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海安深深的看著宋陽,過了一會搖了搖頭。</p>


    他長歎一聲,“你應該相信,桉子既然確定了不是意外,就總能為你找到真凶。”</p>


    宋陽表情沒什麽變化,但眼神是冷峻的。</p>


    難道戴海安想跟他聊的,就是這個?</p>


    “假如。”戴海安強調了一下,“假如這件事真的與顧家有關係,那麽之前,他們已經陷入了很大的被動。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現在被動的反而成了你。還不到七天,顧樂就能在美國遭遇意外。如果不是意外,那麽你提前布置了多久?”</p>


    戴海安停頓了一下,又說道:“可能中立的,會不會因此忌憚你的性格和實力?顧樂死了,後續你承受一些額外的壓力,會不會讓很多人覺得也可以理解?”</p>


    “假如?好,就假如談一談。戴伯伯,你錯了。”既然戴海安用了假如,那宋陽也順著說下去。</p>


    戴海安愕然看著他。</p>


    宋陽平靜地說道:“之前,被動的是我。我的親人走了兩個,我等著查桉?我相信能查出真凶,動手的人好查,但策劃的人呢?誰是真正策劃的人?要查多久?那麽這段時間裏,或者麵對查出來的結果不滿意,我在衝動下會不會做什麽授人以柄的事?”</p>


    “假如顧樂的事真與我有關,那現在反而是顧家被動了。”宋陽澹然說道,“我的氣,終歸是消了一點點。接下來,不管桉子查到那種程度,我都可以冷靜地等著顧家發瘋,我期待他們發瘋。顧樂在美國出意外,跟我有什麽關係?顧家如果在美國也手眼通天,那可太妙了。”</p>


    戴海安眉頭挑了挑。</p>


    把宋陽的話細細琢磨了一下,戴海安不禁再次深深看了他兩眼。</p>


    ……兩邊的事表麵上都是意外,都知道正常路徑很難解決問題的話,那接下來,還真是誰先發瘋誰被動。</p>


    這邊的兩條命,和那邊的一條命,哪邊會更容易發瘋?</p>


    衝動出手,還真會授人以柄。</p>


    “……看來是我想得還不夠深。表麵上,確實顯得衝動。但隻要你是考慮過的,後麵能冷靜下來,那還真是化被動為主動了。”戴海安收回了之前的話,“關心則亂,我先跟你說吧。顧樂出事這麽快,不用佩華說什麽,我也無法置身事外了。他們不可能相信,你隻是憑自己就做到了這件事。”</p>


    連戴海安都佩服起宋陽這麽短的時間在國外積攢起的能量。</p>


    他想不通,宋陽是怎麽在一邊處理兩樁後事的同時,還在美國布置好了力量,精準地得知了顧樂的行蹤,準備好了一樁車禍的……</p>


    宋陽沉默了一下開口道:“如果他們真要因此誤會戴家,我先給戴伯伯賠不是。”</p>


    姚佩華聽著他已經生份起來的口吻,心裏一顫。</p>


    宋陽從來到這裏開始,並沒有看過姚佩華一眼。</p>


    戴海安見他這樣說,擺了擺手:“這裏沒有外人,我先說我的判斷。這事,基本隻可能是被慣壞了的顧樂氣不過做的。現在他也死了,顧家也不會如你所願發瘋的。你後麵還有沒有繼續追究顧家的計劃?”</p>


    他語重心長地說道:“真要打起來,會是一場不知道要持續多久的仗。”</p>


    宋陽明白他的意思。</p>


    孰輕孰重且不論,雙方都已經各有損失。</p>


    顧家不知輕重的隻有個沒長大的小兒子,其他人是謹慎理智的。</p>


    宋陽已經展示了狠勁、態度和能力,顧家同樣得掂量掂量繼續追究的後果。</p>


    既然如此,戴海安勸他這事最好就止步於此。</p>


    宋陽沉默了許久,然後說道:“戴伯伯,這麽長時間以來,我一直想著做點有意義的事業,做個好人。我交到了很多朋友,也認真去經營自己想要的生活。家庭美滿,身邊的好朋友都過得好,做的事有價值,這是我的追求。”</p>


    戴海安和姚佩華都靜靜聽著。</p>


    旁人眼中的宋陽,確實是這樣的。</p>


    姚佩華想著他對沉晴雪和林棲霞的感情,心中淒然難安。</p>


    宋陽頓了一下之後說道:“現在,全都毀了。我父母,怎麽接受已經長到十七歲的女兒因為我遭難?我未婚妻,不知道怎麽麵對害死了她親生母親的我,她說要一個人去江城舅舅家。是我過去的追求有錯嗎?”</p>


    戴海安無言以對,姚佩華心裏陣陣酸楚。</p>


    宋陽深吸了一口氣:“我覺得憑我之前的為人、我現在做的事業,我不該經曆這一切。當然,現在我也想通了。再有錢,朋友再多,架不住身邊不知道什麽時候冒出來的神經病,也沒辦法算到全部因果。既然如此,以後我就得更謹慎,別再天真,好好提防可能的危險。我是這樣,那別人當然也該是這樣。”</p>


    他看著戴海安,模棱兩可地說著結論:“哪裏存在什麽我繼續追究顧家?大家各自警惕自己身上的因果報應吧。”</p>


    戴海安卻鬆了一口氣:“好。相安無事的局麵是不會出現了,我隻希望能看到的是你之後都能三思而後行。小宋,你跟小燦是朋友。你的為人,我知道。你覺得伯伯可以幫你做什麽,我希望你不要見外,直接提。”</p>


    宋陽其實已經思考了一晚。</p>


    現在聽到戴海安這樣說,他先看了一眼姚佩華。</p>


    見他看過來,姚佩華直接低下了頭。</p>


    “好,那我提一個。”宋陽對戴海安說道,“如果合適,想請戴伯伯提攜一下我和戴燦同學的父親,讓董伯伯能去平波做點事。”</p>


    “……他現在在哪?”</p>


    宋陽坦然和他對視:“邵興,副處。”</p>


    戴海安一邊想著,一邊緩緩地點頭:“好,我看看能不能幫上忙。”</p>


    “謝謝董伯伯。”</p>


    姚佩華不知道為什麽是這個忙。</p>


    但宋陽隻提了這一點。</p>


    又聊了幾句,他就告辭離開了。</p>


    “……舅舅,我想不明白。”</p>


    “讓顧家看到一個明確的信號,我確實是在幫他啊。”戴海安歎道,“連他一個同學的父親,都能幫個忙調動去他有參與的一個企業所在的地方做事,防著顧家搞什麽動作,這就是我會全力幫他的信號。”</p>


    對戴海安來說,這個要求最不費力。</p>


    本身已經是副處級,雖然跨了個地級市,不太符合人事規矩,但運作一下也不是不行。</p>


    可這個動作,會被顧家解讀出很多東西來。</p>


    這麽細枝末節的地方都幫他關照到了,其他更核心的地方呢?</p>


    ……</p>


    滬海機場,顧頌抱著個盒子,臉色憔悴又悲憤地走了出來。</p>


    顧雅一見到這盒子,立刻嚎哭著撲了過去。</p>


    年齡相隔很大,除了老來得子的顧氏夫婦對這小兒子疼愛有加,顧雅作為二姐看待顧樂更是亦弟亦子。</p>


    “姐,先回家。”顧頌沉悶地說了一聲,當先走向外麵的停車場。</p>


    顧頌很自責。</p>


    他已經意識到,顧樂這次擅自做事是惹了天大的亂子。</p>


    他也已經做了安排去防備對方狗急跳牆,可是沒料到那個宋陽那麽大的膽子、那麽大的能量。</p>


    一路聽著顧雅的哭嚎和語不成篇的詛咒、憤恨,顧頌表情麻木。</p>


    如果當初沒有聽陶炳說那邊利益可觀派了楊自榮去,現在是不是會不一樣?</p>


    現在說什麽都已經晚了。</p>


    回到家中,陪著父母的顧風也悲痛地站了起來。</p>


    老太太親眼見到了盒子,頓時軟軟地就躺了下去。</p>


    顧老爺子顫抖著站起來,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痛溢於言表。</p>


    他抿著嘴,沒有說話,也沒有上前。</p>


    再沒別的外人了,隻有至親在這裏。</p>


    “作孽……作孽……”顧老爺子憔悴地揮了揮手,“見不得這個,去殯儀館吧,去殯儀館……”</p>


    “爸,您就不給個意見,後麵怎麽辦嗎?”顧雅哭著問已經背轉身去的父親。</p>


    “顧雅!”顧風沉著臉喝止了他。</p>


    顧老爺子恨恨地跺了跺腳:“是我的錯,你們也有錯!後麵怎麽辦?還想怎麽辦?作孽……自作孽!”</p>


    他沒有轉身,徑直去了裏屋看老伴的情況。</p>


    “大哥!”顧雅受不了,“顧頌,你幹的好事!”</p>


    “別吵了。”顧頌咬牙說道,“哥,殯儀館那邊,安排好了嗎?”</p>


    顧風默默地點了點頭:“誰也沒請,盡快……入土為安吧。”</p>


    “就這樣安排嗎?”顧雅抓著顧風的衣襟,“大哥,就讓小樂這麽悄無聲息地走?”</p>


    顧風的情緒驟然爆發,反手揪起她的衣領:“你鬧夠了沒有?你知不知道體諒爸媽?寵啊!慣啊!百依百順啊!為人處世的道理,一點都不教!”</p>


    “那你又教什麽了?你眼裏隻盯著上麵的位置!”顧雅不甘示弱地發泄著情緒。</p>


    “……別吵了。”裏屋傳出顧老爺子疲憊的聲音,“是不是想順帶送走我和你媽?”</p>


    顧雅咬著嘴唇,眼淚淌個不停。</p>


    是非曲直,一家人門兒清。</p>


    可痛苦是真實的,顧雅過不去這個檻。</p>


    顧風沉著臉:“你先跟我來。”</p>


    ……</p>


    公墓中殯儀館的一個停靈小廳中,門庭冷清。</p>


    隻有顧風、顧雅、顧頌三人在這。</p>


    遺像前燭火搖曳,三人臉上雖然還照著燈的光,也都隱隱有一絲或明或暗。</p>


    顧雅現在平靜了很多,紅著眼睛看著遺像。</p>


    連最後一麵都沒見到,回來就已經隻躺在骨灰盒裏。</p>


    許久之後,顧風長歎一口氣:“孩子氣……這樣做除了讓別人難受,又有什麽意義?顧頌,你之前就什麽都沒察覺到?”</p>


    顧頌低著頭,鬱悶地說道:“你知道,因為阿樂之前開的頭,我一直在忙著組建美國投資公司的事。阿樂也沒找陶炳,也就當初喊那個劉誌過去了一趟,了解了一下李平的事。”</p>


    顧雅目光沒有焦點地看著前方,顧風疲憊地說道:“卡著他回美國的航班,我都不知道是顧家幫他查的,還是那個李平就早已在國外根深蒂固。你是知道趕緊把尾巴清理了,但我們更不可能把美國的桉子查出什麽來。”</p>


    “……大哥,你說這些是什麽意思?”顧雅渾身一顫,紅著眼看他,“難道你準備就這麽算了?”</p>


    </p>


    “山高水深,你就咽不下這口氣,要給自家樹敵是嗎?”顧風從去年國慶那次事情就煩透了,“阿樂還小,你也不懂?你覺得人家兩條命比不上阿樂一條命是嗎?你有沒有想過他膽子這麽大,心這麽狠,又有實力,他更覺得不夠?還是你覺得你的孩子命夠硬?你以為就你會發瘋?”</p>


    連串的反問問出來,顧雅卻說道:“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已經是死仇了!”</p>


    顧風狠狠盯著她:“你可以覺得我心狠,但你們別忘了,如果爸有個三長兩短,如果我也站不穩了,不知道會有多少人要撲上來!人家雖然不是光腳的,但可比咱們沒顧忌多了!況且,你不知道,顧頌是知道的!之前外匯局和人行的領導約他們見麵,為的是什麽!你什麽時候才能明白,顧家不是穩如泰山!”</p>


    “什麽?”顧雅疑惑地看著顧頌。</p>


    一聲長歎後,顧頌說道:“阿樂就算知道這事,估計也不會理解。姐,那個李平的錢,不止美國那一筆5億美元。那個春芽投資,之前注入了一筆超過8億多美元的資金,是外匯的形式。在斯高柏的董事會上,阿樂見到的另外一個人,是香島南洋商業銀行出身的。他們實際有多少錢,根本深不見底。最重要的事,這麽多錢,他們是有意投資在國內的!”</p>


    顧頌看著麵前的小盒子,沉痛地說道:“你做的是進出口,你很清楚,在國外,有錢能使鬼推磨這句話更可怕!內有那麽多部門的領導看重他們、有那麽多人盯著我們顧家,外有可能上十億美元的資本,你當人家隻是膽大嗎?”</p>


    顧雅頓時茫然,良久才能開口:“難道……就這麽算了?”</p>


    “清醒一點。”顧風看著已經走了的幼弟,話卻也是對情緒化的妹妹說的,“你不甘心,人家更有理由、更有實力不甘心!阿樂是不在了,你可不能也跟他一樣做出錯事!是不是這麽算了,要看那個宋陽會不會再做什麽。他不動,我們不能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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