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說啊,為什麽大家會在這裏。


    這樣的理由已經好像不是很重要了。


    隻是每個人都清楚地憶起,自己曾是厭世者的事實。


    活下去需要理由的話,死去呢?


    沒有選擇出生的權力,選擇死亡就不可以嗎?


    生而為人,總是自導自演著太多的幸與不幸。


    人類如同羊群,其性質決定了形成社會所具備的必然條件。


    而這個龐大的共同體,向來善於自我淨化。


    即深諳優勝劣汰的法則。


    若抗壓是人的特性,那麽這些人又是什麽呢。


    瑕疵品,或半成品,諸如此類殘次的、無人問津的廢物。


    不可理喻。


    於是,精神寄托之類的象征物開始出現。神話從來是最好的載體。


    這樣的都市傳說誕生了。


    若你想要放棄作為生者的權利,真真正正地瀕臨絕望之時。


    這樣的人出現了。


    這樣的人,手持一枚別致的懷表。


    它的指針從不按照時間流逝,而是像個古典而華麗的指南針,三個指針各自象征著什麽,以特殊的角度指引著主人來到你的身邊。


    “你要死嗎?”


    這樣的人這樣問了。


    “如果要拿你的餘生去換一個避免你做出這個選擇的理由,你要試試看嗎。


    反正那是你不要的東西,對吧?”


    這樣的人這樣說了。


    你先一步死去的心,在此刻也沒有辦法不去心動。


    這樣的人,扯下了眼前的繃帶。


    沒有瞳孔。


    白得駭人的眼珠,像是恐怖片中索命的鬼魂。


    她的眼神捕獲了你,你無處可逃,也不打算逃走。


    因為這是你們說好的協議。


    比起引導死者去天堂的天使也好,誘惑你走向地獄的惡魔也罷,指引者向來是做出交易與引導的角色。


    死神掠奪的是生命,但他們給你的是活下去的理由。


    穩賺不虧的買賣,是不是?


    以絕望作為過路費的人們,看到了奇跡的影子。


    但真正從深淵裏抬起頭的人,是不會相信光明的。


    縱然知道那是虛假的希望,是幻象,是不真實的蜃氣樓蘭。


    可你為什麽要伸出手呢。


    懷表,或說羅盤所指向的,並非一心赴死之人。


    而是不得不死之人。


    “沒有活下去的借口是嗎?


    我給你。


    這是你用不要的生命換來的能力。


    現在的你沒有了死去的理由,請在你的餘生請好好使用它。


    而從今往後的你的人生不再屬於你,是我借給你用能力完成願望的東西。


    在第二次的死亡到來之時,我會來回收。


    請好好珍惜並選擇你新的人生。”


    這是南萱從霜闕那裏聽到的,最後的囑托。


    在那之後,不知過了多久。


    那是一個昏黃的黃昏。


    她乘上一輛車。


    這輛公車沒有車牌,也沒有編號。甚至沒有屬於它的站牌。


    它就是停下了,然後,她走上去。


    車上已經坐了一些乘客,有的她有印象,有的沒有。他們都不說話。


    她也不說,也隻是靜靜地坐著。


    有時,客車會停下,會有新的乘客上來,但沒有人下去。


    有的她有印象,有的沒有。他們仍然不說話。


    她和長生,隔著一條長長的汽車走廊。


    沒有誰先一步走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它就是這樣慢慢行駛著,偶爾有些顛簸。


    南萱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在這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來到這裏的。


    時間流逝地很慢,但她卻沒有感覺。


    手表不再運行,是壞了嗎。


    像是行屍走肉一般,找不到什麽理由,也不想提出什麽問題。


    在通往某地的路上,隻想放棄思考。


    就這樣走走停停。


    終於到站了。


    他們每個人,都帶著一絲困惑,與不可思議的沉默下了車。


    周圍空曠得可怕,沒有行道樹,也沒有路。


    隻有一座古老的鍾塔。


    比起現代都市的建築,它或許不算高。但正如黃昏的太陽,在與建築物對比時才會顯得很龐大。


    所以,在一望無際的荒野上,它顯得那樣高大且莊嚴。


    古老的磚塊間,布著厚厚的青苔。藤蔓攀附著掉了漆的牆壁,安靜地蓋在塔上。


    最高的地方,有一座四麵鍾。


    他們看不清時間。


    那個鉛灰色長發的女人出現在中塔的門前,黑色的衣服看上去像是死神。


    她的手中仍平握著一枚銀色的懷表。


    “按照約定,我回收了你們的生命。”


    南萱回過頭,望向那一張張熟悉或不熟悉的麵孔,然後轉過臉看著霜闕。


    “我又死啦,是嗎?”一個有些輕浮的青年笑著說。


    “是這樣,陶少爺。”


    “真遺憾呀。”


    南萱輕輕歎了口氣。


    “不小心又死掉了。”


    沒有痛苦,沒有絕望,更沒有聲嘶力竭的悲喊。


    她甚至對二次死亡的那一刻沒什麽印象,應有的恐懼感也沒有在腦內留下太深刻的痕跡。


    因為不是第一次所以習慣了嗎?她說不上來。


    “按照協議,餘下的生命,你需要讓我們做什麽?”


    那個尾發燙著卷的女人開口了,她穿的很輕便,但指間有著佩戴過許多首飾的痕跡。南萱讀出一種雍容華貴的氣息


    “救世。”


    “哈?”


    一個有些矮的男生發出了質疑。


    “這是哪兒?”


    他旁邊一位斜劉海的女生這樣追問。


    “這裏是生與死,醒與夢,真實與謊言之間。”


    南萱聽不明白,但沒有人回應,她便也沒有。


    不明所以,但合理。


    要清楚自己是不是在夢境,隻要思考自己為何存在於此的理由就可以了。


    想不出來。


    霜闕那個女人的存在本身就很不可思議了。人世間就是這樣,在合理之中異化出不合理,在不合理中找尋著合理。


    存在即合理。


    凡是合乎理性的東西都是現實的。


    凡是現實的東西都是合乎理性的。


    霜闕伸出枯瘦的手,指了指身後的那道門。確切地說,那鐵門敞開著,是一個通往某處的通道,漆黑一片。


    “這座鍾塔有七層,分別是七道結界,與各自的七位守護者。


    你們所從我這裏得到的力量,仍在你們的手裏,請妥善使用。


    殺了他們。


    全部。


    這是為了讓生者更好地活著,讓死者妥帖地睡著。”


    若說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是不可能的,但南萱和其他人一樣,並沒有提出類似為什麽,與怎麽做這樣的問題。


    這樣的問題沒有意義。


    她不認為真的按照她所說的去做,他們就能活下去。能夠擁有第二次的人生已經是奇跡,奢望一個試煉過後會有什麽新的開始,簡直是天方夜譚。


    但是沒有選擇。


    向前走,不一定會死,倘若說不,就一定會死。


    抱著這樣清醒的認知,與人類這種生物獨有的好奇心,一位棕發的姑娘率先走向那裏。


    然後是一個白發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跟上去。


    大家接二連三地走向那片黑色,它像一塊巨大的磁鐵。


    長生走到門口時,稍微遲疑了一下。


    南萱伸出手,又放下。


    這時候,長生回過頭。她們四目相對,沒有多餘的話。


    她覺得好遠。


    最後,長生也被那陣可怖的黑暗吞沒。


    於是南萱走上前。


    霜闕在門口稍作停留,伴隨著鐵門吱呀的聲音,她輕輕地說著。


    “很久沒有在這樣短暫的周期裏出現大規模的死者了。”


    南萱回過頭,黃昏的暖光中,她看不清霜闕的表情。


    “或許這次的你們會贏也說不定。”


    大門轟然緊閉。穹頂傳來渾厚的鍾鳴聲,覆蓋了大門陣陣轟然的回響。


    有人停下腳步,側耳聽著鍾聲。然後繼續在黑暗裏行走。


    “歡迎來到世界塔。”


    指引者始終是一位稱職的指引者角色,漆黑中,霜闕的聲音傳到每個人的耳中。


    那時,他們還沒有意識到,這並非是命運所奏響的迎鈴。


    而是名為永恒的怪物所敲響的,最後的喪鍾。


    也是嗚咽。


    有人帶了手電,光柱剛一出現,人們就本能地靠過來,走在一起。像是深夜裏水麵上聚攏在光餌前的魚群。


    微弱的光線在龐大的黑暗裏,幾乎杯水車薪。若直直地將手電向前打去,看不到盡頭。


    走了一段時間,南萱的眼睛適應了這樣的光線。沒多久,她明顯地感到他們來到了一處更大的空間。手電能在一些物品上照出輪廓。


    他們停下腳步。


    忽然亮起來。


    大規模的光的出現令她猝不及防,南萱感到眼睛一陣刺痛。但好在燈的功率不大,她隻是被突如其來的明亮嚇到了。


    受驚的不知她一人,她也聽到兩三個女孩小聲的驚呼。


    這裏的很大,燈光五彩斑斕,瑰麗又絢爛。昏暗的空間在瞬間變得光怪陸離。


    南萱聞到一股奇怪的芬芳。


    隨後,有音樂響起來。那種節奏感很強的電音,以急促的薩克斯為主旋律,隱約讓人覺得是首美式老歌。在模糊又熟悉的旋律中,夾雜著嘈雜的人聲。


    但這裏空無一人。


    “……電玩城?”


    戴著鴨舌帽的男生問。


    “不太像。”


    他旁邊的同伴回應。


    “夜店。你們可以理解為大型酒吧。”


    先前被稱為陶少爺的男人這樣回答。


    他這麽一說,南萱才隱約察覺到,自己聞到的氣息正是各類酒水的混合產物。它們很快地揮發,讓香氣氤氳在密閉的環境裏。


    一行人繼續向前走著。環顧四周,起初她以為那些喧鬧的人聲是音箱之類的設備播放出的,但走了一陣,她能明確地感覺到,這些對話正來自自己身邊。


    可她看不到他們,他們也看不到她。


    -tobe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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