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瑾醒來,脖子上包著厚厚的紗布,動一下渾身好像要散架一般,疼得她直吸氣,一見她醒過來,齊寒就迫不及待地質問。


    “你怎麽能自殺呢!”


    “我爹......”


    葉瑾記掛著葉老爹,才一開口喉嚨就被扯得生疼。


    “葉伯伯還沒醒。”


    “葉湘呢?”


    “葉湘?沒見到啊?”


    沒有葉湘,沒有解藥,她破釜沉舟揮刀自刎,就像個笑話,什麽也沒有換來。


    葉瑾艱難地坐起身,捂著脖子下了床,踉踉蹌蹌又來了雲府,雲府大門緊閉,沒有一個人願意替她通傳,她不知疲倦地敲打著雲府的大門,直到烏雲壓城,大雨傾覆,磅礴的雨聲蓋住了她的嘶喊,她從來沒有這樣絕望過。


    忽然大門緩緩開啟,幾個人衝了出來,架起她扔進了傾盆大雨裏。


    “解藥已經被太子殿下派人來取走了,你去找他要吧。”


    瀑布般的大雨,瞬間將她從頭到腳澆了個透心涼,但她笑了,渾身的疼痛仿佛都消失了,脖子上的紗布散開,鮮血混著雨水沁出,染紅了胸口一大片的衣襟,她都不在乎,轉身飛奔向明子蘇的府邸,大門敞開寫,門口站著一個粉衣女子,撐著一把碧綠的油紙傘,她淡淡地笑著,望著葉瑾飛奔過來的身影,笑意更深了。


    葉瑾跑到石階前的身影頓住了,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視線清晰了一些,看見了一張麵熟的臉孔。


    “孟小姐?”


    “葉姑娘好記性。”


    葉瑾對她勉強扯起一抹虛弱的笑意,繞開她往裏麵走,被她伸手攔住了,曖昧不明地說:“殿下昨夜累著了,此刻正歇著,你還是不要進去打擾的好。”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他。”


    “好,我幫你進去問問他要不要見你,你且在這兒耐心等等,瞧這淋的,存了心要讓殿下心疼麽?”孟小姐將傘交在葉瑾的手裏,輕甩衣袖轉身進去了,葉瑾想要跟著進去,被她的丫鬟攔住,眼睜睜地看著大門緩緩關閉。


    葉瑾覺得自己倒黴極了,明明隻想安安靜靜過自己的小日子,一不留神在青陽城就得罪了這麽一兩個人,偏偏沒一個是她惹得起的。


    孟思瑤,護國公孟淵的女兒。


    那一年,他還是影上容,混跡青樓名館中春風得意的公子上容,不是高高在上的東宮儲君,他騎在馬上,身軀挺拔,提著韁繩的手白皙修長,他下了馬,走向身後的軟轎,撩開了轎簾:“孟小姐,到了,請下來吧。”


    轎內傳來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公子,人家坐得太久了,腿都麻了,你能不能抱人家下來呀!”


    影上容遲疑了一下,挑眉笑了笑,朝裏麵攤開了手掌:“在下的榮幸,還請孟小姐先出轎吧。”


    轎內傳來一聲嬌笑,一隻白皙玉手從轎子裏伸出來搭著影上容的手,緊接著一個粉衣女子從轎子裏探出頭來,頭上的珠花步搖真是不少,搖搖晃晃地掛了滿滿一腦袋。


    孟思瑤用帕子掩住嘴嬌嗔一笑:“真是多謝公子了。”


    “等等!讓我來!”葉瑾氣沉丹田,大吼一聲衝了上去,一把推開影上容,拉住女子的手,抄起她的腰一個公主抱把她抱了下來,不等她站穩,飛快地撤回了手,皮笑肉不笑地說:“姑娘,你可真沉。”


    孟思瑤被突然竄出來是不速之客嚇得花容失色,狼狽地扶著轎子勉強站穩,氣憤地指著葉瑾:“你是哪裏來的野丫頭!竟敢碰本小姐!”


    “是你自己說腿麻了,我好心抱你下來,你不感謝我,還對我凶,早知道你這麽重,我還不抱了呢!”葉瑾不服氣地翻了個白眼,誰讓你騷擾我的美少年。


    “你放肆!”女子氣紅了眼,二話不說舉起巴掌就要打葉瑾。


    一直淡笑著的影上容身形一動,攔在葉瑾麵前,截住了女子的手腕。


    “你......你竟然護著她?”


    影上容緩緩鬆開她的手:“孟小姐今日心情不佳,不如咱們改日再聚吧。”


    “讓我出了這口氣,我心情自然就好了,你讓開!”


    孟思瑤沒聽話他言下之意,不死心地繞過他來到葉瑾旁邊,抬手又要打,這回還沒來得及把手抬起來就被影上容攥住了手腕,他什麽也沒有說,一雙眼睛含著笑,就那樣盯著她,眼裏的笑意一點一點地消失殆盡,盯得她頭皮發麻,最後他麵無表情地鬆開她的手,吩咐轎夫:“送孟小姐回府。”


    然後轉過頭揉了揉葉瑾的發頂:“我知道你力氣大,但也不要到處見人就抱吧。”


    葉瑾無辜地說:“你以為我願意抱她,還不是她自己扭捏造作態,還想染指你。”


    影上容笑了:“還知道扭捏作態了,你可知她是護國公孟淵的獨生女,本來還指望她幫我一個大忙,這倒好,被你給攪了。”


    葉瑾有點急了:“那、那怎麽辦啊?早知道這樣我就不得罪她了,我現在去追她還來得及嗎?”


    影上容逗她:“轎子應該還沒走遠。”


    “行!那我就去了!”葉瑾拔腿正要去追,又遲疑了一下,瞄了一眼那匹拴在一旁的馬,跑過去敏捷地爬了上馬背,馬兒受了驚,嘶鳴一聲揚起了身,嚇得她大叫一聲緊緊抱住了馬脖子。


    影上容神色一凜,不再玩笑,一把拉住韁繩:“我逗你的,別鬧,這馬認主,快下來。”


    “你別管了,我可不能害了你,等我!”葉瑾推開他的手,揚起馬鞭一甩,一聲脆響,馬像一隻離弦的箭竄了出去,嚇得她尖叫一聲,整個人往後一仰,差點飛了出去,條件反射地俯身緊緊抱住了馬脖子,馬兒瘋狂地向前狂奔,她的叫聲很快淹沒在風中。


    馬兒飛快地在街上奔跑著,驚起人群驚慌奔逃,身下的馬不馴地甩著馬背地想把背上的人甩下來,葉瑾搖搖欲墜地趴在馬背上,眼看就要掉下來了,這才後知後覺地開始害怕起來。


    忽然馬背上一沉,腰上一緊,她被穩穩抱回馬背上,影上容模糊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現在知道怕了?”


    “影上容!”葉瑾驚喜地回過頭。


    “閉上眼睛。”影上容扶住她的手一起緊握韁繩,接過她手裏的鞭子,讓馬兒緩了速度,一拉韁繩,轉進了一個沒人的小巷,“啪”地一聲脆響,馬兒飛速疾馳。


    葉瑾聽話地閉上眼,耳邊呼呼作響,仿佛在飛一樣,身後是影上容溫熱的胸膛,恐懼瞬間消散。


    “想學騎馬嗎?”


    “想!”她睜開眼,仰起頭,亮晶晶的眸子裏寫滿了興奮。


    “我教你。”


    “影上容!”葉瑾大聲喊他。


    “恩。”疾風中他的聲音模糊卻溫柔。


    “沒什麽,嘿嘿......”


    馬兒飛馳到了一片寬闊的草地,揚起頭嘶鳴一聲停了下來。


    “到了!”影上容率先翻身下了馬,葉瑾可憐巴巴的朝他伸出手臂,要他抱著下馬的架勢很是明顯,他寵溺一笑,將她抱了下來。


    葉瑾興致勃勃的學起了騎馬,奈何馬兒很不給麵子了,她一靠近它就傲嬌地走開,她追它便跑,她停它也停,她賭氣往回走它竟也跟著,一趟一趟的你追我趕下來,葉瑾筋疲力盡,卻連韁繩都沒有摸到,她氣喘籲籲地癱倒在草地上,馬兒也悠閑地甩起尾巴吃起了草,她調皮地壞笑著,嗖地竄起來一把攥住了韁繩,但馬兒淡定地吃著草,任憑她怎麽拉也紋絲不動,她氣呼呼地把韁繩扔了出去:“不學了不學了!它跟我不對付!”


    影上容曲著長腿,悠閑地坐在草地上,取下腰間的短笛,徐徐清風中慢悠悠地響起了清揚的笛聲。


    葉瑾急躁的心情漸漸平緩,她放棄了跟馬兒較勁,跳著腳在寬闊的草地上一圈一圈地走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影上容說起了話。


    說她有一天在門檻那裏摔了一跤,磕掉了一顆牙。


    說她有一天在屋子後麵的山地上丟過一個親手編的小花環,過幾天去找的時候已經枯了。


    說她有一天夢到自己會飛了。


    說她這個月又長高了,上個月做的衣裳穿著已經有點小了。


    說她其實還挺喜歡穿男裝的。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想和他分享她所有的回憶。大的小的,快樂的,不快樂的,她都想告訴他,餘暉中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長,殘陽斜影著陪著她,影上容看著夕陽中的葉瑾,剪影美好,仿佛被鍍上了一層暖暖的光,他心裏有一種陌生的感覺在萌芽,他想也沒想,忽然脫口問了她一個問題:“葉瑾,你最想要的東西是什麽?”


    “我最想要的?”她認真地思索著,“我很貪心,想要的東西好多好多,我想要我爹不再去賭,每天按時回家,我想要我娘的病徹底好起來,我想要湘兒快樂長大,將來嫁給自己喜歡的人。”


    “那你自己呢?”


    “我自己......我想有一座小房子,一片花田,還有滿滿一屋子的陽光,房子也不需要很寬,能夠允許我偶爾和自己捉迷藏就好,花田不需要很大,隻要一眼望過去,剛好填滿我的視線就好,陽光也不需要很燦爛,能夠溫暖我的被窩就好。”


    影上容靜靜地聽著,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天漸漸黑了,夜風有些涼,一輪明月皎潔地掛在天空,葉瑾的肚子不合時宜地發出一陣咕嚕聲,她窘迫地捂著肚子,才想起來自己連飯都忘了吃就出來了。


    “來,我帶你去吃些東西。”


    影上容抱她上馬,飛快地穿梭在草地上,消失在夜色中。她的耳邊有風極速地掠過,除了風,還有他胸口傳來的心跳,一聲一聲,平緩而低沉,她枕著他的心跳,安穩得想睡覺。


    於是她就真的睡著了。


    醒來時天色已微亮,她發現自己枕著他的腿,嘴角下方還殘留著一方暈開的漬跡,他黑色的外衫罩在她身上,縈縈的清香,淡淡的溫暖,黎明時分的涼意她竟一絲也沒有感覺到。她抬起頭,影上容一雙清亮的眼望著碧藍如洗的天空靜靜地出神,她好奇地問:“你在看什麽?”


    “我看了一晚上的星星,你打了一晚上的呼嚕,還流了一晚上的口水,而且,你看著這麽瘦,竟然這樣重,壓得我的腿都麻了。”影上容輕笑了一聲,拍拍葉瑾的頭,把她拉起來:“好了,天要亮了,我送你回家。”


    葉瑾兀自沉浸在回憶裏,直到孟思瑤一把推得她差點沒從台階上滾下去才恍然回神。


    “殿下沒空見你,你回去吧!”


    “不可能。”葉瑾固執地往裏麵走,他知道那解藥對她有多重要,怎麽可能不見她?


    孟思瑤怒了,抬手就是一巴掌:“放肆!你敢硬闖太子府邸!”


    葉瑾接住了她揮過來的手掌:“孟小姐,我知道我之前得罪過你,可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而且也不過就是一件小事,你何必要這樣為難我?”


    孟思瑤一把揪住葉瑾的衣領怒吼:“不過是一件小事?你可知道我這輩子都沒有這麽顏麵掃地過?你居然敢跟我說這是一件小事?


    脖子上的傷口浸了雨水本就火辣辣的疼著,此刻被她一扯,疼的葉瑾腦子一白,想也不想抬手一巴掌打在孟思瑤的臉上,冷意森森地盯著她的眼睛:“我一個將死之人,不怕得罪你,更不怕得罪太子,今天我一定要進去,你若願意像市井潑婦一樣在這兒與我撕扯一番,我也願意奉陪。”


    說完,她狠狠推開驚呆了的孟思瑤,毅然決然地走了進去,可才剛進門又被攔住了,這一次,攔她的是一個慈祥的老婦人。


    “你就是葉姑娘吧,殿下現下正在睡著,實在不方便見你,你且回去吧,你要的東西殿下已經派人送去了。”


    葉瑾愣住了,派人送去了?派別人送藥,卻對她避而不見嗎?她隱隱意識到了一絲不尋常,遲疑地問:“殿下他……沒事吧?”


    “殿下沒事,隻是有些累,還在歇息,所以不方便見你,何況你不也急著要救你父親嗎?快些回去吧,有什麽事以後再說。”


    孟思瑤不耐煩地搶話:“都跟你說了殿下昨夜累著了,現下都還沒醒呢,趕緊走!”


    葉瑾沒有理會她,跪下來給老婦人磕頭道了個謝,又一路往回飛奔。


    明子蘇的寢房內,八月的天卻生著很旺的炭火,屋子裏伺候的奴才們蒸出了一身汗,可榻上的人一襲素白寢衣,領口微敞,露出裏麵蒼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膚,他在熱浪騰騰的屋子裏卻凍得瑟瑟發抖,唇色蒼白如紙,眼神渙散難以視物,氣息微弱得仿佛隨時都會消失一樣,可即便是這樣,他還在極力強撐著打起精神,虛弱地問:“解藥送去了沒有?”


    “殿下放心,早就讓方洲送去了,不過葉姑娘剛剛要進來……”


    “不!別讓她進來……”明子蘇急了,帶起一陣虛弱的咳嗽,“會嚇著她的,那個傻丫頭啊……就說我睡著……不方便見她……”


    門外,於桑閃身進來,跪在地上,遲疑著不敢回話:“殿下……”


    “有話就說,莫言吞吞吐吐的。”


    “是,方洲送藥去了一個時辰都不見回來,屬下去找,在半路找到了他的屍體,解藥不知所蹤,屬下剛剛從葉家回來,葉老爺子已經毒發身亡了。”


    明子蘇僵了一瞬,驟然緊握的拳頭可見血管分明,半透明的皮膚下幾乎看不見血色,他整個人轟然從榻上滾落下來,蜷縮著身子躺在地上,一口鮮血噴出來,染紅了蒼白的唇,一身素白長衫上點點殷紅刺目,像一幅觸目驚心的朱紅潑墨畫,他顫抖著眼皮,閉上眼擠出一抹極苦的笑:“她怕要是恨我一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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