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活著,想要活下去,想要和她一起,在沒有欺騙背叛與利益紛爭的世界中,安逸而平靜地生活著。


    或許這樣的生活不是她想要的,卻是我唯一的願望。


    我什麽都可以聽她的。可如果真的有這樣選擇的機會,我希望,這次來由我做主。


    但這個願望,即使我能活下去,也不夠完整了。


    所以……算了吧。我不後悔,真的。


    眨眼變得困難,視線暗了又明,明了又暗。


    再睜開眼睛時,一個小男孩站在我的麵前。


    我從未見過他。


    他的發型像顆黑乎乎的小蘑菇,臉蛋圓圓的。他的臉上戴著一條黑色的眼罩。


    他蹲下來,視線穿透眼罩,好像在默默地注視我。


    這孩子是誰?怎麽進來的?為什麽要出現在這裏?


    瀕臨死亡的時候,我其實沒有心思想這些。疑惑固然是有的,但我姑且隻將他當做失血過多所產生的幻覺。


    他就這樣默默地蹲在這兒。過了一小會,他張開嘴巴。


    “你很快就會死了,等不到人來救你。”


    他的聲音很稚嫩。說話的時候,手裏拎著一個銀色的懷表鏈,左右擺動著。


    我想回應,卻張不開嘴,也沒有力氣。


    “可你不想死。”


    他好像看透了我想說什麽。我沉沉地閉上眼,表示肯定。


    他將手繞到腦後,解開了眼罩。


    這個孩子,沒有瞳孔。


    他就這樣緊盯著我,與我四目相對。


    一陣刺痛與眩暈並存的不適感從外部襲來,與我內部深處的某一點產生共鳴。我的雙目像是被打進兩根鋼釘,眼裏的景色萬花筒般天旋地轉。


    我不確定這是我所看到的,還是心中所想到的。


    畫麵扭曲,破碎,又重組。生理上的異樣與精神上的反常縱橫交錯。最終,一切化作一團耀眼的白色。


    “你想要什麽?”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


    “我想要時間。”


    如果那時,時間過得快點,我說不定來得及救她;如果現在,時間過得慢些,我或許就能得救了。


    沒想到,在還清醫生的人情之前,我欠下了一個更大的。


    夜厭白向來擅長多管閑事,在我去和死神約會前撈了一把。


    於是,尚處於實驗期的人工心髒,被植入進我的胸腔。


    醫生說,萬不得已,他不想這樣做。


    於是我又欠了醫生一個大人情。


    我也不想讓醫生這麽做。他的立場不論黑白道,總是絕對中立的。他救我不過是仗著長久以來的情分,外加儀器需要一個實驗體。


    就這樣,我有了一顆通透的人造心髒。


    我能活多久是一個未知數,全看這個新的心髒給不給麵子。初期並不嚴重的排異反應後,機體好像適應了這個新的住客。


    所幸我平時也並不很愛運動,對心髒不會造成太大的負荷。


    我告訴楓華以後,她沉思良久,說出一部法國老電影的名字,叫機械心。


    故事大概是說,一個在冬天出生的棄嬰凍壞了心髒,母親棄他而去,接生的大夫用一個鬧鍾作為心髒維持他的生命並收養了他。代價便是他不能有強烈的情緒變化,那顆脆弱的機械心無法承受。


    後來,機緣巧合下男孩愛上了一個女孩,心髒最終不堪重負,被熾熱的愛燒壞掉了。


    是個悲劇。


    好在隻是個童話。


    至於我那顆原來的心髒,被興趣糟糕的醫生造成了標本,泡在灌滿福爾馬林的玻璃瓶裏。我就看了一眼,本能地有些抵觸,讓他快點拿走。他按規矩替我轉交給了曾經的組織。


    不論血腥的場麵看了多少,麵對自己身體的一部分遊離在外,這感覺還是很微妙的。


    “剛拿出來的時候,像熟透的果實被摔爛在地上。好啦,現在你的心永垂不朽了。”


    你瞧,這該死的醫生非要給我形容一番。


    所有的存款支付了醫生的友情價後,剩下的不多不少。好在這部分錢被洗的幹幹淨淨,我能拿去光明正大地幹點什麽。


    在楓華尚還活蹦亂跳的時候,我們曾商議要不要經營些什麽。她想要賭場,想要歌廳,想要酒吧,而我隻想開一間不大不小的茶館。


    她自學了電貝司,又有著與生俱來的表演欲,想在一個屬於自己的舞台演出。我生性喜靜,也不知為何會和她如此合拍。


    或許是個性互補吧。


    就像兩塊截然不同的積木,拚接在一起就變得新奇美觀。


    那時,對於這有爭議的話題,我們先放了放。


    而現在,我毫不猶豫地拿剩下的錢開了一家酒吧。為的是有朝一日她能站起來,完成她曾最憧憬的願望。


    地段稍微有些偏,也是醫生介紹的。那曾經是他一處地下診所,與附近的店鋪很近。我將它打通,又請懂行的朋友設計了些可能用的上的裝置。


    很快,酒吧開業了。楓華好像很高興,隔著呼吸罩,吵著要住在店裏。


    我確乎是在她身上看到曾經蓬勃的朝氣了,欣然答應。


    但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我不再見到醫生。


    在他幫我張羅著找地段時,我隱約感到他在隱瞞什麽事。


    人們總是很難從醫生平靜又自然的神色裏捕捉到什麽信息,可憑借我們多年的交情,我知道他遇到了麻煩。我猜救我一命算一件,這一定招惹到了老早盼著我死的人。


    他的私事從來不會主動告訴別人,如果開口了,那一定有某些目的。而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告訴我發生了什麽,我便知道,那是我不好插手的事。


    更多的我就不清楚了。或許與他的研究、家庭、無照行醫等事物有牽連。


    總之,開業後,說好作為第一名客人的醫生至此消失了。


    不過,我們這樣行走於黑暗中的人,時不時就會失蹤一段時間,有時是躲避警察,有時是事務繁忙。發生這樣的事,我不是沒有擔心,但並不是相當程度的在意。


    我大難不死的名聲傳了出去,仗著先前的威望,酒吧成了情報網的樞紐。後來也有些脫離組織的人,帶著傷找到我。凡是曾經追隨我的人,我一概納入店裏。


    而組織也是守信用的,隻要我們付出了同等的代價,確實不再刁難,甚至常常找我合作一些項目。


    我沒有拒絕。僅靠營業額維持醫療費杯水車薪,我需要憑著經驗插手更多的事。


    酒吧不溫不火地經營著。後來,有一個很特別的人時常光顧這裏。


    她既不像風流的女人打扮的花枝招展,也不像是情場失意的小女孩借酒澆愁。幾乎沒有人邀請她跳舞,因為她的打扮是那樣幹練又男性化,在昏暗的燈光下非常的不起眼。


    她好像就是單純地一個人來喝喝酒,聽聽消息。


    我很快了解到,她是一名商界的狠角色。


    她名叫星雲,業內的人尊稱了句夫人作為後綴。不久前,她隻是公司的實習生,一名精算師。但沒過多久,這個企業的內部發生劇變。在風起雲湧的局勢中,她卻一步一步向前走著,步步高升,任何阻礙在她麵前的人,都消失了。


    但從來沒有什麽證據,將問題的源頭指向她。


    帥啊。


    她的手上沾不沾血,我並不清楚,但我敢肯定那並不幹淨。


    這樣的機會我自然不會放過。憑借嫻熟的交流技巧,我很快地與她熟絡起來。


    自然,事後我意識到,也是星雲夫人有意接觸我。


    否則我那些哄騙小孩的把戲,對她而言是完全不上道的。


    不論如何,我們成為了朋友。


    至於楓華,她還是不能自如地行動。


    過去她一向是個神經質的人,但如今,她的這種特性被收斂了起來。


    通常情況下,這樣處境的人會變得偏執又情緒化,無故地亂扔東西,大喊大叫。可她恰好相反——她安靜的過分。


    這真的不像她。


    我時常感到後悔,但我也不知道自己該後悔什麽。我又不會知道那個公文包裏裝的到底是什麽?


    可即便責任不在我,我卻總沉溺在深深的自責中。


    這些事,在與星雲夫人打牌時,我提起過。


    說起來,她的黑傑克玩的很不錯。她心細膽大,總能恰到好處地拿捏輕重,每次都是最接近21的數字。偶爾輸了,也是因為爆牌。


    這點倒是和楓華很像,不過那丫頭輸得次數更多就是了。


    但和她們玩牌心理壓力稍微小些。若是醫生在場,他總盯著別人的臉色與動作,通過觀察微表情與肢體語言判斷牌麵。


    真是嚇人,我從來都是玩玩而已的。


    所以,醫生到底去哪兒了?


    他說他比較忙,有事要處理,但卻從來沒向我提過是什麽事,也從未找我幫過忙。我欠他的人情倒是一直記得,卻不知該什麽時候才能還給他。


    醫生這個人,手倒是髒多了。


    黑白兩道,他都混得很開。與生俱來的交際天賦讓他受到許多權威人士的青睞,他們無不對他信任有加。說難聽的,即使他們被賣了,也懷疑不到他的頭上。哪怕事實擺在麵前,還要震驚地不肯相信呢。


    我為什麽會知道這些……就說來話長了。


    所謂真正的朋友,並不是相互間毫無保留,而是能恰到好處地尊重對方的保留。


    -tobe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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