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韓石手握鐵錘,遙指天道之刃的瞬間,一柄虛幻的錘影,驀然幻化而出。


    這錘影頂天立地,一眼看不到其盡頭,目光所及之處,隻能看到錘柄所在,那錘頭,似乎已破開天穹,融入了星空。


    這錘影一出,頓時便產生一股極強的吸力,無數靈力漩渦憑空而現,使得錘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實。


    那三千丈的天道之刃,發出一道清脆激昂之聲,作為對這錘影的回應。


    驀然,韓石眉心的青瞳中散出一股絕強的波動,以他為中心,化作環狀的淡青之芒,向著遠方推去,此力雖大,但卻沒有攻擊之意,隻是將附近的修士,推向萬裏之外。


    這其中,亦包括道周和青牛。


    隻見道周的小臉上微微一怔,隨即大怒,喝道:“韓石,你這是什麽意思?”


    “此戰,你們沒有參與的資格。”韓石神色如常,輕聲說道。


    “當年我們立下約定,要同生共死的,你現在說的是什麽狗屁話。”


    道周跺腳怒吼,它隱隱感覺到,韓石已生赴死之心,但這古怪的青芒之力,卻是令它無法抵擋,將它和陷入昏迷的青牛越推越遠,不由得心下大急。


    “這都不明白麽,當年,我是......騙你的。”韓石深深地看了道周與青牛一眼,收回目光,溫柔地看著仿若陷入沉睡的青眉。


    “道周,拜托了。”


    韓石輕語中,握著鐵錘的手,越來越緊。


    “韓石,你這個混蛋,逞什麽英雄。”


    “韓石,你快把這青芒收回去,還來得及。”


    “韓石,老子求你,讓我也表現表現。”


    “韓石,老子從來沒有求過人,看在我們兄弟的份上,讓我出手幫你一次。”


    “韓石,再不收回去,老子要發怒了。”


    “韓石,沒有我,你會......死的。”


    “韓石,你千萬......不要......死!”


    “韓石,你......”


    道周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再也聽不到。


    以韓石為中心,萬裏方圓之內,沒有人可以踏入,他手中的鐵錘,從錘柄開始石化,淡淡的青色覆蓋,最終,使得那鐵錘消失,成為一柄青色的石錘。


    韓石的手,驀然而動,他的動作,隻有一個,那便是從上而下,是為落。


    這個動作,無論是當年跟隨軒轅文學砍柴之術,還是取自滾石拳中的落石之意,還是這三十年來,在青城中,靜靜感悟打鐵之術。


    其中,都有一個共同點,那便是落。


    此刻,他手中的石錘落下,而那巨大無匹的錘影,也在同時,落下。


    那幾乎要遮住天穹的巨大錘頭,伴隨著尖銳的空間撕裂聲,朝著萬裏方圓中,狠狠錘落。


    這一幕,注定了要在無數天地盟修士的心中,烙下永世難忘的印記,許多人,直至歸墟那一日,都時常想起,當年那一襲青衫的背影。


    那猶如從九天星河墜落凡塵的撞擊,那個簡單到極致的動作。


    還有那在許多年後,仍令他們常常陷入沉思的結局。


    一道道目光,在遠方,看著那巨錘的落下,與天道之刃,轟然撞擊。


    這些人當中,有天地盟之皇,亦是許山弟子的陳南,有當年許下十年必殺許山的秦重,有與韓石隔空交手的黃衣中年,此人,是梁王,還有那曾在鐵匠鋪裏對許山出言不遜的陰沉老者,此人,是齊王。


    還有許多許多韓石也從未見過的修士,在這一刻,他們的目光,都落在這一戰上。


    就在巨錘即將與天道之刃撞擊的刹那,異變突生,代表韓石枯榮意境的三色石影,憑空出現在天道之刃的下方,枯榮意境頓時蔓延開來,黑白之色猶如兩道絞索,將天道之刃死死鎖在原地。


    這種鎖住,無法長久,隻能保持十分之一息,但就是這十分之一息,決定了勝敗,那原本可以避開巨錘鋒芒的天道之刃,如今卻被巨錘,硬生生地砸在刃身上。


    頓時,那天道之刃,在一顫之後,出現大範圍的崩潰,無數的晶光閃爍著,然後湮滅,回歸到無形無相的狀態。


    不到三息,那三千丈大小的巨刃,就此煙消雲散,那針對青眉的天道規則,被這一錘,生生地砸到湮滅無蹤。


    緊接著,那巨錘的虛影,在接觸地麵的瞬間,化作一道氣浪,四散開來,徹底消失。


    塵埃落定,那曾經血色滔天,那曾經風雲變色,那曾經令人壓抑不已的天空上,陽光,又一次灑落。


    晴朗的光,映在韓石那略顯妖異的臉上,構成了一副魔性的畫麵,那是令人忘卻讚歎的美。


    整個天地盟,在這一刻,似乎隻剩下寂靜,所有人,都在怔怔地看著靜靜站在那裏的韓石,已然忘記該說些什麽。


    所有人都在看著韓石,但韓石的眼中,隻有青眉。


    韓石眉心的石之瞳漸漸地閉合,使得他的額頭重新變得光滑起來,一滴透著淡淡青韻的淚,在石之瞳徹底消失的瞬間,落入塵埃之中。


    那是石瞳之淚!


    在這詭異的寂靜中,以及韓石那太過平靜的神色,都讓道周聞到了一股不尋常的氣息,沒有了青芒的阻礙,它翅膀一閃之下,化作一道迅疾無比的流光,直奔韓石而去。


    驀然,一聲清脆的崩裂之聲,從韓石的體內響起,這聲音不大,但落在眾人耳中,卻有一種命與緣離斷的恍惚感。


    這種崩裂,不僅僅隻停留在韓石體內,隻見那三色方石上,一道猶如狂龍一般的裂縫,瞬間密布,將那黑白灰三色,從那不斷崩潰的方石上剝離,形成三個光團,漂浮在半空中。


    那巨錘的落下,砸碎的,不僅是天道之刃,韓石的枯榮輪回意境,也在這無法形容的一擊中,與天道之刃一起,被徹底摧毀。


    “這一子的自戕之舉,雖是解開這無解之局的唯一解法,一旦落下,便不能有悔。”


    當年,那白衣人與青衣人的對話,曾經說過此言,韓石雖明悟了那棋局的奧妙,但對這“自戕”二字,並未有深刻的體會,至多,那也隻是棋子的生死,他作為執棋之人,隻需冷眼旁觀,卻不需真的行那自戕之舉。


    直到那巨錘落下的刹那,他才徹底悟出這自戕之意,並非隻是棋局,而是以自身化為棋子,破開這天道之局,若無自戕的勇氣,他與她,將永遠隻能成為天道之下,藏身一隅的棋子罷了,無論怎麽掙紮,也無法擁有決定自身命運之力。


    若是那樣,他隻有看著她,在歲月中,在他的記憶中,漸漸化為虛塵,不留半分痕跡,最終,他亦是如此。


    這,就是棋子永恒的命運。


    “獨死豈非寂寞,倘若這死,是永恒的寂寞,我陪你。”韓石喃喃中,目光輕柔。


    當年晉國皇宮中,青眉在他耳邊輕語的一幕幕,在他的心頭掠過。


    三色的離去,使得方石虛影變得若隱若現,一道道崩潰的波紋,在這天地間四散而去,使得方石虛影,如那風中之燭,某一瞬間,突然熄滅無蹤。


    虛本命石的崩潰,將是比隕劫還要可怕的劫難,更何況,那其中所蘊含的,乃是韓石以性命交修的枯榮輪回意境。


    而意境,本是絕不會分裂的......


    那代表著榮之意境的白色光團,在半空中徐徐落下,將青眉籠罩其中,她那近乎枯槁的麵容,在一縷縷白光融入體內後,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漸漸變作少女的模樣,那是......韓石記憶中,初次相見時的容顏。


    青眉的嘴角含著輕笑,似乎陷入了沉眠,包裹在她四周的白光,漸漸凝聚,形成一個透明的石棺。


    這石棺隔絕了一切的氣息,無論外麵的世界是怎樣地滄海桑田,這石棺中的時光,隻停留在這一刹那。


    與此同時,那代表枯之意境的黑色光團,化作翻騰的黑霧,從韓石頭頂上方,緩緩落下。


    這黑霧濃稠似墨,剛一落下,便使得四周的陽光,大幅度地減弱,韓石站在齊腰深的黑霧中央,癡癡地看著青眉。


    驀然,那代表著枯榮之間的灰色光團,極速收縮,最終,它所凝聚的灰色光點,竟在閃爍中,化為一粒種子。


    那種子在出現後不久,便有了孵化的跡象,一根根細細的灰色嫩芽,不斷抽出,不斷生長,使得那種子,漸漸完全綻放。


    不知何時,一朵花的虛影,在半空中,綻開了第一朵花瓣,隨即次第開放。


    那是一朵......豔麗至極的灰色花朵!


    灰色,本該是暗淡的顏色,本該是黯然的心緒,但這朵灰色的花,卻是無與倫比的美麗,但凡是看到花朵之人,皆是心神一顫,仿佛深藏內心最深處的柔軟被觸及,那是隱藏在冰冷現實底下,久違多年的感動。


    “彼岸花麽......”韓石眼中看不出悲喜,隻是,他那一頭漆黑的長發,在看到彼岸花的刹那,從發根處開始,變作了灰色。


    韓石伸手一召,那朵彼岸花徑直飛入他的手中,被他撚在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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