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經到了十點半,江恩嬌揉了揉發脹的雙眼,關閉了電腦。很久沒玩過配音,江恩嬌感覺自己的感情表現得不太好,看來還要繼續返工。


    從浴室出來,江恩嬌手裏絞著剛吹幹的頭發,腳下卻不是很想邁出步子——書房的門已經關上了,臥室裏的宋行舟靠著床頭坐著看書,聽見浴室門打開的聲響也抬頭看向江恩嬌。


    臥室關了主燈,隻亮著一半小頂燈和床頭的壁燈,光線昏黃。


    江恩嬌咽了咽唾沫。她覺得自己口幹舌燥,立即轉身快步走到廚房,從冰箱裏拿了瓶蘇打水來喝。冰水從喉嚨流向胃裏,涼得她打了個激靈。


    認識具有反複性、無限性和上升性,江恩嬌突然想到了思想課必修四裏的一句話,淺薄地引用一下,她對宋行舟的認識和對自己與宋行舟之間關係的認識也是如此。


    最初被帶回宋行舟家裏時,她以為自己又可以回到過去那種有養父母疼愛的生活,盡管這對新的父母有些年輕。但沒過多久,心思細膩的江恩嬌就察覺出了這對夫妻的異常之處。


    宋行舟和王瑾恩年紀相仿,兩人大學畢業就結了婚,按說是將校園戀情進行到底的甜蜜“畢婚族”。


    但過了不久,江恩嬌就發現自己這位“四叔”和“四嬸”的相處與自己的養父養母完全不同。這夫婦倆既不親密又不默契。


    在江恩嬌十五歲的某個周末,王瑾恩淩晨兩點多回到家裏,酩酊大醉,一身酒氣。被拍門聲吵醒的江恩嬌睡眼惺忪,懵懵懂懂地扶著梨花帶雨的王瑾恩換衣服洗澡,又用自己拙劣的刀工切了一小碟薑段,煮了一碗醒酒湯。


    那天晚上,王瑾恩死活賴在了江恩嬌的房間,絮絮叨叨,又哭又笑。江恩嬌睡意正濃,又不知王瑾恩是醉是醒,於是隨口附和了幾句,很快就睡著了。


    江恩嬌醒來後發現家中空無一人,宋行舟和王瑾恩臥室裏的衣櫃大開著門,隻有男士衣服還整齊地擺放著。


    江恩嬌沒了主意,帶著哭腔給宋行舟打電話,電話接起卻傳來了溫柔的女聲。


    接近中午,宋行舟終於回了家,雖然帶著一身酒氣,大概是宿醉方醒,但起碼頭發梳得一絲不亂,衣服平整如新,進門後徑直走進了臥室,伸手帶上衣櫃的門,仰麵躺在了床上。


    宋行舟一臉滿不在乎的樣子,看得江恩嬌心頭燒起一股無名火:宋行舟對四嬸貌合神離,惹得她傷心醉酒,清晨一人離家。四嬸傷心難過的時候,他卻在別的女人那裏尋歡作樂。現在妻子離家出走,他卻不聞不問,不著急也不關心,甚至不如看到自己考試跌出年級三百名的反應大。


    什麽道理!


    “你不去找四嬸嗎?!”


    江恩嬌從來都尊敬宋行舟,但今天確實紮紮實實被宋行舟給惡心了一番。她心裏生氣,覺得宋行舟配不上四嬸,也配不上自己叫他四叔。


    “什麽四嬸、什麽四嬸?”


    宋行舟的舌頭還有些打結。他躺在床上,歪了歪頭,瞥了一眼江恩嬌,站起身來把她搡了出去。


    門外江恩嬌站在原地一時愣住了,她突然發現自己過了兩年好日子,自大的毛病就又漏了出來。惹宋行舟不高興有什麽好處?別人親生父母離婚,才有孩子跟誰不跟誰。哪聽說過叔叔嬸嬸鬧別扭,侄女有立場瞎插話的呢?到頭來兩邊誰也不稀得要那才是慘了。


    這樣想著,江恩嬌就又乖乖地做起了睜眼瞎。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之後的時間裏,王瑾恩又回來過幾次,每次都是與宋行舟兩人在書房裏談話。


    當初王瑾恩怕自己看電視的聲音會影響江恩嬌,便給江恩嬌的房間換了隔音門。因此江恩嬌的臥室雖然離書房很近,但隻能隱約聽到宋行舟與王瑾恩兩人的小聲言語,大概知道兩人有所爭執,卻不知道究竟為了什麽。


    終於在那年冬天的一個夜晚,王瑾恩最後一次回家。她如願拿到了一份離婚協議,腳步輕盈地走出書房。


    江恩嬌打開門,看見一臉濃妝的王瑾恩。她的皮膚有些粗糙,甚至有些卡粉。臉上有明顯的淚痕,但笑容燦爛明亮,仿佛還是十幾歲的少女。


    “小嬌嬌,我走啦!”


    “四嬸去哪兒啊?”


    王瑾恩伸出食指比在自己的紅唇上,笑道:“我要去找我喜歡的人啦!以後不許叫我四嬸咯!”說完,王瑾恩戴上墨鏡,噔噔噔地踩著細高跟,頭也不回地離開。


    江恩嬌有點懵,愣在原地,直到關門聲把她驚醒。她仰頭看著一臉疲憊的宋行舟,問道:“四嬸兒這是什麽意思?”


    “離婚了。不回來了。”


    宋行舟的聲音有些沙啞,聽著有些無力,叫人難過。


    在江恩嬌心裏,她總覺得是宋行舟出軌在前、冷暴力在後,逼得王瑾恩無奈離婚。但今天看著王瑾恩的神情,反倒像宋行舟挽留王瑾恩卻無能為力一般。


    江恩嬌開始有點同情宋行舟。


    不過這種同情的情緒並沒有滋長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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