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p>


    鄭毅和何主任的目光同時看向了門口。</p>


    這一老一少兩人的心裏都泛起了一絲疑惑。</p>


    這裏是男更衣室。</p>


    有更衣室鑰匙的人,都是男醫生。</p>


    現在的時間點已經是下午了。</p>


    既不是午休時間。</p>


    也不是交接班的時間。</p>


    更不是夜班時間。</p>


    除了鄭毅這個動不動加班的住院總,偶爾會在更衣室裏休息一會兒之外。</p>


    一般來說沒有醫生會在這個時間點來更衣室。</p>


    除非,有誰突然來院裏加班了。</p>


    鑰匙開鎖的聲音過後,更衣室的門被人緩緩打開,一個出乎意料的人影出現在了眾人麵前。</p>


    看著更衣室的兩人,這個身影明顯錯愕了一下。</p>


    他明顯沒有想到林主任居然也在更衣室裏,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立刻對著林主任打了聲招呼:</p>


    “啊,主任好。”</p>


    不過更為詫異的還是鄭毅。</p>


    盯著這位不速之客,鄭毅的語氣裏充滿了疑問:</p>


    “劉宏?”</p>


    “是啊,這麽久沒見,想沒想我。”多日沒見,劉宏現在雖然精神頭明顯強了許多。</p>


    “想想想,當然想。”鄭毅無奈地笑了一下,問出了心中的疑惑:“你怎麽來了?”</p>


    “怎麽,不歡迎我來嗎?”劉宏笑了笑:</p>


    “在家裏休養了這段時間,我現在感覺恢複得差不多了。”</p>


    “再說了,我這病休都快一個月了。”</p>


    “在家裏繼續躺下去,我感覺整個身子都快要發黴生鏽了。”</p>


    “而且我這兩天轉念一想。”</p>


    “我這剛來咱們胸痛中心報到,第一天就病休了。”</p>


    “我真怕再休下去,主任把我給炒尤魚了。”</p>


    邊說著,劉宏一邊悄悄地瞄了林主任一眼:</p>


    “主任,你不會真把我給開了吧。”</p>


    “你他娘的。傷剛好了就沒個正型。”看到劉宏這活蹦亂跳的樣子,林主任笑罵了一聲,眼前卻閃過了當時劉宏為了救鄭毅的那一幕。</p>


    林主任這麽一大把歲數了,想到這一幕的時候,眼角禁不住還有點濕潤。</p>


    看著劉宏,林主任的語氣依舊大大咧咧,但是其中關切的味道卻呼之欲出:</p>


    “真沒事了,能上班了?”</p>


    “能的主任!”劉宏點了點頭:</p>


    “我上午已經去人事科銷假了。”</p>


    “這原本打算來今天下午找您報到的,明天我就能正常上班。”</p>


    “臭小子。”林主任眼珠子一瞪:“自己去人事科銷假?”</p>


    “你不知道這種事應該先和科主任報道嗎?”</p>


    “你眼裏,還有我這個主任嗎?”</p>


    林主任話說得很重,不過有心人都能聽得出來,林主任這話裏還是玩笑的意思居多。</p>


    “主任啊。”聽出來林主任話裏的關切之意,劉宏苦著臉說道:</p>


    “我真的在家躺不下去了,您就原諒我先斬後奏吧。”</p>


    邊說著,為了證明自己沒有事,劉宏象征性地活動了一下胳膊。</p>


    從衣服的輪廓上,還能看得出來,劉宏在裏麵還綁著胸骨加壓帶。</p>


    “行行行。”林主任無奈地點頭:“不過醜話說前麵,又不舒服你可得趕緊說。你別真別得瑟大了掉毛了。”</p>


    “放心吧主任。”劉宏正色點頭。</p>


    “還有。”鄭毅也在一旁囑咐道:</p>


    “你這胸骨可得保護好。”</p>


    “你要是活動大了給胸骨抻開了,我可不想再給你做胸廓成形手術。”</p>


    “放心吧。”劉宏笑了一下:“我隻是負責看護重患而已,又不是去扛麻袋對不。”</p>


    正說笑著,林主任的口袋裏突然響了一陣“嗡嗡”聲。</p>


    伸出手在口袋裏掏了掏,林主任拿出了自己還在嗡嗡震動的手機。</p>


    “誰呀,不停給我發消息。”林主任自語了一聲,便低頭看了一眼手機,</p>


    手機上的內容是什麽,鄭毅和劉宏無從知曉。</p>


    但是兩人卻能夠清晰地看見,林主任嘴角的笑意,正在一點點收斂。</p>


    “小子。”合上了手機,林主任看著劉宏:</p>


    “有個事我需要和你說。”</p>


    “您說,主任。”看到林主任麵色嚴肅,劉宏的臉色也是一正。</p>


    “你可能不用明天再來正式上班了。”林主任嚴肅地說道。</p>


    “怎麽了?”劉宏從林主任的語氣裏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p>


    “剛剛是急救中心給我發的消息。”林主任很嚴肅:</p>


    “有一位主動脈夾層,正在從隔壁塔河鎮送過來的路上。”</p>


    “現在救護車已經進了市區。”</p>


    “估計還有1個小時左右就能到達我們這裏。”</p>


    “明白。”鄭毅和劉宏異口同聲地點了點頭。不過兩人的目光卻都沒有從林主任的身上移開。</p>


    兩人心知肚明,林主任肯定還有別的話要說。</p>


    塔河鎮,是環海市周邊的小鎮。平時也經常有那裏的患者來中心醫院就診。</p>


    而且,主動脈夾層這種疾病,固然是很危險的急症。</p>


    然而從鄭毅這段時間的工作經驗來看,這一類患者多數都是通過救護車來到胸痛中心的。</p>


    可是,除非是陸佳寧那樣提前單線聯係的自己,要不然自己幾乎沒有接到過急救中心的提前電話。</p>


    更何況,是電話直接打到了林主任那裏。</p>


    “患者的主動脈夾層從升主動脈開始,沿著主動脈弓一直到了腹主動脈和髂動脈。”林主任看著劉宏和鄭毅:</p>


    “患者已經出現了下肢缺血的症狀。”</p>


    “而且,這位患者是個82歲的老爺子。”</p>


    “還有更主要的一點。”林主任麵色嚴肅:</p>


    “患者是塔河鎮鎮長的父親。”</p>


    “他父親和我是老相識了。”</p>


    “所以……”</p>


    林主任話裏的意思,鄭毅自然明白。</p>


    不用看片子,光從林主任的描述中,鄭毅就知道。</p>


    延續了整個主動脈長度的夾層,按道理說,應該做升主動脈置換手術,再加上象鼻手術無疑。</p>


    可是。</p>


    不提這位患者有著鎮長父親的這一層身份。</p>


    光是82歲這個歲數,也讓鄭毅腦子裏幾乎“嗡”了一聲。</p>


    這個歲數,哪怕做個其他的開胸手術,風險都很高。</p>


    更何況還要做象鼻手術。</p>


    一個深低溫停循環過後,本就高齡,再加上循環短暫停止的打擊。</p>


    即便有腦灌注保護這些措施來保駕護航,這位老爺子也有很大的可能沒辦法醒過來了。</p>


    至於單純做一段升主動脈置換?</p>


    那麽大歲數,單純做一段升主動脈置換,避免壓力最高的升主動脈破裂,並且解除了心包填塞的風險。</p>


    乍聽起來確實可行。老爺子應該也勉強能承受得了。</p>


    但是這是有前提的。</p>


    那就是,患者沒有其他的表現。</p>


    問題在於,這位老爺子已經有了其他的表現。</p>


    他的夾層已經撕到了髂動脈。</p>


    而且這位老爺子已經出現了下肢缺血的症狀。</p>


    這種情況的出現意味著一個問題。</p>


    夾層的撕裂已經影響到了腿部的供血。</p>


    甚至有沒有隱匿的腹腔內髒器缺血都不好說。</p>


    如果單純地進行升主動脈置換,倒是能暫時保住這位老爺子的命。</p>


    但是這個暫時的時間不會很長。</p>


    下肢缺血、壞死這些情況,同樣也會讓老爺子一命嗚呼。</p>


    “主任。”鄭毅看著林利豐:“患者增強CT有沒有。”</p>


    “有。”林主任點了點頭:</p>


    “急救中心的人正在把患者的增強CT拍成短視頻發過來。”</p>


    “我直接轉發給你。”</p>


    “那走吧。”一旁的劉宏已經換好了白大衣,看了鄭毅一眼:“一起去研究研究?”</p>


    在白大衣和裏麵襯衫的掩蓋下,完全看不出來劉宏裏麵還幫著胸帶。</p>


    “好。”鄭毅打起精神,走到了診室。</p>


    點開手機視頻,鄭毅的眉宇間凝重色的神色開始越發濃重。</p>


    這位患者的增強CT結果很不樂觀。</p>


    在看到增強CT的第一眼,鄭毅就已經看到了這位老爺子的主動脈內膜上有很多個破口。</p>


    就跟兩條高速公路之間的小路一樣,主動脈夾層形成的腔隙和血管原本腔隙互通有無。</p>


    這對老爺子來說,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壞事。</p>


    說它是壞事是因為,內膜破口的數量越多,標誌著患者的病情可能越重。</p>


    也標誌著老爺子的主動脈可能更加的脆弱。</p>


    可是,正所謂福兮禍之所倚,禍之福兮所伏。</p>


    這麽多的內膜破口,反而變相的讓主動脈內膜和外膜之間的血液流動了起來,成為了真正類似血管腔一樣的表現。</p>


    這就是所謂的主動脈夾層之後的假腔形成。</p>


    而真正的血管腔,則是被稱作真腔。</p>


    這種情況下,假腔內的壓力反而不是特別的高。</p>


    壓力的減小似的老爺子發生主動脈破裂,從而導致猝死的風險,相對降低了一些。</p>


    不過。</p>


    除此之外,鄭毅在增強CT上還看到了。</p>


    老爺子心髒外的一大圈灰色的影子。</p>


    這個灰色的影子,有另一個學名。</p>


    叫做心包積液。</p>


    心包積液的出現,就證明著這位老爺子主動脈夾層已經撕到了主動脈根部了。</p>


    在這種情況下,老爺子的心包積液量,還會慢慢增多。</p>


    等到積液多到了一定程度,就會壓迫心髒。</p>


    壓迫到了一定程度後,這位老爺子就會出現心包填塞導致的心髒驟停。</p>


    但是。</p>


    對於這位老爺子來說。</p>


    如果隻看這兩點的話。</p>


    單純做一個升主動脈置換,完全可以保住老爺子的命。</p>


    可是。</p>


    在增強CT上,鄭毅還看到了更要命的幾個問題。</p>


    沿著降主動脈從上到下,依次是胸主動脈和腹主動脈。</p>


    腹主動脈的末端分成了兩個叉,分別就是兩側的髂動脈。</p>


    髂動脈延續,就成為了給下肢供血的股動脈。</p>


    這位老爺子在胸主動脈部分的真腔突然減小,而假腔變得很大。</p>


    再往下,真腔慢慢變大,等到了腹主動脈的層麵上,老爺子的真腔再次恢複。</p>


    </p>


    但是真腔裏麵的造影劑濃度卻澹了很多。</p>


    不僅僅是真腔,連帶著腹腔裏的肝、腎等髒器的造影劑填充也澹了許多。</p>


    換句話說,因為那一小段假腔壓迫真腔的原因,使得真腔局限性劇烈狹窄。</p>


    導致從那個位置往下,真腔裏麵的血流變得很慢。</p>


    連帶著腹腔裏的髒器都出現了低灌注的表現。</p>


    這更加證明了鄭毅之前的猜測。</p>


    老爺子的腹腔髒器確實出現了潛在的缺血表現。</p>


    再往下看到髂動脈的時候,造影劑雖然有,但是澹的已經快要看不出來了。</p>


    更別提老爺子的股動脈了。</p>


    這種情況下,必須在患者的胸主動脈位置,進行支架植入。</p>


    在覆蓋內膜破口的同時,將真腔撐起來,恢複狹窄節段往下的供血。</p>


    這樣老爺子的腹腔內髒器才能恢複灌注。</p>


    老爺子下肢的缺血情況也才能改善。</p>


    但是……</p>


    “怎麽了?”劉宏看到鄭毅的表情不太對,連忙問道。</p>


    “你自己看。”鄭毅把視頻放在了劉宏麵前。</p>


    看著視頻中的片子,劉宏的臉色也變得帶上了幾分緊張。</p>


    “這是什麽鬼情況。”劉宏看著鄭毅:“你不會真的要做升主動脈置換+象鼻手術吧。”</p>


    “不這麽做,解決不了問題。”鄭毅咬著牙:</p>


    “而且,不止這樣。”</p>


    鄭毅指著手機上的圖像說道:</p>


    “你看。”</p>


    “這位老爺子夾層撕到了主動脈根部,從增強CT影像上來看,老爺子的主動脈瓣可能也已經受累了。”</p>


    “如果情況嚴重,可能還需要加做主動脈瓣置換術。”</p>


    “這……”劉宏看這片子不由得暗自搖頭:“這樣手術就越做越大了。”</p>


    “我明白。”鄭毅在旁邊說道。</p>


    劉宏看了看鄭毅,鄭毅也看了看劉宏。</p>


    兩個人思路不約而同地走向了同一個方向。</p>


    不做,這位老爺子很可能就沒有機會了。</p>


    即便老爺子沒有發生主動脈破裂、也幸運的沒有出現心包填塞。</p>


    光是長時間腹腔髒器缺血誘發的器官衰竭,外加上下肢缺血所造成的肌肉壞死。</p>


    任何一條都足以要了老爺子的名。</p>


    可是如果做的話,這位老爺子能活著挺到手術後嗎?</p>


    更何況,這位老爺子還有著另一個身份。</p>


    劉宏看了看鄭毅:“除此之外,沒別的辦法了嗎?”</p>


    “我想想。”鄭毅看著手裏的增強CT,腦瓜子快速地轉動著。</p>


    “如果,能這樣就好了。”鄭毅忽然小聲念叨了一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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