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來就結束了。


    疲憊,異常地。


    我已經很努力了。


    握著濕潤的刀,站在這一片血泊中的時候,我這樣想著。


    光滑的紅色鏡麵上,倒映著我僵硬的影子。


    他們也曾經生動地活著。


    如今,我卻死一般地矗立於此。


    就好像我不曾生動過,甚至不曾活過一樣。


    我盡力了。


    天邊的晚霞看上去是那樣美得不可思議。


    就在上一秒衝向這邊的女孩,是如此歇斯底裏地尖叫著。


    無時無刻不在試圖刺痛我愈發麻木的心。


    至少你還活著。


    這是所做過的最好的結局。


    我走上前,向你伸出手。


    你卻沒有看過來,而是與我擦肩而過,衝向那片血泊之中不再鮮活的屍體們。


    然後,像斷線木偶一樣癱坐在地上,任由鮮血順著你的衣角蔓延。


    我勉強扯出一絲苦笑,蹲下身望著你悲戚的臉龐。


    太好了,你還活著。你活著就好。


    我暗想,這真的是盡我所能創造出的,目前最好的結果了。


    但是你,為什麽要哭呢。


    哭的是如此不堪,如此聲淚俱下,如此肝腸寸斷。


    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淒厲。


    我跪下來,輕輕地拍拍你,握住你掩麵而泣的雙手,竭盡所能地真摯地說:


    “我們還活著,這樣就好。”


    你卻聽不進我的話,失控地緊抓自己的麵頰。幾道暗紅的溝壑很快呈現在你的臉上。


    “好在哪裏?好在他們死了,我卻活著?”


    我說不出話來。


    “這把刀是江碩的,你殺了他,是不是?你殺了他們?”


    我緩緩抬起手,沉默地望著鋒利的刀尖。


    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我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兩個問題。


    “你也想殺了我嗎?”


    我下意識地鬆手,刀掉在地上,濺起血花。


    她撿起刀指向我。


    但是,沒關係,真的沒關係。這是人在恐懼時的正常反應,鋒利的東西總會帶給人安全感。而且,至少你還活著,你沒有死。


    死亡本是生命的歸宿,活著已是時運最好的眷顧。


    “這不是你想要的結局,是嗎?”我這樣問了。


    “為什麽你覺得我會想要這樣的結局?”


    被如此反問,我一時手足無措。


    短暫的驚詫後,我平靜下來。是了,你隻是第一次經曆過這樣情景的人而已。


    我卻在時光的長河中不斷地逆流而上,在不同的分流見證著同樣悲慘的汪洋。


    你也隻是,這眾多可能性中的一個。


    你的表情是驚慌,恐懼,還是悲哀,我都讀不太懂。


    但那雙複雜的眼裏倒映的分明是被傷的千瘡百孔的,絕望的,我的影子。


    洶湧的海浪猛然拍打在岸邊。


    好吧。


    如此哀歎著的我這樣說:


    “你不滿意這個結局,就再換一個吧。沒關係的,多少次都可以,好嗎?我回到過去救你,救你們每個人。”


    開玩笑似的說著這樣的話,我完全沒有抱著讓她相信的希望。


    “那我怎麽辦?”


    我愣住了。


    我看見她的表情迅速被悲傷覆蓋,而那清澈的眼裏的我,開始變得無比驚恐。就仿佛我們方才的臉被調換了一樣。


    “你留下我去哪兒?我一個人。”


    你一個人。


    我微微顫抖著。


    即使她手中的刀下一秒因為憤怒與仇恨刺向我,我也不會有怨言。


    如果我被誰殺掉,時間會回溯到我曾記錄的某一天。


    就好像讀取一個遊戲的死亡存檔。我並不怕死,甚至習慣了死亡。


    但不論多少次,我都害怕那張臉浮現出除了笑容外的任何表情。


    害怕到顫抖。


    接著,更加讓我毛骨悚然的事發生了。


    你微微昂起頭,兩行眼淚順勢而下,滴落在豎起的刀尖上。


    冰冷的刀尖觸碰到你頸部脆弱的皮膚。


    我發出聲嘶力竭的尖叫。


    掛在胸前的小小的沙漏,發出金色的光。如洪水般,為這千鈞一發的慘案落下了帷幕。


    光幕轉瞬即逝,我很快地從暫時的黑暗裏睜開眼。


    窗外是黑色,而這裏是亮堂堂的教室。


    學生們靜靜地坐著,有人在寫作業,有人在小聲聊天。


    是晚自習的時間。我翻出手機,看了看右上角的日期。


    名為群青的轉校生出現在我生活中的,前一天。


    慌亂地翻開筆袋,裏麵赫然出現一張名片。


    坐在旁邊的安城被我不自然的反應嚇到了。


    他下一秒就會皺著眉問我,是做噩夢了嗎。


    我無視了這個問題,將無名屋的名片攥在手裏。


    “啊,應該是我哥們給你發的小廣告吧。”


    嗯。


    多虧了你那該死的兄弟,把我一次次送上絕路。


    當然,這句話隻是想想。


    時溯發動的時候我沒有做過多的心理準備,隻是……不想看到你死在我麵前的慘狀。


    而我無力阻止。


    於是,我被自己隨機傳送到了無數個存檔之一。


    按照進度,明天的班會上你就會出現。而那時的我逃課去了無名屋,我們會在我晚上的寢室裏第一次相遇。


    若我留下開會,你會坐在我的旁邊,和我在剩下的班會時間插科打諢。而後的第二天,我們會一起出現在柯奈那個女人麵前。


    總而言之,若我與她有正麵接觸,她就有可能發現我的異常。


    她一定會告訴江碩。


    之後,就會被那家夥攪和的天翻地覆。


    “你是……有多困啊。”安城盯著我。


    這句話是第一次聽到。我摸向自己的眼角,有淡淡的水漬。


    “是呢。”


    如此敷衍著的我,心頭湧上一陣酸楚。


    一直以來,我都不曾意識到,在時間的洪流中逆行的我,都是獨自一人。


    留下的無數個你們,也是獨自一人。


    不,或者說我早就意識到了,但不願意承認而已。


    如今你將膽小的我,所逃避著的事實擺上台麵。


    我再也無法坦然地麵對這樣的自己,和那樣的你。


    名片被緊緊地攥在手裏。


    現在不是悲傷的時候,得想清楚對策才行。


    經曆數次的輪回,我發現了環境中的些許異狀。


    出於某些原因,我似乎有著讓時間倒流的能力。


    而那個通靈師,擁有類似於心靈感應或是別的什麽力量。


    這些特殊能力以不起眼的特性所表現,很少有人會像我們這樣明顯。


    江碩這個人的存在感時強時弱,他似乎總能讓人在關鍵的時候忽略他,或是別的什麽。


    若讓柯奈了解到自己所為通靈能力的根源,她很快就能精準地運用它。


    那麽江碩也可以。他們本身就是出現反常的存在。


    他並不是像表麵那樣安分的人,這點與柳夕璃是很相似的。他們都很危險。


    他們每一個人都是。


    但,這種危險隻是潛在的。像一群未知的定時炸彈,而不論哪一個最先點燃,都會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引發排山倒海的連鎖反應。


    那麽柯奈無疑是導火索了。


    回避她不是一個好的方法,我試過了。你總會注意到那裏,而我無法拒絕你同行的邀請。


    或者說,我試著拒絕過那麽幾次。然而一開始的不友好,都造成了你對我最初疏遠與不信任的起源,為未來的悲劇埋下禍患。


    正如我成長到現在的人生之路中,所犯的無數個相同的錯誤一樣。


    但唯獨你,我不能容許自己的錯誤。


    我該怎麽辦?


    轉過頭,望向窗外,星空璀璨得如此不真實。


    晚風拂過麵頰,帶著夏夜特有的暖意。


    我忽然抬起頭——也許我並不是完全孤立無援的。


    從桌兜裏抓出背包,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教室,跑向樓下統計班的自習室。


    站在後門,我看到長生坐在最後一排。我徑直走過去,輕輕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跟我出去一下。


    她望了望前排一位戴著紫色絹花的女生的方向,然後隨我出來了。


    我已經知道了一個道理。那就是我一個人,是無法孤軍奮戰的。


    或許這樣有些突兀,但沒關係。截至目前我已經做出許多匪夷所思的事了,而長生是最容易相信我的一個。


    我很快地交代了我所應告訴她的一切,並且明確地表示我需要幫助。


    “我需要影響概率的可能性。”


    我的聲調很輕,但語速很快。這些話我已經說了不知多少次了。


    她不會拒絕。以長生的個性,雖然表示需要觀望,但基本上已經同意了。


    我有理由懷疑她也曾背著大家調查著什麽。


    當我轉身離去前。我怔住腳步,回過頭,問出了一個連自己也匪夷所思的問題。


    “全員生還的概率是多少。”


    “你不會想知道的。”


    我回過頭,發現那裏沒有人。她說完這話,就回到教室裏了。


    概率,是反映隨機事件出現的可能性大小的量度。


    而任何一種行為所導致的後果,都是未知的。


    我該如何在不確定的情況下去做出影響未來的事?


    我需要盡可能地去做計劃外的事,以尋找更多的可能性。


    第二天的時候,我隻是靜靜地躺在宿舍裏。我既沒有去拜訪無名屋,也沒有參加班會。


    舉起手機看了看,該到了開班會的時間了。


    無數次的輪回中我已經從無名屋獲得了足夠多的情報,即使這次不去也沒有什麽關係。


    但,我請長生光顧那裏。


    那個店長是激活她控製概率才能的重要一環。我們不止要知道事件發生的可能性,更應該去幹預它。


    我知道,柯奈無法從她身上看到能從我們身上所看到的……這或許很難解釋,因為我自己也不能明白。說到底,是因為這些孩子很特別。


    同樣特別的還有南萱與安城那些人。


    然而,同時避免這些人與她接觸實在是太困難了。


    這世上,有人追求結果,有人追求理念,有人追求真相。


    但無一例外的,這些東西的必要保證,首先是追求活著。


    活下去。


    有人敲響宿舍的門。


    會是誰呢?長生的話,不是應該已經在路上嗎。


    我下床開了門。


    “群青……?”


    我看著你熟悉的麵龐,不知所措。


    “為什麽你……”


    我的視線向她身後掃去,她隻是拖了一個行李箱。


    不應如此,她沒有參加班會嗎?


    “你好呀,你就是我的舍友,對吧?”


    熟悉的聲音。


    “我找了你好久,沒想到你在這裏!”


    你好像很高興。我卻感到了一絲涼意。


    你好像,和我很熟。那麽這個世界的時間線……


    “我們是,第一次見麵,是嗎?”


    我問出了一個很愚蠢的問題,但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嗯……應該是吧,也應該不是。”


    這樣模棱兩可的回答,很像你的作風。那麽這個世界的你應當仍是你才對。


    我就這樣呆呆地站著,看著你從容地收拾著床鋪。


    手機振動了一下。我看到長生發來的消息。


    店長不在。


    印象裏,柯奈從來沒有離開過無名屋。


    我打字問她,是歇業了嗎。她回複我,說店門開著,但等了很久也沒有人來。


    我抬起頭看向你,恰好你也在回頭看我。你輕輕笑了。


    我感到很不自然。你那雙眼睛好像能看透一切。


    在這些天內,你好像和過去的每一個你都一樣。同一副表情與幾乎無異的性格。


    而我很快發現了端倪。


    你頻繁地外出。


    並不是發現你經常當著我的麵離開宿舍,而是每當我回來時,常常發現你不在。


    我趁著你不在的時候,悄悄觀察過你的東西。


    我總會在鞋底或者行李箱上,發現一些白色的灰塵。像某種結晶體。


    大多數情況下,我都在外與長生聯係。


    僅僅是可觀測的概率是不行的,必須進行幹涉才能造成有利的局麵。然而這個世界的無名屋就像是不存在一樣。


    這樣一來,該如何激活長生的才能?


    我有些一籌莫展。


    迫不得已,我親自去了一趟無名屋。當我過去的時候,店門已經鎖上了。門前積著一層厚厚的灰,看上去已經歇業很久。


    回去的時候是夜裏。路過教學樓,我與顧導擦肩而過。


    “誒?你是……天物1班的學生。”


    我停住腳步,應付地點點頭。


    “這麽晚了,可別再外麵閑逛了呀,很危險的。那些同學可至今都沒有聯係到。”


    “那些?”


    是我從不參加班會,錯過了什麽別的世界中沒有的信息嗎?


    我上前走了一步。昏暗的燈光下,顧遷承憂愁地望著我。


    “你不知道,也不怪你。你可不要出去亂講,校方要封鎖消息的。”


    “老師,我……知道。方便的話您能告訴我,哪些同學失聯了嗎?”


    “唔,都是你不認識的學生。三個都是統計學院的……”


    三個人的失蹤並不是小事,但校方是如何隱瞞的?我不敢想象。


    “統計學院……重伶、時雪,還有一個柳姓同學?”


    “唉,果然在學生間瞞不住的呢。”


    顧遷承歎了口氣。好像也很不認同學校的做法。


    “還有什麽人嗎?”


    我飛快地在腦內搜索著所有相關人員的名字。


    “……還有個生化學院的學生。”


    “南萱……?”


    “不是噢。這個……你不知道嗎?我看前些日子你們的關係還不錯的。”


    導員好像有些驚訝,但我感到一股更加難以言喻的恐懼。


    這感覺讓我的背後冒起絲絲涼意。在夏夜的燥熱中,一切變得恍惚。


    “長、長生?”


    “……是啊。”


    “什麽時候的事……?”


    “你們在那之後沒有聯係嗎?”


    怎麽可能,我暗想。我才剛剛和她說過話回來。


    現在的長生,到底是誰?


    店長又去哪裏了?


    我來不及向導員告別,逃一般地跑回了宿舍。


    你也,果然不在。


    這麽晚回來,不知道會不會遇到危險。


    我失魂落魄地坐在床邊,掃視著空蕩蕩的屋子。


    我還記得第一次和你見麵的時候,就是在晚上的宿舍裏。你很喜歡說話,和我談論了很多有趣的事。


    每個話題都和我聊得如此投機,讓從來內向的我感受到了交流的快樂。


    現在,好像屋子裏,太空了。


    ……箱子呢?


    我俯下身看看兩邊的床底下,又打開了儲物櫃,翻遍了宿舍的每個角落。


    她來的時候,不是拖著一個很大的行李箱嗎?


    一種糟糕的推測湧上我的心頭。


    不要這麽想比較好。我將這個念頭按了回去。


    熄燈後,我安靜地躺在床上,怎麽也睡不著。


    我聽見門被打開,你輕輕地走進來。


    即使你的腳步邁的小心翼翼,我仍然聽到行李箱的輪子摩擦地麵的聲音。


    骨碌碌,骨碌碌。


    你躡手躡腳地去洗漱,在我的床邊站了一陣。隔著眼皮,我能感到微弱的月光被擋住。


    然後,你也去休息了。


    我們隻是隔了一個走廊而已。


    我卻感覺無比遙遠。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


    一大清早,江碩忽然聯係我。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找我,說是問長生要到了我的聯係方式。


    我很快地來到約定的地點。


    “長生應當已經失蹤了才對。”


    我一麵說著,一麵仔細注意他的情緒變動。


    “實際上,失蹤的並不是四個人,而是五個。”


    “五個?”


    “還有我在打工的店長。馬上,就會是六個了。”


    我忽然想起前兩周,長生告訴我的那條信息。我立刻摸出手機,尋找當時的聊天記錄。


    但奇怪的是,我的聯係方式裏怎樣都找不到長生的影子。


    就像她從未存在過一樣。


    “你……是怎麽要來我電話的?”我警惕地問他。


    “實際上,我是從安城的手機裏找到你的聯係方式。你們是同學,這很容易。”


    “可為什麽……”


    “為什麽我會有他的手機?很簡單,他落在寢室了。我聯係不到他,才去宿舍找。他的舍友說昨晚他就沒有回去,手機也沒帶。”


    “會是有什麽急事嗎?”


    “我本是這麽想的。直到我從他的手機上發現了一條勒索信息。”


    “什麽意思?”


    “他或許,被人劫持了。而劫持他的人,知道我會找到他。”


    “那麽你看到手機的記錄了嗎?”


    “嗬嗬,這部分怕也是劫持者要我看到的。除了他那個早就死了的妹妹,沒有什麽事能讓他連手機也不帶。”


    我心想,這太冒險了,劫持者怎麽會咬定他不會帶手機呢?除非,即使安城真的沒有帶,他也能聯係到江碩。


    那,他一定認識他,甚至認識我。


    或者就在我們身邊。


    “那人說什麽?還有,為什麽你會聯係我?”


    我這樣問。江碩盯著我幾秒,緩緩地開口了。


    “他讓我去城北碼頭,一個人。至於為什麽找你……我覺得這件事,或許與你的新室友有關。”


    “什麽?”


    就在剛才,我的腦海中閃過了無數人的影子,甚至包括曾在別的世界線中有過前科的……陶少爺。但我始終沒有把安城往失蹤的方向想,因為這是截然不同的兩件事。


    或許會是同一件。


    我答應了這位昔日的敵人的請求。


    盡管,無數次的失敗都與他有關。但……也該輪到你感受失去摯友的痛苦了。


    嘴上答應著,我心裏卻浮現了一種冷漠的情緒。


    這樣或許……不太好。


    下午我們乘上車,一路無言。


    我們誰也沒有說話,但肚裏都是自己的心思。


    仍然用遊戲舉例子的話,就像是我重新讀檔,卻開啟了一個從未見過的關卡。


    每個npc和隊友明明沒有變化,劇情卻大相徑庭。


    這是為什麽?


    等紅燈的時候,我將手撐在車窗邊,看著繁華的街道。


    一隻黑色的蝴蝶從眼前翩躚而過。


    我不禁想到一個詞,那是拓撲學連鎖反應。


    任何事物發展,存在著定數和變數,在發展過程中,其軌跡總是有規律可循的。


    自然,也有著不可測的變數,甚至適得其反。


    比起主動地時溯,因我個人死亡而導致的被動回檔,我也不是沒有經曆過。但這次比先前的每一次都要特殊。


    就比如,這個世界裏,我因為其他原因,明明與你沒有過多交集。可你仍然像是我最好的朋友那樣——沒有任何的鋪墊。


    終點站到了。


    天空漸漸暗下來,晚霞在天邊泛著不舒服的光。


    我下車回過頭,發現江碩不見了。


    他沒有跟下來,卻也不在車上。


    我知道,他或許動用了自己的能力。那是一種將自己隱藏在他人視覺盲點的才能。


    類似於隱身。


    我來到他們約定的地點,果然看到你站在岸邊。


    身邊放著一個大大的行李箱。


    風拂過你的麵頰,如此望著你長發飄逸的背影,像一個孤獨的旅人。


    ——如果忽略地麵上殷紅的水漬就好了。


    你回頭看到我。


    “哎呀,這裏特別漂亮,是不是?”


    我隻是點點頭,沒有接話。雖然你似乎有些驚訝,但並沒有問我為什麽在這裏。


    僅僅接受信息,然後思考對策,是你的思維模式。


    你清澈的眼裏仍然是我看不懂的東西。


    正如我在這個世界裏第一次與你相遇時一樣。


    你從箱子裏拎出一個不小的麻袋,奮力丟向了汪洋大海。


    “你在做什麽……?”


    我抑製住語言的顫抖。


    “當然是做你曾經做過的事呀。”


    曾經?


    我不記得在這個世界裏我做過什麽出格的事,我也不曾殺過人。


    但,拋屍這件事,我並不是沒有經驗。


    我明白了,那些白色的顆粒,是鹽。


    海鹽。


    你又從箱子裏,翻出一個白色的塑料袋。


    或者說,它本來是白色,現在卻被裏麵的血汙浸成近似橘粉色的樣子。


    那是一個人頭。


    你抬起手,一把小刀精準地飛向你的手裏。


    引力是你的才能。


    我回過頭,望向刀飛來的位置。


    江碩的臉色很差。


    他衝上去。


    那太魯莽了。我心裏浮現出一個定格的場麵,將它回放。


    我一把奪過空中的刀。盡管我很快,刀刃還是劃傷了我的手。


    所幸我抓住了它。


    嗯,我就知道你會這麽做。


    你自信地笑著。


    然後,將提著塑料袋的手,伸出了水泥台的防護欄。


    江碩還是衝上前去。


    他並不適合近距離的搏鬥。我暗想著,攥緊了手中的刀。


    我應該救他嗎?


    不應該嗎?


    這麽想著,在他的拳頭與你僅有不到十公分時,他忽然被一種力量向後拽去。


    直直地將身體,按向我手中的刀。


    我鬆不開手。


    刀刃筆直的插在左側,然後緩緩地移出來。


    一下,兩下,三下……


    好像被捏住脖子的玩偶,被狠狠地在一把固定的刀上敲打著,撞擊著。


    一下,兩下,三下……


    血飛濺出來,與地麵上的暗紅色液體相融。


    紅色濡濕了我的臉和前襟。我動彈不得。


    然後,他倒在這片血泊中。


    植物神經稍微掙紮了幾下,很快就從一種生命,成了一種物品。


    接著,刀回到了我的手上。


    “嗯,這樣一來我們就是共犯了。”


    “……為什麽要做到這步?”


    “為什麽?”


    你撩起頭發,以一種不可思議地目光望著我。


    “這需要理由嗎?他們可是壞人,他們都該死。”


    我沒有辦法回答。


    天色黯淡下去。


    我的心也是。


    “那……你覺得時雪和重伶也?”


    “一開始隻是想處理掉柳夕璃而已,她不是曾壞過你的好事嗎?而且她本身也不是什麽好孩子。可沒想到,時雪居然也跟過來了。”


    “所以你也殺了她?”


    “怎麽說呢……這是必要的犧牲。”


    “重伶也是嗎?”


    “他太聰明,他的才能對我也很不利,我不想留他太久。”


    “店長和長生……”


    你不再回答我的問題,自顧自地說起別的事。


    “你相信宿命論嗎?一件事是否會發生,發生的或然率是多少,也許是固定的。如果,我們已經知道了這個概率,然後將事件往這個方向上靠攏,是不是就可以幸免於難呢?”


    無懈可擊的邏輯。我並不是沒有想過……但,與我而言的道德底線,比起這種事還是要堅固許多的。


    我沒有回應你,等著你繼續說下去。


    “假設這個世界,最終隻有一個人能活下去,每個人都會想著幹掉別人,讓自己成為那唯一幸運的一員吧?”


    “所以你就殺了他們?”


    “那還能怎樣呢。但是,我不會讓你死的,因為你很重要。”


    我從這句話裏聽不出半點真摯的意思。但她應該沒有說謊。


    “我需要你的能力呀。”


    你又冷靜地笑起來。這種冷靜從始至終,都令我毛骨悚然。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你,陌生又熟悉。


    我意識到,你並不屬於這個世界。


    在你即將用這把刀結束自己的生命時,我發動了時溯。就是那樣一個微妙的時間點,或許,其他世界中的你的思想,被卷了進來。


    像是每一片形狀都吻合,但每片的色彩都不屬於同一幅畫麵。你就是這樣,被無數個版本的碎片拚湊起來的,複雜卻完整的拚圖。


    我又想起那條著名的拓撲學連鎖反應——蝴蝶效應。


    原理,當時的我並不明白。我尚未意識到,那時的你險些成為整場遊戲中第一位成功自殺的厭世者。


    但事情就是這樣發生了。


    “我已經厭倦這個世界了,我們去找下一個吧。”


    你向我伸出手。


    任由這樣違背法則的你,在無數種可能性中往返,會發生什麽事我自己也不確定。


    可是……我們正不是,活到最後的人嗎?


    這不是我苦苦奢求的你所能接受的結局嗎?


    望著你伸來的手,我又在猶豫什麽?


    我也伸出了手。


    將沾滿鮮血的刀,刺向你的胸膛。


    震驚?詫異?恍惚?


    你臉上的神情,仍是我最不想見到的。


    既然你知道我所有回溯的可能性,那麽出其不意的舉動應當是預料不到的。


    事實證明,我是對的。


    但是,沒有辦法。


    你隻是,在利用我的負罪感。


    即使這樣非常成功。


    至少,我已經支付了我曾欠下你的,將你拋棄在每一個世界中的代價。


    那就是我千瘡百孔的心。


    這是作為膽小鬼的,在無數條時間的洪流中交錯跳躍的,應有的懲罰


    你不是她。你是她的合成物,是冒牌貨,是殘次品。


    在屬於這個世界的她的身體裏,灌輸了不屬於這個世界的記憶。


    這樣的你……


    這樣的你……


    我劃開那個塑料袋。


    裏麵誰也不是。


    那是一隻流浪狗的屍體。


    無法抑製住的我的眼淚,珍珠般散落在血色的平麵上。


    我已經不想再去確定那個箱子裏裝的到底是誰,是什麽了。


    這個世界也,應該說再見了。


    班會上,我靜靜地趴在桌上。簡單的自我介紹後,你坐在我的旁邊。


    “你好,我……”


    “不要靠近我比較好。”


    我冷冷地說著,一眼也不曾看向你那感到匪夷所思的表情。


    “我會殺了你的,真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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