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9月1號的上午,我想我到死也會回想的清清楚楚,如癡如醉,那天並沒有什麽特別,可是卻叫我時常能夠跨越時空回到那個明朗的時刻,那個美妙的感受。十多年以後的某一天,我終於寫了一首辭來紀念那天的意境與感受:


    《天淨沙?秋思》


    半山朝露清風


    歲月大川盤龍


    渡頭客船帆揚


    旭日東升


    自由人躺竹藤


    九月裏的早晨,空氣、風、陽光是那麽的清爽宜人,我大刀闊斧的坐在屋前的桃樹下,遙望著半裏之遠的長滿青竹的土島,我非常享受這樣靜靜坐著的感覺,腳搭在齊膝的枝杈上四處遠眺,如果久了有些厭倦,便用力踩踏沒剩幾片枯葉的桃樹,把礙眼的枯葉搖下來,雖然我不知道寂寞是什麽東西,但是走出書房來到桃樹下這樣坐著,我仿佛看到了一馬平川過後便是山河迤邐的壯闊,此時我的心不再沉寂,也不再是一個十二歲少年的懵懂的心。


    快八點半了,我媽還沒安排妥當家務,喂豬食,打開雞鴨雜屋,換好灶裏的新煤球,將髒的衣服侵水等等,這些瑣碎事情似乎隻有時間才能彌補丟三落四的過錯。


    我有些坐不住,走進門又說:“快點啦!在做什麽?”


    媽媽不耐煩的說:“今天不用報到,隻要交錢領書,你急什麽?”


    我問:“為什麽不要報名?在小學不是每次要報名。”


    媽媽說:“還不知道班主任是誰?沒分班呢,報什麽名?”


    看來仍未安排好,我在邊上看著,著急也沒用,知道不用報到心平靜了不少。今天對於我來說是向往已久,自從我哥上初中以來,家庭作業不是呆板的抄不完的字而是容易的少量解題,我的豔羨全表現在每次問我哥為什麽完成的那麽快的時候了。


    初中向往已久,當我親臨其境且要置身其中時,我這才體會初中的艱難,後悔不迭,世事便也如此,現實與夢想的差距總出奇的大。


    本來我已經到過初中學校兩次,但這次注意到校大門的寒磣了,那“梅塘中學”四個大字一點也不起眼,那繡跡斑斑的鐵門我很懷疑是否有用?那暗灰的圍牆為什麽不粉刷然後安上白瓷板呢?我的小學可比中學神氣,千年伊始的六層新教學樓,氣派而輝煌。


    走進大門,一棟現代的小教學樓矗立在左手邊,白瓷板反射著太陽的光芒熠熠生輝,但比鄰著它的卻是一排六七十年代的教學樓,灰暗而萎靡。同樣它麵對的也是一棟六七年代的教師宿舍,這樣,把個方方正正的規矩全比對出來。


    我四處搜索了一遍,老師宿舍樓一樓聚集了許多學生和大人,有的還擠在一扇門口,我興奮地說:“在那裏!有那麽多人。”


    媽媽沒有回答。


    我便朝著那裏而去,奇怪的是,校園裏竟然有水池?四周用水泥柱圍了一圈,在五丈方圓的水池裏,我還看到一個碉堡式樣的水塔,與時下放映的抗戰片裏的碉堡不同的是它粉刷了新的水泥,這樣顯得更加堅硬,那洞口黑黝黝的仿佛隨時有火力射出。,


    我又問:“當真個不要到班主任那裏報名?”


    媽媽說:“現在還不知道是哪個老師?要等出張榜。”


    我急了,說:“那明天到哪裏去?他那張榜出在哪裏?”


    媽媽有點氣憤說:“你還找不到啊!不要怕的,你怕什麽?”媽媽對於我的靦腆沉默膽小很是鄙棄。


    我訴苦著:“那我明天來,他們都上課了,我還在找榜。”從家裏到初中學校步行差不多要一個小時,以至於現在,我總覺得初中最大的收益就是每天走路兩個小時,鍛煉了腳力和身體。


    我媽似乎覺得不好逼太緊,於是說:“可能今天就貼出來了,等下發了書去看看。”


    交費不過是五分鍾的事,可發書的老師遲遲未到,樓前的家長和學生越聚越多,大多是女生,三五成群的都討論著分到哪位老師班裏的問題,眼前一個微胖的女生和一個大眼睛的女生似乎對班主任老師的情況了如指掌,正說著個姓曾的老師很優秀。


    徘徊的我嘀咕著:她們是怎麽知道的?我還期待能聽到什麽訊息,人流往身邊湧來,回頭一看,發書的兩個老師終於來了,她們便走上前去排隊。


    學生雖然多,程序非常容易,沒等多久便輪到我,把書裝進書包,我鬆了口氣,四處一看,那兩個女生已不見蹤影。


    正當盡情搜尋,晴空裏一聲爆喝:“行啦!沒得用的把戲,不收呢?要我求不求個?去年喊要耍,硬不讀,今年又要讀,不收呢?”


    聽到有人大發雷霆,學生家長都傻眼了,我卻是認得他們,還是我的堂伯,被罵的正是我的堂哥。堂哥經如此一通爆罵,又惹得所有人的異樣眼光,眼淚一瀉如注難以止收,低著頭一副滿腔委屈的樣子,一步不前。


    堂伯見兒子如此哭喪,一腔怒火澆滅大半,但是騎虎難下,說:“走啦,還要丟人現眼啊?”堂哥嚇懵了,卻又不想走——丟了讀書的機會,可是虎威難抵,隻得半步半步的移。


    這一幕,大鬆樹底下坐著一派專門負責監管的領導都瞧在眼裏,看我堂哥的樣子是悔改了,真想讀書了,政教處的龍主任惻隱之心大動,於是對另外兩個領導說:“收下算了,他也想讀書,原諒他點,讓他去交費呢?”


    張校長向來以嚴厲著稱,還是不放心,說:“這個,去年他沒來讀,肯定是個耍把戲的,收下怕是個禍害?”


    龍主任身為教務處主任,對於想讀書的人特別喜歡,又說:“去年他是沒來讀?可今年他又想,我們給他一次機會,讓他爸爸嚴厲督促他莫耍把戲,可能變好又說不定的,我看還是收下算了?”


    財務部劉主任也說:“收下算了,看來他是想讀書的。”


    張校長語氣緩和的說:“收下可以,但硬要他父母嚴厲督促才行,這樣的人老師管不住的,隻會耍把戲,可能還害了別個?”


    “嗯,”龍主任應聲說,又朝堂伯喊,“來呢,莫走,收下算了。”


    這不是喜從天降嗎?堂伯趕緊走回來。


    龍主任叮囑說:“收是收下了,但是你可要好好管他,要是在學校隻耍把戲,下一期要開除的,你做得到嗎?”


    “要得,”堂伯應聲說,“你聽到沒有?要是耍把戲,下一期就沒得讀了,你要是耍把戲,我要把你的腳打斷的,你聽到了嗎?”


    堂哥應了一聲,一副無辜可憐的樣子,可不是他真想讀書,而是他這個年齡段輟學,根本沒人跟他作伴,隻能去學校尋誌同道合的同齡人。


    龍主任說:“來啦,跟我去交費。”


    看著堂哥交好費,我不知道上去跟他說什麽,臉上淚痕未幹,縮著身,說不出的委屈失落,我叫了一聲“和伯伯”,堂伯顯然在思索倔強的兒子今日為什麽會哭,應了一聲匆匆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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