院,而是到了機場外等候。


    重陽節不是法定假日,所以這邊的人流量也與往常沒有什麽變化,孫驍停好車,然後站在旁邊,抱著肩膀,不時看下時間。


    過了沒一會,出站口走出一群群人來,他四下看著,忽然眼睛一亮,抬起手晃了晃,人群中結伴的兩個穿著普通的青年般紛紛笑了起來,一樣揮了揮手,然後向著這邊走。


    等走到近前,一人才摘下臉上的墨鏡,笑道:


    “久等了!”


    孫驍看著付仲庭與朱沙兩人,笑容滿麵地伸出拳頭和兩人比劃了下,然後不禁打趣道:


    “你們兩個怎麽都把墨鏡戴上了,又不是明星。”


    付仲庭當即攤手笑道:


    “這你得問他,我這完全是陪著他戴的。”


    聞言,一旁的朱沙無奈地看了看四周,然後小心地將墨鏡推開,指了指烏青淤血的眼眶,苦笑道:“一點小傷還沒好利索,這不是怕嚇到人麽。”


    孫驍愣了下,道:“怎麽傷的?”


    “軍區比試格鬥,被人錘的。”朱沙輕描淡寫地解釋道,頓了頓,腰背微微挺直,嘴角帶著一絲自豪道,“對方比我慘多了。”


    孫驍當即恍然,也鬆了口氣,朱沙與他們幾個不同,去了軍方,看樣子這三年過得不算悠閑,不過看他的精氣神,顯然比畢業那時候強了太多。


    修為上,隱隱的,也能察覺到那種暗藏的鋒銳氣息,讓孫驍有了種麵對的不是感知係修士,而是體能係的錯覺。


    至於付仲庭,麵貌看上去倒是變化不大,隻是氣質內斂了許多,相比於當初,更加沉靜了不少,孫驍之前打聽過,這兩年對方在一司中表現頗為不錯,還一度調到了國外,負責海外某個地區的工作。


    三人站在車旁,隨意閑聊,時間過的倒也快速,等下一班約定好的飛機降落,三人紛紛看向出站口,很快便捕捉到了拉著手走出來的三道靚麗的身影。


    “這邊!這邊!”


    揮舞著手臂喊了幾聲,三個從京城結伴飛來的女孩也看到了這裏,對視一眼,走了過來,雖然穿著打扮上並不算張揚,但仍舊吸引了周圍許多道目光。


    謝青珂帶頭,肖寧雨和花蓓緊隨其後,等走過來,她神態大方地招呼道:“怎麽,都傻站著幹嘛?”


    三人這才反應過來,拉開車門。


    孫驍開的是六座大空間車型,幾個人剛好,三個女孩往後麵一湊,花枝爛漫的,看著就很養眼。


    謝青珂與肖寧雨都是比較颯爽的風格,沒辦法,在司局裏工作,經常出任務,風餐露宿的,也隻能是這樣了。


    不過修行者的體質優秀,加上修為晉升,一直在外麵跑,也沒有顯得憔悴。


    相比之下,作為六個人裏唯一一個基本遠離了修行界的人,花蓓身上的學生氣仍舊濃重。


    坐在後排,將雙手放在格子裙上,因為天已經涼了,上半身套著一件針織的白色毛衫,披肩長發,笑的很溫文。


    一行六人數年沒有齊整整地聚在一起,這會自然談天說地,極為暢快,互相打趣,不知不覺,便已經到了九院。


    之前用內部關係已經和這邊輔導員說好了,所以很容易就進了校園,這個時間學員們都在上課,環境顯得極為幽靜。


    因為此前下過了一場小雨,整個道路顏色格外的黑,那些已然染黃了,開始凋零飄落的銀杏葉被雨水打濕,粘粘在道路兩旁,看著一簇簇,倒也令人喜悅。


    畢業數年,一同返回,感慨頗多,對照著記憶裏的事物,一切都顯得新鮮了起來。


    “這什麽時候蓋的新樓啊?”


    “我記得這邊不是一個花壇麽?”


    “這塊我記得,咱們畢業的時候開始翻修的。”


    幾人一邊走一邊指著一處處,興奮地交談,神色間也不乏感慨,孫驍因為駐留本地,所以對學院的變化比較熟悉,幹脆當起了解說,一一介紹了起來。


    眾人走著,走著,當他們來到廣場上的時候,腳步便都停了下來。


    隻見那裏赫然佇立著數座“石碑”,每一座都刻著密密麻麻的名字,當初畢業的時候,他們一起設立了第一座,這幾年過去,又多了幾座,儼然成了一片“碑林”。


    蜂擁著走過去,來到了屬於自己那一塊石碑前,然後看向那些名字,唏噓不已。


    而當他們看向石碑中間,那個明顯被劃掉過,又似乎重新刻了上去的名字時,所有人一下子沉默了下來。


    “程林……”


    看著這個名字,之前被他們刻意忽略的一些情緒一下子翻湧了起來。


    當年,他們的每一次聚會都是七個人。


    而現在,卻隻剩下了六個。


    站在這塊石碑前,一時沒有人說出話來。


    過了好一陣,付仲庭才終於開口,用滿是感慨的語氣道:


    “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裏,過得怎麽樣。”


    聞言,眾人不約而同地抬起頭,仰頭,看向那格外高遠的純淨的看不到一絲雜質的天空。


    程林與“蠕動的星球”在數十億人注視下一同消失之後,對於他的狀態也有許多種猜測,有人覺得他是進入了另外的空間,進入了那團星球所在的“投影”世界,也有人覺得他已經死去。


    從某種角度來說,無論是哪種可能,對人們而言,似乎都沒有區別。


    沉默中,涼風吹得周遭的秋樹搖擺,六人靜靜地望著天空,長久地沒有說話,好一陣,孫驍才接口說:


    “以他的能力,就算去了另外的世界,應該也可以活得很好。”


    他沒有提起“死亡”這個可能性,其餘人也默契的忽略了這個可能。


    “隻是……去了其他世界的話,吃東西大概會很不習慣吧。”肖寧雨忽然擔心地說。


    “有可能,我就吃不慣外國那些菜。”謝青珂頗感認同地說。


    “你們還記得他喜歡吃什麽嗎?”朱沙忽然問。


    眾人沉默,一時竟回答不上來。


    過了幾秒,花蓓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燒烤。”


    “什麽?”眾人紛紛看過去。


    花蓓緩緩收回目光,平視眾人,雙手扯了扯白色的針織毛衫,很認真地說:


    “他說過的,沒有人可以拒絕一頓燒烤。”


    ……


    ……


    沒有人可以拒絕一頓燒烤。


    神靈也不行。


    因而,當夜幕降下,六個人開車來到省城的一個很熱鬧的燒烤攤的時候,幾乎剛從車裏出來,嗅到空氣中的煙火氣,便很自然地被融入到了那混雜而世俗的氣氛裏。


    秋日的夜晚已經有了明顯的涼意。


    因而,那紅彤彤的炭火便顯得格外的溫暖。


    隔著好遠,就已經感受到了那邊的溫度。


    攤子是露天的,看著極世俗,一張張小桌均勻地擺放在巨大的遮陽棚底下,那些塑料凳子上已經陸陸續續坐了好些人。


    香氣與人們的交談聲混成了一片極融洽,極世俗的氣氛,仿佛有著某種超乎尋常的包容。


    “就這吧。”


    六個人對視一眼,幹脆地選定了一個空餘的桌位,然後便徑直走過去落座,凳子不夠,又從旁邊拉了兩個過來。


    “老板。”孫驍當仁不讓,幹脆地站起來,開始張羅,就像是每一次聚餐一樣。


    “羊肉串,五十,魷魚、排骨、雞肉的這個……生蠔也要,對,一樣七份……”


    很快地點了單,然後又搬了啤酒來,考慮到一張小桌怕是放不下,又招呼著拉來一張拚好。


    周圍都是聊天的人,身份來曆各有不同,卻也無人深究,每個人都在熱切地聊著,等一份份滾燙的串串送上來,一切仿佛就都水到渠成。


    六個人吃著,喝著,聊著,沒有用修為故意壓製什麽,而是任憑自己消融在微醺的氣氛裏。


    “朱沙你現在什麽軍銜了?上校?可以可以,啥時候混個將軍當當啊。”


    “我下個星期就得回國外基地了,不過最近倒也太平的很……”


    “……是啊,對……”


    聊著聊著,話題無外乎圍繞著幾個人打轉。


    朱沙升了上校,前途遠大,謝青珂在國外的工作也步入正軌,肖寧雨作為治療係,晉升品級後多出來了一個異能是培育療愈植物,如今幹脆作為特殊人才忙著和研究院一起弄新型靈植的栽培……


    倒是付仲庭,突然爆出來一個“內幕消息”,說是已經得到了內部通知,再過一段時間將會返回九司,接替黃茵成為新任副司首。


    “你要回來?接替黃副司?”聽到這個消息,幾個人都是驚訝不已,旋即好奇道,“那黃副司呢?”


    “聽說是請了長假,恩,可能幾年的那種長假,說是修為到了瓶頸,想要去世界各地走走,尋找突破的契機。”付仲庭將一隻灑滿了辣椒和孜然的肉串咽下,解釋道。


    “這樣啊……”眾人一陣唏噓。


    沉默了下,付仲庭終於看向孫驍:“你呢?有沒有回來的想法?”


    “回來?”孫驍猛地愣住,似乎是沒想到對方會這樣說。


    “是啊,現在關於程林的輿論風向已經開始轉變,最近你應該也能感受到了變化,總部的意思也是順水推舟……一起當初的事有了不同的說法……你當初的事,現在也有了餘地,怎麽樣?回來吧,我可以幫你弄個名額。以社會散修的身份重新加入九司。”付仲庭認真地說道。


    這個消息明顯出讓孫驍始料未及,一時間竟無法說出話來,麵對著其餘人的目光,他將手裏的罐啤放在桌上,移開目光,搖了搖頭,說:


    “算了吧,這都三年了,我現在也挺好的……幹嘛回去呢,再說,回去能做什麽?和那些學弟學妹搶位置?”


    說著,他自己都笑了起來,然後眼睛晶亮地看了付仲庭,笑道:“再說……你這還沒上任呢,就要走關係,你這行不行啊,裙帶關係都學會了?哈哈。”


    “我認真的,”付仲庭沒有笑,按住了他的那隻手,說,“我可看得出來,這三年來你的修為也沒落下,平常應該沒少下苦功夫吧?隻是為了當個散修,可用不著這麽高的修為,這幾年我一直在京城,對地方已經不熟了,回來吧,就當幫幫我。”


    孫驍抿了抿嘴唇,在對方的目光中沉默了下,然後笑著岔開話題,看向始終靜靜對付著一隻炭烤青椒的花蓓:


    “說說別的事吧,花蓓,你這快畢業了吧?”


    花蓓怔了怔,然後放下手裏的鐵簽,笑了笑,點頭說:“是啊,快了。”


    “畢業後什麽打算?進修還是……”


    “我準備考個教師,教教美術什麽的。”花蓓淡淡地說。


    相比於其餘人仍舊或多或少地留在修行者這個圈子裏,花蓓似乎真的下決心要離開這塊。


    “不再想想?”謝青珂看看她,問。


    “其實,我一直覺得自己並不適合修行,我喜歡畫畫,這樣就挺好的,恩,也說不準啦,或許也會選擇繼續進修,以後的事,誰說的準呢。”花蓓用右手拂了下頭發,笑著說。


    是啊……以後的事,誰說的準呢?


    眾人沒有再勸,短暫地沉默後,他們同時將目光投向了席間的那個特意空置出來的座位,那隻凳子上沒有人,麵前卻擺放著托盤串串和酒杯。


    就像是一直有個人坐在那裏一樣。


    那是他們為程林留下來的位置,隻可惜……


    六人同時歎了口氣。


    “喝酒!”孫驍見氣氛低沉,趕忙自覺地舉杯,眾人也紛紛打起精神,重新擠出笑容。


    就在這時候,一個穿著圍裙和套袖的“服務員”端著一個托盤走了過來,同時說道:


    “7桌的骨肉相連,小心點,好,您慢用。”


    說著,就隻見一隻勻稱的手溫和地將托盤放下。


    孫驍愣了下,然後微微皺眉,說:


    “上錯了吧,我們沒點這個。”


    說著,他抬起頭,沿著那隻戴著套袖的胳膊向上,看到了一個長相很清秀,沒見過,卻隱約有些奇異熟悉感的年輕臉孔。


    那個年輕人溫和地笑笑,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沒錯。你們這桌中獎了。”


    說著,他清咳了一聲,似乎對自己找的這個理由有些尷尬,旋即接著說:


    “恭喜各位,你們是本店的第一萬桌客人,所以有額外的禮品。”


    麵對著這個蹩腳無比的理由,六個人卻不知為何生不出任何的質疑的心思,隻是理所當然地接受了。


    “這樣啊……所以幸運禮品就是這個?”肖寧雨眨眨眼,好奇地問。


    “還有這個。”


    年輕人抬起左手,展示了下手裏握著的一支支奇異的花枝,那”花枝“帶著深綠的小葉,頂端墜著一粒粒鮮紅的細小果實,看著頗為可愛。


    在眾人好奇的目光中,他微微俯身,遞給每個人一支,同時說道:


    “今天是重陽節,這是店裏贈送的茱萸,代表美好的祝願,希望你們都有美好的前程。”


    “謝謝。”幾人微微一怔,然後本能地接過來,並道謝。


    年輕人一一將其遞給他們,輪到花蓓的時候,他的手微微一頓,然後將那隻柔軟的茱萸徑直插在了花蓓的頭發裏,就像是一隻簪子。


    花蓓愣住,一時竟連謝謝也忘記了說,隻是呆呆地望著這個奇怪的“服務員”那一張明明沒見過,卻無比熟悉的臉龐。


    年輕人卻隻是笑笑,然後轉身離去,進了“後廚”。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眾人才猛然齊齊打了個寒戰,仿佛從某種夢境中醒來,驚悸地看著彼此以及手中的花枝,詫異不已。


    “你們有沒有覺得,那個服務員好像有點熟悉?”


    “是有點,但是我肯定沒見過。”


    幾人在精神操控的作用下很自然地忽略了這件事裏的疑點,然後繼續交談了起來。


    隻剩下花蓓一邊摸著發間的“茱釵”,一邊看著空餘的那個座位,眼角不知為何,竟落下滴滴淚水來。


    ——


    ps:三月,五千字番外奉上。


    ps2:新書還在難產中……我盡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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