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遲疑地問:“娘娘,這就是冷梧宮了,您說的那個地方應該就是這裏了,您打聽這兒幹什麽?聽說裏麵好像住著一位久病失寵的妃嬪,還禁了足不許出來的,別人都避之不及,這麽晦氣的地方咱們還是別去了吧......”


    葉瑾看了她一眼,徑自上前推開了門,迎麵撲來一股敗落冷清之感,竟完全沒有春夏日的生機,倒有幾分秋冬的蕭條,院中雜亂堆放著的一些樹景花盆,落了滿地枯枝敗葉,覆著雨後淤泥無人清掃,整個宮苑顯得冷清而破敗。


    一個年紀偏大的宮女站在雨珠成簾的廊下,惆悵地看著髒汙一片的地麵道:“咱們是不是應該找個時間收拾下這院子,晴日裏還好,這一下雨就滿地汙水橫流的,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一個素綰著發髻的小宮女不知道從哪裏拐出來接了話:“我今天爬上屋頂瞧見禦花園的花開的特別好,五顏六色的好看極了,秋環姑姑,不如我們也在院中種上一些,也能給咱們宮裏添幾分顏色,齊嬤嬤你說好不好?”


    “好自然是好,可是你又不是不知道,娘娘禁足失寵的這些日子,除了每日的藥膳食材內廷是什麽也不供給我們了,連娘娘夏日換季的衣裳都是咱們自己做的,更別想什麽花了。”秋環歎著氣。


    “可不是,眼看就要秋涼了,什麽都不給,真不知到了冬天要怎麽過。”一個小太監也加入了討論,“今早上我從內廷出來碰見了芳華宮的小英子,這小子如今跟在芳貴人身邊當差,見到我是趾高氣揚的,想當年咱主子得寵時咱可沒這麽嘚瑟過,現下芳貴人又有了身孕,封嬪隻怕也是遲早的事情,來年要是誕下一位皇子,就是封妃也不是沒可能的,再看看咱們這位,唉......”


    秋環立刻沉下臉:“說什麽呢!叫娘娘聽見多鬧心!若是叫外人聽見了就更瞧不起咱們了,你要是閑得慌,就去後院拾些柴來,備著年下有用處。”


    “誰聽見啊,還有誰會來咱們宮裏找晦氣......”小太監不服氣地嘟囔。


    哪有奴才這樣輕視自己主子的,葉瑾皺起眉正要開口,忽然身側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晦氣?”


    小太監望過來,愣了半響才不敢置信地緩緩地跪下去:“太...太子殿下!您.....怎麽來了?”


    淡黃色的身影緩緩穿門而入,明子蘇負著手目不斜視地從她身邊擦過,直直地邁步進了院子,凝視著小太監伏地而跪的身影,瞳孔微微縮緊,目光冷著。


    “給......給殿下請安......”冷梧宮僅有的三個奴才都跪了下來。


    明子蘇負手而立,語氣淡漠說:“你既嫌晦氣,不如去刑庭去去晦氣。”


    小太監身子一軟癱坐在地,連忙又跪好苦苦求饒:“奴才一時失言,求殿下饒命......”


    嬤嬤和小宮女趕緊也跪下來替他求情。


    “殿下請開恩,饒過小齊子這一回吧,他平日裏也算盡心,娘娘跟前可用的人本來就不多,少了他也有諸多不便,殿下就允他將功贖罪吧。”


    “罷了。”明子蘇竟緩了神色不再追究,移步朝著寢殿去了。


    “謝殿下開恩!”小太監臉色慘白地謝著恩,直到明子蘇的身影消失在門後,他癱倒在地,一臉後怕地擦著額頭的冷汗,“秋環姑姑,竹影,搭把手拉我一下,我腿不聽使喚了......”


    竹影飛快的跑過來,和秋環一起拉他起來,一邊好奇地問:“姑姑,刑庭是什麽地方?”


    “不死也要脫層皮的地方......”小太監喃喃地回答。


    葉瑾心裏一凜,愣愣地追隨著明子蘇頎長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寢殿門後,心頭忽然浮起一絲陌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他與從前是如此的不同,他的確不是她所認識的那個叫影上容的少年了。


    從前的影上容,沉默少言待她良善。


    眼前的明子蘇,隻言片語定人生死。


    “還不過來見過太子妃娘娘!”


    葉瑾兀自恍神中,月影一聲嬌斥嚇了她一跳


    三個驚魂未定的奴才又戰戰兢兢地過來請安,麵麵相覷,今天是什麽日子,連他們冷梧宮也熱鬧起來了,太子太子妃都來了。


    葉瑾吩咐他們起了身,讓月影原地等著,獨自跟著明子蘇進了寢殿,也許隻是想離他再近一點,將他看得再清楚一點。


    她停在寢殿門口,遠遠地看見一個女子靜靜地躺在榻上,白紗覆麵,隻露出一雙緊閉的眼,看不清麵容,而明子蘇靜靜地在床前站著,不言不語,沉默半響,安靜離去,經過她身邊時明子蘇似乎沒有半點停頓,仿佛又有一瞬間側目,短暫得仿佛隻是她的錯覺,回過神時他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門外了。


    寢殿很陰冷,沒有一絲人氣,葉瑾摸了摸桌上的茶盞,觸手冰涼,窗戶也破著,冷風夾雜著雨絲鑽進來,本不該覺得冷,可她卻打了一個寒顫,不斷地回想著明子蘇臨走時的神情,安靜淡漠,眼底卻湧動著隱忍和憤怒。


    顯然,他很關心這個人,既然如此,為何會任由她落到如此境地呢?


    葉瑾好奇地靠近床邊細看,隻見一條駭人的傷疤從女子的眉骨蜿蜒而下一路延伸到唇角,隱在若隱若現的白紗麵巾下,幾乎霸占了她整個左臉。


    果然是她,那夜嚇得她半死也被她嚇得半死的女子。


    從冷梧宮出來時雨已經停了,天空碧藍如洗,暖暖的陽光透過雲層瀉下來,罩在身上卻驅散不了周身的涼意,仿佛從心底漫上來的一樣,除了這一股久久不散的冷意,還有一抹縈繞在心頭的疑惑,那天夜半偶遇,雖然她被嚇得不輕,可卻還記得女子的臉讓她有種很熟悉的感覺,好像在哪裏見過,今天瞧了個仔細,似曾相識的感覺更強烈了。


    月影瑟縮著肩膀:“娘娘,冷梧宮像個冷宮一樣,讓人心裏發涼,咱們還是趕緊回去吧,當心身子受寒。”


    “月影,你知道她是誰嗎?”


    “奴婢是今年才進宮的,隻偶爾聽人說過,但知道的不是很清楚,不過娘娘放心,奴婢這就去幫您打聽。”


    葉瑾點點頭沒再說話,心卻莫名地慌起來,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漸漸地竟不知不覺跑了起來,月影焦急的呼喊遠遠落於身後。


    氣喘籲籲到跑回長禧殿,殿中傳出一陣陣斷斷續續的琴聲,曲調似曾相識,明子蘇端坐在殿中央,一襲墨色長衫,一如初見時的寂寥清冷,低垂著眼,修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淡色的陰影,掩去了他的情緒,長袖攏住琴身,微顫的指尖下琴音斷續不穩。


    葉瑾的腳步聲頓在殿門口,明子蘇聞聲猛然抬頭,她撞見了他眼底沒來得及撤幹淨的失落和哀傷,心頭驟然一震,提起腳步飛快地跑向他,從他寬大的袖袍裏鑽進去,爬上他的膝蓋窩進懷裏,委屈巴巴道:“你是不是生氣了......”


    “沒有。”他的下巴抵在她順滑的頭頂輕輕摩擦著,輕柔的指尖無意識地順著她背上散披的長發,語氣有些無奈:“我隻是不知道讓你進宮究竟是對還是錯......”


    “不管對還是錯我也已經進宮了,多思無益,何況這是你長大的地方,有你最真實的樣子,我想了解你的全部,所以我不後悔進宮,至少離你更近了.....”她聞著他身上的清香,往他懷抱深處鑽了鑽。


    明子蘇笑了,忽然想起來什麽似的道:“方才母後差人來召你前去問話,去換身衣服,我陪你同去。”


    葉瑾依依不舍地從他懷裏退出來,正要起身,一個宮女進來通報說葉湘醒了,請明子蘇去看看,他臉上的溫存迅速褪去,冷冷地掃了一眼傳話的宮女,嚇得她飛快地縮著脖子退下了。


    “你還是去看看吧,我自己去見皇後就行了......”


    “皇後前腳傳喚你,嫻妃後腳就醒了,分明是料到了我會陪你前去而故意為之,不陪你去我不放心。”


    見他神色冷凝,葉瑾便不再堅持,換好了衣服與他一起前去昭瑜宮。


    大殿之上,皇後正襟端坐,鳳儀威嚴,殿中央趴著一個下半身血淋淋的身影,氣息微弱地喘息著,嘴裏喃喃地還在求饒,經過那人身邊時葉瑾餘光打量著,還沒來得及看個分明,就被身側的明子蘇拉住。


    “別看。”他低聲提醒她,拉著她一起跪下給皇後請安。


    年知儀臉上帶著溫柔端莊的笑意從殿上慢慢走下來,華麗的袍尾曳地,攏起寬大的袖袍將葉瑾扶了起來,握著她的手。


    “本該早點叫你來問話的,可你一進宮就病了,本宮也不忍打擾,這才耽擱了兩日,現下身子可好些了?”


    卻沒叫明子蘇起身。


    她明明一臉溫和的笑意,葉瑾卻莫名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僵著脖子答話:“多、多謝皇後娘娘關心,我沒事了......”


    年知儀忽然臉色驟冷,話鋒一轉指著地上那個奄奄一息的身影厲聲道:“來人,將月影拖下去再杖責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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