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省之乃是揚州漕幫的幫主,本來是極其簡單的押漕之事,路上遇到江盜不說,竟然還因此結識了林鈺。


    雖然這人沒什麽官職,可好歹是林海的兒子,認識一下總沒喲壞處,哪裏想到今日竟然派上了用場。


    在通州碼頭的時候,漕船便已經紛紛卸船,先將漕糧解送下來,之後才是南方帶過來的土宜。隻是船上畢竟不止有這些東西,夏省之守著他們把私鹽弄下來,卻一點也不想給那些個鹽商。


    他才剛剛當上漕幫幫主不久,就遇到了揚州大鹽商盧家傾覆一事。沒了原來的扛鼎人,現在那邊相互之間的傾軋很是厲害。


    夏省之這一次運送的私鹽,乃是揚州很有名的鹽商宋清的。這些人都是官鹽私鹽一起走的,畢竟沒有當初的盧家那麽大的本事,幾乎壟斷了官鹽的販賣,還有官府庇佑。雖然不知道怎麽就沒了,可在鹽商的這個行當裏,盧家一向是一言九鼎,但凡是他家說要賣的鹽,路上連遇到打劫都少。


    當一個家族,已經成為一個行業的規範,那他們的存在便有如神o。


    有時候,夏省之便覺得,這才是盧家覆滅的真正原因。


    這一次不比以往,局勢已經改變,想要吞吃宋清這一船的私鹽的人不在少數,更何況現在盧家沒了,便是宋清獨大,一下成了眾矢之的。這些鹽商來,本來就是要跟夏省之說私鹽販賣的事情的。


    隻是夏省之沒想到,他這個賊,竟然在這裏遇到了官。


    還好他早有察覺,這才沒有被一起牽連,但若說他不曾算計那些個鹽商,也是假話。他有自己的私心,那些個鹽商沒了,這鹽的下落也就沒人知道了,說不準又是一筆巨財。


    這個時候遇到了林鈺,還恰好給解了圍,這人看上去還跟貴人交好,又是是巡鹽禦史的兒子——對夏省之來說,林鈺是個值得利用的人。


    可對林鈺來說,夏省之更是一個值得利用的人。


    相互之間的這種利用關係,使兩個人一見麵就熱絡了起來,絲毫沒有什麽利用與被利用的不愉快。


    林鈺請他坐下之後,親自為他倒了一杯茶,放到他麵前去:“在下也沒想到竟然還能跟您在京城見麵,倒是很有緣分。隻是每一次見到您,情況都有些特殊,真是巧呢。”


    夏省之不置可否,知道林鈺是在打趣他,玩笑兩句,卻問林鈺怎麽跟賈府那一位混在一起。


    林鈺有些近期,“此話怎講?”


    “我來京城這時間雖然不長,也不常來京城,可對這賈璉卻是有所耳聞。”


    夏省之還真知道一些,畢竟賈府乃乃是這京城的富貴人家,聽聞前一陣又有政老爺的長女賈元春入宮當女史,聞說還頗為受寵,賈政在工部員外郎這個職位上,雖然是個小官,可頗為重要,比不得林如海,油水卻是不少的。更何況賈家乃是襲爵,一門子的高官厚祿都不從他們自己身上出,而是從已經故去的祖宗身上來。


    一早便有人說了,這賈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雖是那“白玉為堂金作馬”,卻怎麽也比不得當初開國時候的風光了。


    這賈璉,便是紈絝子弟之中的“翹楚”。


    夏省之將自己所知一一道來,盡說這賈璉的種種荒唐事。


    林鈺雖然早就料到賈璉是個能鬧騰的,卻沒想到在外麵竟然如此荒唐。“赦老爺怎麽也不管教管教,便是邢夫人……”


    他暗自納罕,夏省之像是瞧出了他疑惑一樣,道:“他赦老爺也是個荒唐的,更何況現在的夫人乃是個續弦,不是邢夫人親生,哪裏還管。”


    一個外人,竟然也對賈府的情況了如指掌,林鈺又是佩服又是狐疑。


    “我竟然不知道還有這一樁事情在這裏。”


    想來那邢夫人若是續弦,對原配的兒子哪裏敢管教?況且……她不管教,這才是正理兒,所謂捧殺,不捧哪裏有殺?看賈璉現在這樣子,根本不像是受過管教的。


    一會兒賈璉回來,林鈺忽然又有了個新主意出給他。


    想到這裏,林鈺笑了笑,隻作無事,繼續跟夏省之說話。


    這一回是夏省之欠了他一個人情,倒是也爽快,說林鈺日後要是有什麽事情,可以去找他,他能幫則幫,絕不推辭。


    林鈺心想著說得好聽,真要碰到棘手又沒有利益的事情,即便是誰人碰死在了夏省之麵前,都不會有人管的。隻是表麵上林鈺不能這樣提,他笑了笑,順著夏省之的話答應了下來,又恭維了兩句。


    眼看著話說得差不多,可以更深入地談一些事情,林鈺便隨口問道:“方才在棠花苑,也真是凶險,那些個人,似乎都是鹽商?”


    夏省之瞧他一眼,點點頭,”我是做什麽的,林公子您心裏怕也是有數的。近日鹽市吃緊,當真是白鹽如白玉,京城這地方,也是消息匯聚之處,鹽隨船運到,自然要求個善價。”


    這話有些奇怪,鹽場不少,隻有官鹽吃緊的時候,私鹽怎麽會受到影響?除非是官府那邊忽然之間收緊,否則真正在鹽市上流通的鹽是不會出問題的。


    不過還有一種可能,就是某些著名的大鹽場忽然之間不產鹽或者出別的什麽事情,導致了鹽產量下降。可這種情況幾乎不需要考慮,因為自打大清鹽場開始經營以來,還沒出過這樣的事情。


    “這近日鹽市吃緊一話,又從何說起?”


    原本林鈺就覺得奇怪,可沒想到這一次,他所以為的那最不可能的事情,成為了夏省之口中的事實。


    林鈺萬萬沒想到,夏省之會有這樣的一番話。


    “林公子應該了解一些的,川鹽已經遠銷大江南北大清各地,四川鹽商之風頭日盛,早已經有蓋過揚州鹽商的趨勢,更兼揚州不久前去了巨擘盧家,實力削弱,四川鹽商趁機要起來。”


    “前一陣說四川那邊新打出來幾口井,都以為出鹵會不錯,出來便是一片新的鹽場,去年還有鹽商因為這件事來揚州聚會——”


    “新的鹽場開出來,受益的幾乎是所有的鹽商,揚州鹽商也跟著摻和一腳,投了無數的銀子去開發新鹽場,哪裏想到就是這新鹽場,讓這大大小小無數鹽商血本無歸!”


    血本無歸。


    這樣的一個詞,用出來的時候,有一種重若千鈞之感。


    林鈺抬眼,看向夏省之,隻見夏省之眼底全是一片沉暗的算計,似乎並不對這樣的局勢感到有什麽焦慮,相反,他很高興。鹽商們的白銀打了水漂,得到發財機會的是他。


    商人很熟悉這樣的眼神,那是被利益吸引的眼神。


    興許是害怕自己的眼神太過鋒銳,而引起什麽不必要的猜疑,林鈺又不動聲色地將眼簾垂下去,去卻問道:“不過是開發鹽場,鹽商們都是人情世故堆裏出來的,即便是賠本一些,也不至於說‘血本無歸’吧?”


    聽上去,林鈺對鹽事還是了解不少的,可又不是精通。


    他表現出來的一切,恰好符合林如海獨子的身份,雖不完全是讀書的迂腐人,知道一些鹽商的事情,可又有些看不起,並且是個絕對的外行人。


    “說血本無歸,哪裏那麽簡單?”


    這消息原本也不是什麽機密,夏省之現在想起來還想笑,他從自己的位置上站起來,便在這屋中踱步,一副自若模樣。


    “不知是怎麽個血本無歸法,在下倒是好奇起來,夏兄可否解疑?”


    林鈺問得直接,夏省之也懶得跟他賣關子,便說道:“四川自流井的名聲,想必林公子聽過吧?這是個小地方,可最近在鹽商之中卻很出名。自流井,開一眼井,而鹵水自動冒出,地勢之利。蜀地出井鹽,以火井出名——”


    火井,鹽井之中很特殊的一種。


    曾有記載,打一口井,而地下冒出七八丈高的火焰,而下有鹵水可煉製成鹽。


    鹽井裏為何冒火?隻是因為有“氣”。其實這便是後世所說的天然氣,開鑿出鹽井的時候,乃是氣與鹵水共存,鹵水冒出地麵,氣也跟著冒出來。


    早在幾百年前,便已經有天才的先人研究出以錐形盆覆於井口采氣煮鹽的辦法。


    “四川火井,多半采氣燃燒,在鹽場當場煮鹽,連柴禾火炭都一並省去,以氣煮鹽,省事至極。”聽得出,夏省之語氣之中很是欣賞,畢竟能想出這樣的辦法,以氣煮鹽,很是不凡,不過現在表情帶了幾分幸災樂禍了,“四川火井,成也其氣,敗也起氣。一個月之前,自流井——”


    夏省之停了聲音,也停住了腳步,看林鈺又抬頭來看他。


    他想起來自己當初知道這消息時候的驚訝,卻又想起自己多番的算計來,隻輕微地一俯身,嘴唇一勾,吐出兩個字來:“炸了。”


    自流井,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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