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那天上的靈氣漩渦,漸漸消弭,而這一幕,居住在青城裏的諸多居民,沒有絲毫察覺,畢竟,這靈氣漩渦與尋常烏雲下的漩渦不同,凡人,是看不到靈氣的,反倒是那龍吟之聲,引發了不少人的關注。


    韓石的修為,在吞噬了大量靈氣後,早已達到甚至遠遠超過突破到靈動境所需要的靈力標準,換做他人,此刻隻需心念一動,便能突破。


    但韓石卻是不然,他心中隱隱有念,他還需要一個契機,需要一個極為特殊的際遇,他的枯榮輪回意境,才能達致圓滿的程度。


    否則,即便吸收再多的靈氣,也是無用。


    至於這個契機為何,韓石已有大致的猜想,但這猜想,他沒有告訴任何人,此事,注定了隻能由他自己一人承擔。


    這或許是他一生修道中,最凶險的一關,跨不過,將是比死還要悲慘的結局。


    鐵匠鋪裏,一切恢複如常,韓石將離影劍放在桌上,接過青眉手裏的酒壺,喝了一口。


    “許叔,此劍如何?”


    韓石神色如常,朝著青眉點了點頭,示意一切無事。


    許山輕輕托起劍來,指尖撫摸著劍身,看著那內斂不露的劍鋒,雙目明亮。


    “好一尊破天之劍,要是老夫沒有看錯,此劍,已然有靈。”


    “若是有一天,你能達到至極之境,此劍,當可斬天。”


    許山仔細凝視著手中之劍,許久方才起身,緩步走出鐵匠鋪子,一旁早已蘇醒的阿福,連忙跟了上去。


    “韓石,你能煉出此劍,便證明,你已然踏入了煉器之道的大門,隻是,此道漫漫。”


    “人賞劍,劍......也賞人!”


    許山自言自語中,走回許家老宅,今天,他有些累了。


    “劍,也賞人......”韓石會意,臉上浮現笑意。


    韓石握起離影劍,微微一彈,劍身化為一縷淡淡的流光,瞬間消失,隻見他手臂上多了一道劍影,漸漸隱去不見。


    當年,在與唐漁一戰中,離影劍受創不淺,表麵上雖看不出什麽,但隻有與其心意相通的韓石,才明白,一旦再次遭遇與嬰變修士的大戰,離影劍將會因為無法承受那種程度的威能而崩斷,如此,還不如崩在韓石手中。


    這浴火重生的離影劍,威力較之此前,強悍的程度,不能以道裏計,而最令韓石看重的,便是此劍之威,並非一塵不變,而是會隨著韓石境界的提高,也會逐漸增加。


    時日匆匆,又是三年過去。


    這三年裏,青城裏,有很多人經過,有很多生命誕生,也有很多人死去,還有很多人從遠方來到這裏,便不再走了。


    唯一不變的,就是青城,歲月,似乎沒有給青城帶來任何變化。


    如果非得說有的話,那便是更滄桑了。


    清晨,一聲聲清脆的鳥鳴,將整個青城從沉睡中漸漸喚醒。


    石眉居後麵的居所內,青眉麵鏡而坐,此刻,她的長發盤起,梳了一個髻子,韓石拿著木簪,斜穿而過,將發髻固定下來。


    頓時,韓石眼前一亮,這麽多年來,一直留著長發的青眉,此時的麵容上,卻透著另一種嫵媚的神色。


    青眉的眉眼上,有一層淡淡的青黛之色,若是不仔細去看,便會忽略。


    此眉,乃韓石所畫。


    青眉看著銅鏡裏的自己,還有站在她身後的韓石,心中一片寧靜。


    這般的歲月,無論讓她付出怎樣的代價,她亦無悔。


    鐵匠鋪的門,每日都開得很準時,清脆的打鐵聲,也在眾街鄰熟悉的時候,響起了。


    不多時,許山的身影,如往常那般,出現在鐵匠鋪裏,與三年前相比,如今的許山,更加蒼老,那時常露出明亮光華的雙目,也漸漸平淡了下來,如一個尋常的老人一般。


    這三年來,自從韓石打出那柄破天之劍後,許山雖仍是如常來鐵匠鋪裏,但話語卻是少了很多,其中所蘊含的道理,更是幾乎沒有,除了一些尋常話語外,許山常常是緘口不言,似乎,他這一生所學,已然盡數教給了韓石。


    隻是,旁人看不出,但韓石卻是能夠察覺到,在許叔平淡的目光下,深藏著一股炙熱,隨時可能如那朝陽一般,噴薄而出。


    這是心念已在破境邊緣的跡象。


    韓石所打製的鐵器,除了最常見的一些家常用具外,最多的,是一件件惟妙惟肖的鐵製之像。


    譬如,一條盤起蛇陣,雙目冰冷的蟒蛇,此蛇不過尺餘,正吐著信子,伺機而動。


    雖然明明知道這蟒蛇乃是由鐵打出,但站在其前之人,但凡是盯著蛇眼看上片刻,皆是心生惶恐,不敢再看,似乎是被一條巨蟒盯上,隨時都有可能張開血盆大口,將自己吞噬。


    此蛇,正是當年韓石被周逸送入七龍峪後,在那山洞裏,所見到的第一個生靈。


    此蛇的神態,韓石印象深刻,故而將其打製出來,但卻是擺放在鐵匠鋪最裏頭,並不對外出售。


    若是蟒蛇給人的感覺是惶恐,那麽另一個給人的感覺就是驚懼了。


    一顆黑色的龍頭,不過拳頭大小,靜靜地躺在鐵匠鋪的角落裏,雙目閉合,一股洪荒之意,無形間散出,彌漫在整個鐵匠鋪裏,尋常人,要是沒看到還好,一旦目光觸及龍頭,便產生一種龍頭隨時都會睜開雙目之感,不由得冷汗涔涔。


    這些鐵像,可謂栩栩如生。


    一旁,還有許多其他的鐵像,不一而足。


    韓石的錘下,一個個藏在記憶中的形象,被他用鐵,一一煉化而出。


    這些鐵像,便是他的過往了。


    在韓石的眼中,這鐵,已不再是鐵。


    準確地說,整個五行輪回,在他的眼中,業已化為枯榮輪回之道的一部分。


    韓石手中的鐵錘,每一次的敲打,都化為一股枯榮之力,以一種他人無法理解的形式,推動著五行輪回,向著圓滿的方向前行。


    每一次的圓滿,化為一股明悟,讓韓石對枯榮的理解,不斷加深。


    在無人看到的時候,那通紅的鐵塊,在韓石的錘下,就好似有了木之生機,水之無形,火之熾烈,土之寬厚,最後,則是金之鋒銳。


    但隨著鋒銳之意,在韓石錘下漸漸淡去,所留下的,便是一個個表麵或光滑,或粗糙的鐵像,這些鐵像,如雕刻一般精致,細微處,甚至都能看得清楚皮膚的紋理。


    在他眼中,木之生機在耗盡之後,便會如當年枯榮雙樹那般,朝著死寂而去,五行之力皆在枯榮之中。


    故而,韓石的雙眼中,看到的,卻是完全相反的兩幕。


    木的生機,對應了死寂。


    水的無形,對應了凝固。


    火的熾烈,對應了灰燼。


    土的寬厚,對應了塵埃。


    金的鋒銳,對應了鏽蝕。


    左眼為榮,右眼為枯,這一刻,韓石的雙眼化為一黑一白之色,看著那鐵塊,整個人透著一絲讓人心驚肉跳的妖異之感。


    這一幕,落在一旁的許山眼中,卻是沒有令他產生一絲異色,顯然這幾年來,許山已是見怪不怪。


    幸好這場景,隻是數息,便恢複如初,無人看得出韓石身上的異狀。


    這青城裏,並非都是凡人,除了韓石與青眉外,還有一些修士隱於此地,尋常之時,這些修士便如韓石這般,以凡人之身示人,但這些修士,大都隻是築基與元丹境界,他們來青城,隻是為了感受一下大隱於市的境界,卻不是如韓石青眉這般,徹底將自己當做凡人的一部分。


    隨著城東石眉居韓鐵匠的大名,在青城漸漸流傳開來,最近幾年,來此的,漸漸有了一些身份不低


    之人。


    其中,還有數位修士,隱匿了身份,來此一探。


    他們看不透韓石,但那些鐵像中所表現出來的無形威能,卻是讓他們隱約意識到,此間主人,怕是連他們也難是敵手。


    對於這些人的前倨後恭或是冷眼旁觀,韓石神色始終平靜,聽之任之,但恰是如此,更是令這數位修士,愈發感覺到韓石的高深莫測。


    從那之後,石眉居又恢複了平淡的生活,打鐵聲終日不絕於耳。


    許山閉著雙眼,靠坐在椅子上,右手在桌子上輕輕敲擊著,每一次敲擊,都與韓石的打鐵聲同時響起。


    許久,許山雙眼睜開,神色平靜地看著自己的手臂。


    他的手臂,被打鐵聲中的奇妙節奏所控,此刻已然不用他自己發力,而是以那種節奏感,自行敲擊著桌麵。


    直到韓石不再落錘,許山的手臂,才停了下來,重新被他所掌控。


    “老夫一生,所思所念者,便是這天地之間的奧秘,但老夫想的越多,便愈發現,有一層無形無相的壁障,困住了老夫的思想,也阻擋了老夫的目光。”


    “這壁障,萬古恒存,不為人力所變。”許山喝了一口茶,緩緩說道。


    韓石一怔,神色漸漸凝重起來,手中的鐵錘,也被他輕輕放下。


    他聽得出,許山平淡的口氣裏,包含著一團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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