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追男人,女人要主動,這是楊潔導演的要求。</p>


    因為按照劇本本來的順序,在唐僧夜賞國寶前,中間還有一場遊園的戲,這場外景戲,要放在杭州去拍,但這場戲讓兩人之間有了互相了解,楊導的意思,拿出一天來也讓兩人熟悉一下,正好也可以熟悉一下下麵這一場戲的台詞。</p>


    朱琳今天一早,主動來找唐秦,既然是兩人遊園,楊導的意思,你們幹脆就去獅子林,全劇組的人拍攝其他戲份,誰也不許跟著。</p>


    “那小唐不會把女兒國國王給拐跑了吧?”劇務小孫話裏話外透著股酸味。</p>


    “我還怕她把唐秦給吃了呢。”作為鐵哥們,李成汝馬上懟了他一句。</p>


    “朱琳又不是妖精……”章金來替朱琳辯護道,不自覺間,他們已經不再稱呼他們倆劇中的角色,而是直呼其名了,在他們心中,唐秦就是唐僧,朱琳就是女兒國國王。</p>


    “導演,非要這樣嗎?”唐秦找到楊潔導演,邱佩甯就站在導演身後。</p>


    “非要這樣,下麵一場戲可是重頭戲,一個環節也馬虎不得。”楊導還真準備把西遊記這一集拍成紅樓夢了。</p>


    ……</p>


    蘇州的秋天不同於別處,說得簡約些,大概也就是一片銀杏,是一葉紅楓,是一支桂花吧,美得五彩斑斕。</p>


    井邊濯衣,街頭搖櫓,穿過白牆灰瓦,與女兒國國王徜徉於蘇州城內,也是別有樂趣。</p>


    “喝水嗎,我這有麵包。”兩人並肩走進獅子林,俊男秀女,立時吸引了諸多目光,“小唐,你說,我怎麽找不到感覺呢?”</p>


    </p>


    朱琳明白,以這個年代的眼光看,女兒國國王是在追求唐秦,女追男,主要是在自己,可是唐秦雖然俊秀,但現在也隻是欣賞而已。</p>


    唐秦也明白,作為著名的掛曆女郎,朱琳怕是從小到大愛慕的眼光看得太多了,一般的男人走不進她的心裏。</p>


    兩人走得都不快,緩緩穿行於園林秀景中,朱琳沒有動心,唐秦真的心動。</p>


    朱琳的美,美在漂亮的長相,美在溫柔的性格,美在優雅的氣質,也美在高超的演技。</p>


    “前麵就是獅子林的湖心亭,不如我們試一試遊園的台詞?”朱琳提議道。</p>


    唐秦輕歎一聲,跟著朱琳走上曲折的廊橋。</p>


    這人世間,最美好的愛情可能就是一見鍾情,而人世間最淒慘的愛情可能也是一見鍾情,因為它猶如煙花,在瞬間的輝煌之後,留下的多半的是久久的惆悵和遺憾。</p>


    劇本裏也是這樣寫的:</p>


    禦花園,楓葉似火,草木含情,鴛鴦戲水,清溪潺潺。</p>


    習慣了險山惡水,在小橋流水之中與佳人並肩而行,唐僧多少是有些異樣的。</p>


    而走下王位的女王盡顯女兒本色,笑語吟吟,脈脈含情。</p>


    “禦弟哥哥,今日身體可好些了嗎?”朱琳的殷切問候之中,分明飽含深情。</p>


    “多謝陛下垂問,貧僧已恢複如初。”唐秦答道。</p>


    “那就好,”朱琳笑著往前走去,“你看那戲水鴛鴦,如膠似漆,多麽歡快,是麽?”似乎隨口之語,卻是另有深意。</p>


    “陛下看得真切,貧僧不曾留意。”唐秦也隻能躲閃朱琳如火般的目光。</p>


    朱琳笑了,“為什麽天地間鳥啊蝶啊,都要成雙成對呢?”</p>


    “這是自有天地以來,便是如此。”</p>


    “禦弟……哥哥,”朱琳似在猶豫,但還是大膽地說出哥哥二字,“不去取經行不行?”她殷切的目光之中,滿含期待之情。</p>


    “為什麽世間還有象我們這樣的孤男寡女,不能成雙成對?為什麽禦弟哥哥甘願守孤燈伴古佛,單宿單飛呢?”略帶哀怨的質問,卻又是一片柔情。</p>


    唐秦歎了口氣。</p>


    聖僧並非不食人間煙火,以他天資之聰穎,怎不明這旁敲側擊外的深意?隻是,取經重任在肩,唐王承諾在先,不可改,不可違。</p>


    但,又如何拒絕這殷殷柔情?</p>


    “陛下,貧僧許身佛門,正是為了解救芸芸眾生,使世上不再有殺伐紛爭,使人間不再有怨女曠夫。”</p>


    唐秦無奈之下,隻得拋出普渡眾生的理想作為搪塞,盡管知道它是那麽的不堪一擊。</p>


    果然,這個脆若薄紙的托詞被女王輕輕點破:“既然禦弟哥哥有如此情懷,那麽眼前就有需要你解救的芸芸眾生呀!”</p>


    唐秦真的不想再答,他感覺自己金身已破,唐秦與唐僧重新成兩個人了。</p>


    “哎呀,我演得不好,”見唐秦不語,朱琳笑意盈盈,“我啊,隻在BJ電影學院的培訓班培訓了三個月,你說,怎麽才能快速喜歡上一個人?這要怎麽去演?”</p>


    “那你得……你得種下一顆種子。”</p>


    “種子?”朱琳的眼睛裏是化不開的柔情,讓唐秦不得不說下去。</p>


    “這個種子,其實就是角色與我們自己重合的地方,再具體一點兒,就是兩者相合的某一點兒特質……”</p>


    “不是模彷形象,而是要成為形象、生活在形象之中,並要求在創造過程中有真正的體驗。”</p>


    這是斯坦尼體係對演員的要求。</p>


    “人的性格的種子其實是很多的,你從你的種子裏麵挖掘,然後找到一個和角色相近的把它放大,就變成了角色,比如你找到一個與女兒國國王性格相近的你,……但是如果說你身體裏完全沒有,確實也是不能去演的……”</p>


    這也是斯坦尼體係對演員的要求。</p>


    哦,是這樣啊!</p>


    “你有種子嗎?”朱琳突然問道。</p>


    我有……,唐秦窘,看到他這幅模樣,朱琳反而笑了。</p>


    “湖心亭看雪……”眼前景色秀美,朱琳不由念出了聲。</p>


    唐秦馬上接道,“崇禎五年十二月,餘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鳥聲俱絕……”</p>


    哦,朱琳定定地看著他,“……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餘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你喜歡讀書嗎?”</p>


    美人在骨不在皮,朱琳的美更在於她身上所流露出的氣質,她其實就是這個時代的女文青,“我可以不慚愧地說,國外的名著,我幾乎所有都讀過,甚至不止一個版本。”</p>


    她的風采更來源於她所讀過的書,加上從小就學習舞蹈,她的身上更多了讓人著迷的氣息。</p>


    “喜歡詩歌嗎?”兩人似乎能聊到一塊去了。</p>


    “喜歡,”唐秦笑道,“這個年頭,誰不喜歡詩歌啊。”</p>


    這個年頭,80年代,正是充滿青春激情和理想的光輝時代,也是一個屬於現代詩歌的黃金時代。</p>


    這個時代人們對詩歌的熱愛,對詩人的追捧,猶如後世年經人對流行歌星的狂熱。</p>


    有點文化的人幾乎都在讀詩、抄詩、寫詩,這時的文藝青年聚會必談詩,不會即興朗誦幾首詩,都不好意思說自己識字。</p>


    北島、顧城、楊煉、舒婷、芒克、翟永明、海子、西川、韓東、席慕蓉、汪國真……他們在這個年代堪比明星!</p>


    “二十二歲,我爬出青春的沼澤,像一把傷痕累累的六弦琴,暗啞在流浪的主題裏——你來了</p>


    我走向你</p>


    用風鈴草一樣亮晶晶的眼神</p>


    你說你喜歡我的眼睛</p>


    擦拭著我裸露的孤獨</p>


    孤獨?你為什麽總是孤獨?”</p>


    ……</p>


    朱琳緩緩坐下,眼中的唐秦不是唐僧,他就是唐秦,詩歌真好聽,好象就是為她寫的一樣,可是為什麽他看透了我的孤獨?</p>


    哦,她好象找到自己的種子了。</p>


    “……這時候,你在我的視網膜裏潮濕起來</p>


    我翻著膝蓋上的一本詩集,一本惠特曼的詩集</p>


    我看見你是一隻純白的飛鳥</p>


    我在想,你在想什麽</p>


    我知道,美麗的籠子囚禁了你,也養育了你綿綿的孤寂和優美的沉靜……”</p>


    唐秦繼續朗誦著,朱琳卻輕輕站了起來,走到他的身邊,拉住了他的手,唐秦試探著想抽出來,卻發現隻是徒勞。</p>


    “這男的可夠幸福的,女朋友真漂亮……”</p>


    “我怎麽看,這女的象電影明星,男的象電視明星……”</p>


    “同誌,這首詩是你自己作的嗎?”</p>


    兩人回過身來時,才發現身邊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圍了一群年輕人。</p>


    唐僧看一眼朱琳,她臉色微紅,手卻仍然緊緊地握住唐秦。</p>


    “走吧。”人越聚越多,唐秦待不住了。</p>


    “同誌,這首詩是你作的嗎,你怎麽稱呼?我們剛才記了一半……你能全部朗誦嗎?”</p>


    “還有下半段嗎?”朱琳被唐秦拉著往園子外走去,卻也惦記著這首詩。</p>


    “哎,同誌,你別走啊,下半段……”</p>


    ……</p>


    “怎麽樣?”</p>


    晚上朱琳來到楊導的房間,楊導正拿著唐僧的畫像仔細端詳,劇中,這是女兒國國王畫的唐僧的肖像。</p>


    “這是小唐畫的,還可以吧?”</p>


    是嗎?朱琳眼睛一亮,如此的工筆畫,真是難為他了。</p>


    “我問你呢,怎麽樣,找到感覺了嗎?”楊導笑著又繼續問道。</p>


    “找到了,”朱琳臉紅了,扭捏間卻是萬種風情,她抬起頭來,笑道,“簡單地說,就是四個字。”</p>


    “哪四個字?”楊導追問道。</p>


    “假戲真做!”朱琳的眼睛煥發出光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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