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兒又來了，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似是受到了攪擾。他眼睫微顫，微微張開了半隻眼，隻覺視野模糊不堪。
想是吃飽了路邊的遺穗，那雀兒倒也精神，嚷嚷著說天冷了，要去往更南邊的地方。那雙爪子往枝上一跳，幾片楊葉順勢而落，覆上了地麵的枯草。
她也來了，卻隻停留了片刻，那張臉，憔悴得越發厲害，隻是他已經看不清了。
那日他化靈護她周全，可惜這丫頭凡胎肉體，隻看得到化形的青年，卻看不見他的模樣，也自然不知道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麽，反倒站在樹腳笑得苦澀，說他好生怪異，四季不落葉，一落便是一整年。
是麽……
已經過去一年了啊……
陣風卷過，雖到不了天地肅殺的境界，卻還是催得他渾身一哆嗦，眸中光彩比起方才，還要暗淡去幾分。
四周空氣開始躁動，驚了枝上的那雙鳥雀，吵吵嚷嚷地飛遠了。
“阿艽。”那老婦人自灌木後探出半個身子朝山下打量，旋即搖頭歎息。
“你果然又在這裏。”
話還沒說完，隻見那老婦人上前便捉住她的手腕，笑吟吟地念叨了一句：“走吧，都準備好了。”
她眼中波瀾閃了一下，倒也沒反抗，乖順地起了身子，隨她走遠了。
又起了風，參雜著自遠而來的寒意，他隱約嗅見了大雪的氣味，也懶得費力張開眼睛去望她的背影，卻是默默念叨著她的名字，這才將這名字念熟，隻覺得眼皮一沉頭腦暈眩，眼前之景，更是仿佛是顛倒了天地日月，越發渾濁。
透過那老婦的眼睛，意思他已然摸出了個大概。
嗬……
傻妮子……
這次可要幸福啊。
他眼前一暗，麵前那些熟悉的景致，也就再也沒有了顏色。
半樹的枯葉沒能熬過這深秋的最後一陣晚風，飄飄忽忽地就這麽落了，聲息全無。
再醒來，他聽見冬風的聲音，隻覺得眼前一片白茫。
是雪的顏色，不過與往日不同的是，這一場雪景，除了陽光灑在雪上反射出的白色之外，別無他物。
他知道，這眾生不是被雪給埋了，而是自己的眼睛，幾乎已經看不見了。
最後一片楊葉，在風中搖曳了一整個秋天，卻始終熬不過這漫漫寒冬，未發出任何聲響便緩然而落，埋進雪裏。
他長長打了個哈欠，好困。
嗬，要死了麽……
也苦了那丫頭，被那負心小子戲弄不說，還平端端地惹上了妖精，罷了，現在的他，隻願她能嫁入戶好人家，將曾經的統統忘掉。
不禁苦笑，想自己潛心修煉兩百餘年，如今修為卻為了一個癡心女孩付之東流，真的值得？
值得吧，或許。
自問自答間，竟不覺悲苦，心中反而暢然無比。
他嘴角一顫，還沒能笑出來就失了氣力，看來自己是沒法再一睹那萬物生意盎然之景了，但至少他會記得這場催他性命的大雪。
嗬，真的……是命啊。
“喂喂，你好？”他微微張開眼，同落葉一般枯黃的眸子神采盡失，淡淡地看向前方。生命盡頭，他已經看不清了，隻覺身前似乎有人，幹淨的白衣，就好像這場大雪。
“我找宵九，你知道他在哪麽？”
眼前那人五指張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宵九？誰啊？不認識。
他張了張口，沒有一點聲音發出。
似乎，連說話的能力都沒了。聽覺……想必也不會維持太久了吧。
“喂，你怎麽了？別死呀。”他的眼皮越來越沉，眸中所視光芒亦逐漸暗淡。他似乎聽不清了，隻覺得耳畔嗡嗡作響，煩得打緊。
兀地，煩亂之聲淡去，隻覺眼前一片光明，渙散的意識，竟又倒流回了他的軀殼。他眼睫顫了兩顫，旋即將雙眸睜開，隻見眼簾之外，雪色漫天。
他眯起眼眸，視線盡頭，遠方的遠方，冰封幾近萬裏，白淨的雪原折射陽光，灼得他眼睛發痛。
“嘿，醒啦？”
目光回轉，隻見近處的裸岩，一男子盤腿端坐於其上。一身白袍再加上這一頭的勝雪銀發，就連著漫野的雪景，都要遜色幾分。“你們這邊冬天還真冷。”那男子笑了笑，打趣道。
我沒死？他在心中暗自吃驚。
“你自然沒死。”那男子一雙靛青的眸子看向他，目光凝在他身上，繼而轉向一旁的木靈山。
“這山雖是靈秀之地，對妖類修為大有益處，隻可惜，越是靈秀，越引天妒，這山中妖靈，若無千年修為，不可踏出這山界半步。”男子於口中輕聲歎息，靛青的雙目微微合起，眼角描著的殷紅，竟將這男子麵容裝點得恰到好處。
他凝視著這男子，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方才對視，雖僅是片刻，但作為妖精，他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肯定，對方乃白狐化形，修為至今，不下千年。
“你多好呀。”他回神，隻見對方不知何時起身來至他身前，走無聲響，行如鬼魅。“你逃過了這束縛，多好呀。”
此言方盡，他不禁呆愣了半晌，說他命好的，兩百年來，這男子還真是第一個。就連同他自己，在這兩百年間的冷嘲熱諷之中，都默認了自己命運太差的“事實”。
“看你已無大礙，看來我可以走了啊。”那男子拉了拉肩上的兔絨披肩。“好生休養，化形之前，不要再離開你這本體半步。”
“……你救了我。”一句話，雖僅是心念一閃，卻仍為對方所覺察。
“算是吧。”那男子將肩頭一聳，“畢竟春天就快到了，死在這大雪之中，多可惜。”似是覺得自己的說法太過敷衍，他頓了頓，旋即輕聲緩道上一句：“不過，我僅是給了你百年修為，不足續命，救你的，該是你自己。”
“你本樹妖，草木易折，生生不息。”
生生不息……
他沉默片刻，還是開口詢問：“敢問前輩姓名，若有幸修得人形，定當重謝。”
“名字麽。”那男子微微發愣。“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近靡靡，中心搖搖。在下蘇黍離，重謝不敢當，唯願多一朋友，若是將來命運刁難，可多一貴人相助。”
“彼黍離離。”
再想開口，對方竟已消失在雪色之中。隻得獨自感歎，不愧為千年大妖，百年修為輕言帶過，舉止言談，君子風範。
他抬頭，茫茫雪色之中，自己頭頂的枝頭，竟吐出數片新葉。
草木易折，生生不息……
長長歎出一口氣，他雙目輕合，調整修養。
憑借這兩百年的修為作為基礎，再加上方才蘇黍離渡予自己的百年修為。
他腦中嗡了一聲，三百年修為，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化形啊。
如此看來，對方不僅將自己從閻王手裏拉了回來，還送了自己一份大禮啊。
他不禁嘴角輕揚，兩百餘年的苦修，再加上這千年狐妖的百年修為，此刻修煉，如有天助。
合眸，過往之事曆曆在目。
也不知那傻妮子怎麽樣了，是否已尋得了好人家。
又多想了。他長出一口氣，似是將那些煩擾之事一一歎出，心亦隨之明朗。
既然大難不死命不該絕，那好好活上一把，享上一番山水人家的清閑日子，似乎也未嚐不可啊。
想是吃飽了路邊的遺穗，那雀兒倒也精神，嚷嚷著說天冷了，要去往更南邊的地方。那雙爪子往枝上一跳，幾片楊葉順勢而落，覆上了地麵的枯草。
她也來了，卻隻停留了片刻，那張臉，憔悴得越發厲害，隻是他已經看不清了。
那日他化靈護她周全，可惜這丫頭凡胎肉體，隻看得到化形的青年，卻看不見他的模樣，也自然不知道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麽，反倒站在樹腳笑得苦澀，說他好生怪異，四季不落葉，一落便是一整年。
是麽……
已經過去一年了啊……
陣風卷過，雖到不了天地肅殺的境界，卻還是催得他渾身一哆嗦，眸中光彩比起方才，還要暗淡去幾分。
四周空氣開始躁動，驚了枝上的那雙鳥雀，吵吵嚷嚷地飛遠了。
“阿艽。”那老婦人自灌木後探出半個身子朝山下打量，旋即搖頭歎息。
“你果然又在這裏。”
話還沒說完，隻見那老婦人上前便捉住她的手腕，笑吟吟地念叨了一句：“走吧，都準備好了。”
她眼中波瀾閃了一下，倒也沒反抗，乖順地起了身子，隨她走遠了。
又起了風，參雜著自遠而來的寒意，他隱約嗅見了大雪的氣味，也懶得費力張開眼睛去望她的背影，卻是默默念叨著她的名字，這才將這名字念熟，隻覺得眼皮一沉頭腦暈眩，眼前之景，更是仿佛是顛倒了天地日月，越發渾濁。
透過那老婦的眼睛，意思他已然摸出了個大概。
嗬……
傻妮子……
這次可要幸福啊。
他眼前一暗，麵前那些熟悉的景致，也就再也沒有了顏色。
半樹的枯葉沒能熬過這深秋的最後一陣晚風，飄飄忽忽地就這麽落了，聲息全無。
再醒來，他聽見冬風的聲音，隻覺得眼前一片白茫。
是雪的顏色，不過與往日不同的是，這一場雪景，除了陽光灑在雪上反射出的白色之外，別無他物。
他知道，這眾生不是被雪給埋了，而是自己的眼睛，幾乎已經看不見了。
最後一片楊葉，在風中搖曳了一整個秋天，卻始終熬不過這漫漫寒冬，未發出任何聲響便緩然而落，埋進雪裏。
他長長打了個哈欠，好困。
嗬，要死了麽……
也苦了那丫頭，被那負心小子戲弄不說，還平端端地惹上了妖精，罷了，現在的他，隻願她能嫁入戶好人家，將曾經的統統忘掉。
不禁苦笑，想自己潛心修煉兩百餘年，如今修為卻為了一個癡心女孩付之東流，真的值得？
值得吧，或許。
自問自答間，竟不覺悲苦，心中反而暢然無比。
他嘴角一顫，還沒能笑出來就失了氣力，看來自己是沒法再一睹那萬物生意盎然之景了，但至少他會記得這場催他性命的大雪。
嗬，真的……是命啊。
“喂喂，你好？”他微微張開眼，同落葉一般枯黃的眸子神采盡失，淡淡地看向前方。生命盡頭，他已經看不清了，隻覺身前似乎有人，幹淨的白衣，就好像這場大雪。
“我找宵九，你知道他在哪麽？”
眼前那人五指張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宵九？誰啊？不認識。
他張了張口，沒有一點聲音發出。
似乎，連說話的能力都沒了。聽覺……想必也不會維持太久了吧。
“喂，你怎麽了？別死呀。”他的眼皮越來越沉，眸中所視光芒亦逐漸暗淡。他似乎聽不清了，隻覺得耳畔嗡嗡作響，煩得打緊。
兀地，煩亂之聲淡去，隻覺眼前一片光明，渙散的意識，竟又倒流回了他的軀殼。他眼睫顫了兩顫，旋即將雙眸睜開，隻見眼簾之外，雪色漫天。
他眯起眼眸，視線盡頭，遠方的遠方，冰封幾近萬裏，白淨的雪原折射陽光，灼得他眼睛發痛。
“嘿，醒啦？”
目光回轉，隻見近處的裸岩，一男子盤腿端坐於其上。一身白袍再加上這一頭的勝雪銀發，就連著漫野的雪景，都要遜色幾分。“你們這邊冬天還真冷。”那男子笑了笑，打趣道。
我沒死？他在心中暗自吃驚。
“你自然沒死。”那男子一雙靛青的眸子看向他，目光凝在他身上，繼而轉向一旁的木靈山。
“這山雖是靈秀之地，對妖類修為大有益處，隻可惜，越是靈秀，越引天妒，這山中妖靈，若無千年修為，不可踏出這山界半步。”男子於口中輕聲歎息，靛青的雙目微微合起，眼角描著的殷紅，竟將這男子麵容裝點得恰到好處。
他凝視著這男子，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方才對視，雖僅是片刻，但作為妖精，他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肯定，對方乃白狐化形，修為至今，不下千年。
“你多好呀。”他回神，隻見對方不知何時起身來至他身前，走無聲響，行如鬼魅。“你逃過了這束縛，多好呀。”
此言方盡，他不禁呆愣了半晌，說他命好的，兩百年來，這男子還真是第一個。就連同他自己，在這兩百年間的冷嘲熱諷之中，都默認了自己命運太差的“事實”。
“看你已無大礙，看來我可以走了啊。”那男子拉了拉肩上的兔絨披肩。“好生休養，化形之前，不要再離開你這本體半步。”
“……你救了我。”一句話，雖僅是心念一閃，卻仍為對方所覺察。
“算是吧。”那男子將肩頭一聳，“畢竟春天就快到了，死在這大雪之中，多可惜。”似是覺得自己的說法太過敷衍，他頓了頓，旋即輕聲緩道上一句：“不過，我僅是給了你百年修為，不足續命，救你的，該是你自己。”
“你本樹妖，草木易折，生生不息。”
生生不息……
他沉默片刻，還是開口詢問：“敢問前輩姓名，若有幸修得人形，定當重謝。”
“名字麽。”那男子微微發愣。“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近靡靡，中心搖搖。在下蘇黍離，重謝不敢當，唯願多一朋友，若是將來命運刁難，可多一貴人相助。”
“彼黍離離。”
再想開口，對方竟已消失在雪色之中。隻得獨自感歎，不愧為千年大妖，百年修為輕言帶過，舉止言談，君子風範。
他抬頭，茫茫雪色之中，自己頭頂的枝頭，竟吐出數片新葉。
草木易折，生生不息……
長長歎出一口氣，他雙目輕合，調整修養。
憑借這兩百年的修為作為基礎，再加上方才蘇黍離渡予自己的百年修為。
他腦中嗡了一聲，三百年修為，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化形啊。
如此看來，對方不僅將自己從閻王手裏拉了回來，還送了自己一份大禮啊。
他不禁嘴角輕揚，兩百餘年的苦修，再加上這千年狐妖的百年修為，此刻修煉，如有天助。
合眸，過往之事曆曆在目。
也不知那傻妮子怎麽樣了，是否已尋得了好人家。
又多想了。他長出一口氣，似是將那些煩擾之事一一歎出，心亦隨之明朗。
既然大難不死命不該絕，那好好活上一把，享上一番山水人家的清閑日子，似乎也未嚐不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