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父親胡須又長了,我便去窗台上拿那電動剃須刀,父親見了擺擺手說:“算了,等你哥來理發,一塊。”


    我拿著剃須刀說:“再剃一回,就頂年了。”


    父親聽了,麵無表情,很淒涼地說:“唉,我不一定活到年了。”


    我深感詫異,貼著他的耳朵大聲問道:“為什麽這麽說?”


    他說:“覺著就是不行了。”


    僅僅是一周沒見麵,父親的情緒竟是變化這麽大,我不大相信,猜想一定是其中有什麽緣故,心理方麵大些,要是身體出了毛病,他早就說話了。父親的心髒和腦子一點問題也沒有,這兩大件沒問題,還會死人?父親就是耳聾,視力差,身體好,心裏明白著呢。


    我依舊貼著他的耳朵大聲嚷,因為隻有這樣,他才能聽到,我們才能交流,我問他:“早晨吃多少?”我是覺得,隻要飯量沒減,他的身體就不會有問題。


    父親說:“一碗粥,一個饅頭。”


    這還會不行?飯量和我幾乎一樣,甚至都大,怎會不行?我用疑問的眼神凝視著他。


    父親過一會說:“這裏沒人管了,隻有老板的姑娘給做吃的。”


    果然是有緣故,我問臨床大爺是怎麽回事?大爺雖然和父親同歲,但他老人家聽力很好,我問為什麽,大爺說:“老板住院了,家裏就暫時托給女兒照看。你父親老擔心,老板垮了,公寓散了,我們這些老人沒人管了。你爸一半是替老板擔憂,就像是替人家過日子,一半是為自己後路擔憂。”


    父親住的這家老年公寓,是家庭式的,其剛剛開辦,就一年多。來人少,收費低,經營經驗一點都沒有。剛進來時,父親見其就僅僅進住幾個人就擔心人家幹不長。父親一生是幹財務工作的,對經營的盈虧特敏感,就擔心人家經營不下去,殃及自己。父親還時不時對夥食不滿,嗔其標準太低。我問大爺,除為老板瞎操心外,是不是夥食標準低了下來?


    大爺說:“湊合吧,吃飽就行唄。”接著又說:“你爸飯量真好!”


    我心裏釋然,貼向父親的耳朵說:“吃飽就行唄,又不挨餓,現在都在減肥,您也偏胖,您自己都說,吃少了好受、舒服。人家老板住院了,您得體諒,他還不知多難受著急呢!”父親不再言語。


    作為老板的朋友,知其住院了,我甚為關心,我立即撥通他的電話,是他的老伴接的,他當時正在輸液,聽到我的問話,他老伴說:“是的,住院了,第十天了,腸梗阻,開刀治的,勞累,又趕上喝了幾場酒。”


    我放下電話,對父親繼續說,看人家住院了,您不能前去看望,還鬧情緒,父親說:“他住院是真,喝酒喝的,這我知道,可這裏也得有人管呀!”


    我對父親說,人家不是有女兒接管嗎?這話我沒在他耳邊嚷,沒想一定叫他聽到。我還在琢磨另一個問題,都臘月初十了,一定是他焦慮,過年怎麽過?心裏沒底,擔心孤單。我再次貼著他的耳朵,握著她的手嚷道:“過了辭灶,我哥就來接您回家過年,還是您那老屋,環境氣味不變,我們哥倆一起陪您睡,陪您吃,過十五再回來。”


    父親點著頭,不再言語。繼而又問我:“你哥怎不來呢?”


    我大聲說:“他一冬天沒活幹,這幾天突然有人找他來,幹活去了,就幾天的活。是他叫我告訴您,回頭來接您的。您不一直為他一冬天閑著沒活幹著急嗎?總擔心他過不好。”父親聽了點點頭,不再說什麽,眼神和聽力好的人不一樣,發直。


    我接著為他剃胡須,他半推半就地說:“要什麽好,不知哪天就完了。”語調中仍不乏淒涼悲哀之調。


    其實,來老年公寓是他老人家自己提出,堅決來住的,我們想輪著伺候他,他還不願意。離過年還早著呢,又趕上老板住院,他就鬧情緒,真是老孩小孩。


    巧的很,剃須刀電量正低,接近耗完,父親滿嘴的胡須才剃一半,它就轉不動了,父親一個勁的咬牙:“不行,疼!”。我把剃須刀插到電源板上,告訴臨床大爺,叫老人家給留點心,午飯後就拔下來。大爺點頭答應。


    從老年公寓出來,我直奔老板住的醫院,看望了老板,他說已經好了,明後天就出院,大夫正給加藥呢。


    三天後,我買了炸雞腿,新出鍋的,還有若幹宜放易吃的火腿來看父親,其情緒好了許多,父親主動地說:“你哥來了,過二十四集就來接我回家。”


    我看看父親仍然該剪的頭發和那剪一半留一半的胡須,我說:“我哥怎麽沒給您剪頭發?”


    父親摸了一下腦袋說:“你哥忘帶推子了。不著急,過兩天,回家再剪。”


    我見父親有了悅色,開玩笑地對他說:“別等正月裏再剪啊!正月推頭死舅舅。”


    父親嘿嘿笑著說:“愛死就死去吧,我那舅舅早在地裏爛成泥了。”


    我來到老板屋,老板不在,他正在各個屋裏檢查和清理衛生。我找到他,他說昨天剛回來,病好了,我說,以後不能再喝酒了,他說:“跟你還得喝!咱喝啤酒。”


    他陪我來到父親的居室,三個人說了幾句客氣話後,我見父親那仍留一半的胡須,實在有點看不下眼去,於是,我再次拿起電動剃須刀,為父親剃胡須。


    老板說:“我回來後第一件事就是想給他理發刮胡須,可他說,等你們來再說,不好意思啊。”


    我右手托著父親的下巴,左手持著電動剃須刀,父親左右鼓著兩腮,上下鼓著嘴唇,配合著我,剃須刀哧哧響著,不一會,父親就有了潔淨而又紅潤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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