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p>
朝廷打了勝仗，整個北京城都沉浸在喜悅中。</p>
土房，窗邊。</p>
一個小男孩兒用手拄著下巴，看著街道上越來越多的人們，不甚理解。</p>
“娘，今晚咋這麽多人。”</p>
女人坐在炕頭，聞言瞥一眼窗外，並沒有正麵回話。</p>
“把窗關上。”</p>
兩葉木門，一扇窗。</p>
屋外熱烈，屋內的情緒卻叫做恐懼，也叫孤獨。</p>
男孩兒忐忑地站在門口，將木門打開一個縫隙偷瞄。</p>
愈多的神機營官兵開始回家，與家人進行短暫的溫存，也是報個平安。</p>
男孩親眼見到，一個女子打開門，見到了久別的丈夫，想也沒想便撲進了他的懷裏。</p>
</p>
小小的心靈中充滿了好奇，可等啊等，始終不見自己的父親。</p>
疑惑中，漸生了些許恐懼。</p>
“娘，爹爹…咋還沒回來…”</p>
聞言，坐在炕頭的女人眉頭動了動，腦海中的一個念想揮之不去。</p>
“把門關上。”</p>
女子神色凜然，男孩心中一揪，回身將門推上。</p>
窄小的土房內，裏外不過幾步路，他卻走得比上私塾的路上更慢，一步一回顧。</p>
男孩最終還是磨蹭到女人身邊，卻不肯坐下，站在那裏絞著手指，輕聲滴咕：“為什麽他們的爹爹都回來了，我的爹爹呢？”</p>
女人手中的動作猛然間一頓。</p>
“你爹平日裏怎麽教導你的，不該問的，不要多問。”女人繼續垂頭忙活，顫抖著聲音說道：“琿哥兒會回來的，娘知道，娘一直都知道。”</p>
“琿哥兒答應了咱娘倆，等打贏這一仗，趕跑瓦剌人，就用賞銀給咱買肉吃。”</p>
“他答應我的，從沒有不作數，他一定會回來的。”</p>
男孩兒順著窗戶的縫隙向外眼巴巴的瞅著，窗外，街道上回家的神機營兵士已經不多，直至漸漸變得冷清。</p>
不見自己父親的身影，男孩兒不甘地叫道：“娘，爹爹呢？我的爹爹呢？”</p>
話音尚未落地，一旁垂首不語的女人抬起頭，原來一直堅定的話語下，隱藏著的是一副怯怯無助的眼神。</p>
女人靠在牆上，捂住嘴，無聲地滾下淚來。</p>
男孩兒著兒了慌，連忙上前兩步，摟著女人的腰，輕輕去搖她：“娘別哭…是兒錯了，是兒不該問…”</p>
“娘別怕，爹爹隻是有事遲了。”</p>
女人將臉扭到一旁，抬袖輕拂淚痕，哽咽不已。</p>
“梆梆梆”</p>
猝然響起的一陣敲門聲，讓屋內的兩人都是神情一喜。</p>
女人扔下手中物事，飛奔著打開房門。</p>
這一刻，是她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候。</p>
“琿哥兒，你可算回來了，害我們娘倆…”</p>
女人眼中的驚喜與期待，在看到眼前來人時，為之一滯。</p>
“叔叔，你是誰？”</p>
“叔叔，我的爹爹呢？”</p>
範廣盔甲上的血漬還沒有來得及清理，一從奉天殿離開，便立即來到這裏，路上已經在心中模擬了無數遍這次對話。</p>
率領神機營上陣殺敵，範廣不會有任何猶豫，可現在畢竟不是打打殺殺。</p>
聽到眼前男孩兒充滿天真的問話，範廣還是猶豫了，他見到女人眼中的光芒漸漸散去，她的笑容還凝滯在臉上。</p>
範廣蹲下來，摸了摸男孩兒的頭。</p>
“你多大了？”</p>
“十歲！”</p>
範廣神情一凜，站起來給女人打了個眼色。</p>
待男孩遠遠站回到屋內，他取出一份腰牌交到女人手上。</p>
看到腰牌上寫著“神機營中軍小旗卞琿”的字樣，女人撐了許久的堅強終於被擊碎，她不敢想象，連腰牌都被鮮血浸透，自己的丈夫在生前是遭受了多大的痛苦。</p>
女人的眼淚如同斷了線的風箏，滴落在腰牌上，與血色融為一體。</p>
“他是個英雄，大明的英雄。”</p>
“沒有他，今晚會有更多人回不來。”</p>
範廣眼神中透露著堅毅，從腰間取出一袋銀子，遞過去說道：“這是朝廷賞的，等明日禮部議出結果，你們會有更多撫恤。”</p>
再度抬起頭，女人眼中已滿是絕望，她冷冷說道：“我不在乎有多少人能回來，我隻想要我的琿哥兒。”</p>
“沒了琿哥兒，再多的錢又有什麽用處。”</p>
“我想要我孩子的爹……”</p>
見到這一幕，饒是範廣這樣不知在戰場上殺過多少人的將領，也不禁動容，他抬著手，不知如何是好，更不知該如何去勸。</p>
“這是卞兄弟用命拚回來的，他心心念念的，隻有讓你們能過得好點兒。”</p>
“就算是為了孩子，收下吧，給孩子找個好點的學堂，讓他今後讀書識字，不要再和我們一樣當兵了。”</p>
女人將目光移到那一袋沉甸甸的銀兩上，一把奪過，冷漠的說道：“孩子的事，要由他自己做主。”</p>
“勞煩範將軍回去告訴朝廷，就說我們孤兒寡婦的，謝謝朝廷的恩典了。”</p>
不容範廣再去說什麽，女人便走回到屋內，狠狠將木門推上。</p>
站在門口，範廣欲言又止。</p>
他分明從縫隙間看到，屋內抱在一起痛哭的女人和孩子。</p>
這天殺的戰爭。</p>
這天殺的瓦剌人！</p>
......</p>
範廣失魂落魄的走到街角。</p>
這一夜，是他最難熬的一夜。</p>
看著三戶人家孤兒寡母那滿是期待的眼神變成絕望，變成憤恨，那一袋賞銀是那樣的無力，任何話語都顯得蒼白。</p>
“恭喜範將軍高升副總兵，前途無量啊。”</p>
黑夜中，一道人影站在路邊。</p>
聽聲音，應該是個大內的公公。</p>
範廣眯著眼睛仔細去瞧，等那人緩緩從陰影中走出，才是驚呼道：“王、王公公？您怎麽來了，是陛下有旨嗎？”</p>
“不是陛下叫咱家來的，是咱家自己來的。”王誠笑著說道：“方才範將軍與卞家母子的對話，咱家都看到了。”</p>
“沒辦法，總有人死的，不是嗎？”</p>
範廣一愣，下意識退了兩步。</p>
“公公想說什麽？”</p>
王誠不斷逼近，不緊不慢的道：“除非我大明再出現一個太宗文皇帝那樣的聖君，天下才有可能真正太平。”</p>
“那這樣的事兒，也就不會再發生了，範將軍，您覺得呢？”</p>
範廣想了一會兒，說道：“公公想說什麽，便直說吧，咱是個粗俗的武夫，不懂得那許多彎彎繞。”</p>
“當今陛下，喜歡的就是範將軍這樣的人才，要不然怎麽會如此提攜和信任呢？”王誠看了看不遠處的街道，說道：</p>
“給將軍提個醒兒，像是今天這種事，陛下自會去恩典。”</p>
“陛下的恩典，必須是陛下給的，範將軍明白這個道理嗎？”</p>
範廣瞪大了眼睛，恍然大悟。</p>
見到他的樣子，王誠非常滿意，走近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陛下喜歡聰明人，當今的陛下，還有外頭那位太上皇，誰更值得這一切的犧牲，誰能帶領大明走向真正的太平。”</p>
“範將軍，還是要早些想明白為好啊！”</p>
“言盡於此，咱家告辭了。”</p>
看著王誠亦步亦趨的背影，範廣的心中十分混亂。</p>
朝廷打了勝仗，整個北京城都沉浸在喜悅中。</p>
土房，窗邊。</p>
一個小男孩兒用手拄著下巴，看著街道上越來越多的人們，不甚理解。</p>
“娘，今晚咋這麽多人。”</p>
女人坐在炕頭，聞言瞥一眼窗外，並沒有正麵回話。</p>
“把窗關上。”</p>
兩葉木門，一扇窗。</p>
屋外熱烈，屋內的情緒卻叫做恐懼，也叫孤獨。</p>
男孩兒忐忑地站在門口，將木門打開一個縫隙偷瞄。</p>
愈多的神機營官兵開始回家，與家人進行短暫的溫存，也是報個平安。</p>
男孩親眼見到，一個女子打開門，見到了久別的丈夫，想也沒想便撲進了他的懷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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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心靈中充滿了好奇，可等啊等，始終不見自己的父親。</p>
疑惑中，漸生了些許恐懼。</p>
“娘，爹爹…咋還沒回來…”</p>
聞言，坐在炕頭的女人眉頭動了動，腦海中的一個念想揮之不去。</p>
“把門關上。”</p>
女子神色凜然，男孩心中一揪，回身將門推上。</p>
窄小的土房內，裏外不過幾步路，他卻走得比上私塾的路上更慢，一步一回顧。</p>
男孩最終還是磨蹭到女人身邊，卻不肯坐下，站在那裏絞著手指，輕聲滴咕：“為什麽他們的爹爹都回來了，我的爹爹呢？”</p>
女人手中的動作猛然間一頓。</p>
“你爹平日裏怎麽教導你的，不該問的，不要多問。”女人繼續垂頭忙活，顫抖著聲音說道：“琿哥兒會回來的，娘知道，娘一直都知道。”</p>
“琿哥兒答應了咱娘倆，等打贏這一仗，趕跑瓦剌人，就用賞銀給咱買肉吃。”</p>
“他答應我的，從沒有不作數，他一定會回來的。”</p>
男孩兒順著窗戶的縫隙向外眼巴巴的瞅著，窗外，街道上回家的神機營兵士已經不多，直至漸漸變得冷清。</p>
不見自己父親的身影，男孩兒不甘地叫道：“娘，爹爹呢？我的爹爹呢？”</p>
話音尚未落地，一旁垂首不語的女人抬起頭，原來一直堅定的話語下，隱藏著的是一副怯怯無助的眼神。</p>
女人靠在牆上，捂住嘴，無聲地滾下淚來。</p>
男孩兒著兒了慌，連忙上前兩步，摟著女人的腰，輕輕去搖她：“娘別哭…是兒錯了，是兒不該問…”</p>
“娘別怕，爹爹隻是有事遲了。”</p>
女人將臉扭到一旁，抬袖輕拂淚痕，哽咽不已。</p>
“梆梆梆”</p>
猝然響起的一陣敲門聲，讓屋內的兩人都是神情一喜。</p>
女人扔下手中物事，飛奔著打開房門。</p>
這一刻，是她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候。</p>
“琿哥兒，你可算回來了，害我們娘倆…”</p>
女人眼中的驚喜與期待，在看到眼前來人時，為之一滯。</p>
“叔叔，你是誰？”</p>
“叔叔，我的爹爹呢？”</p>
範廣盔甲上的血漬還沒有來得及清理，一從奉天殿離開，便立即來到這裏，路上已經在心中模擬了無數遍這次對話。</p>
率領神機營上陣殺敵，範廣不會有任何猶豫，可現在畢竟不是打打殺殺。</p>
聽到眼前男孩兒充滿天真的問話，範廣還是猶豫了，他見到女人眼中的光芒漸漸散去，她的笑容還凝滯在臉上。</p>
範廣蹲下來，摸了摸男孩兒的頭。</p>
“你多大了？”</p>
“十歲！”</p>
範廣神情一凜，站起來給女人打了個眼色。</p>
待男孩遠遠站回到屋內，他取出一份腰牌交到女人手上。</p>
看到腰牌上寫著“神機營中軍小旗卞琿”的字樣，女人撐了許久的堅強終於被擊碎，她不敢想象，連腰牌都被鮮血浸透，自己的丈夫在生前是遭受了多大的痛苦。</p>
女人的眼淚如同斷了線的風箏，滴落在腰牌上，與血色融為一體。</p>
“他是個英雄，大明的英雄。”</p>
“沒有他，今晚會有更多人回不來。”</p>
範廣眼神中透露著堅毅，從腰間取出一袋銀子，遞過去說道：“這是朝廷賞的，等明日禮部議出結果，你們會有更多撫恤。”</p>
再度抬起頭，女人眼中已滿是絕望，她冷冷說道：“我不在乎有多少人能回來，我隻想要我的琿哥兒。”</p>
“沒了琿哥兒，再多的錢又有什麽用處。”</p>
“我想要我孩子的爹……”</p>
見到這一幕，饒是範廣這樣不知在戰場上殺過多少人的將領，也不禁動容，他抬著手，不知如何是好，更不知該如何去勸。</p>
“這是卞兄弟用命拚回來的，他心心念念的，隻有讓你們能過得好點兒。”</p>
“就算是為了孩子，收下吧，給孩子找個好點的學堂，讓他今後讀書識字，不要再和我們一樣當兵了。”</p>
女人將目光移到那一袋沉甸甸的銀兩上，一把奪過，冷漠的說道：“孩子的事，要由他自己做主。”</p>
“勞煩範將軍回去告訴朝廷，就說我們孤兒寡婦的，謝謝朝廷的恩典了。”</p>
不容範廣再去說什麽，女人便走回到屋內，狠狠將木門推上。</p>
站在門口，範廣欲言又止。</p>
他分明從縫隙間看到，屋內抱在一起痛哭的女人和孩子。</p>
這天殺的戰爭。</p>
這天殺的瓦剌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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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廣失魂落魄的走到街角。</p>
這一夜，是他最難熬的一夜。</p>
看著三戶人家孤兒寡母那滿是期待的眼神變成絕望，變成憤恨，那一袋賞銀是那樣的無力，任何話語都顯得蒼白。</p>
“恭喜範將軍高升副總兵，前途無量啊。”</p>
黑夜中，一道人影站在路邊。</p>
聽聲音，應該是個大內的公公。</p>
範廣眯著眼睛仔細去瞧，等那人緩緩從陰影中走出，才是驚呼道：“王、王公公？您怎麽來了，是陛下有旨嗎？”</p>
“不是陛下叫咱家來的，是咱家自己來的。”王誠笑著說道：“方才範將軍與卞家母子的對話，咱家都看到了。”</p>
“沒辦法，總有人死的，不是嗎？”</p>
範廣一愣，下意識退了兩步。</p>
“公公想說什麽？”</p>
王誠不斷逼近，不緊不慢的道：“除非我大明再出現一個太宗文皇帝那樣的聖君，天下才有可能真正太平。”</p>
“那這樣的事兒，也就不會再發生了，範將軍，您覺得呢？”</p>
範廣想了一會兒，說道：“公公想說什麽，便直說吧，咱是個粗俗的武夫，不懂得那許多彎彎繞。”</p>
“當今陛下，喜歡的就是範將軍這樣的人才，要不然怎麽會如此提攜和信任呢？”王誠看了看不遠處的街道，說道：</p>
“給將軍提個醒兒，像是今天這種事，陛下自會去恩典。”</p>
“陛下的恩典，必須是陛下給的，範將軍明白這個道理嗎？”</p>
範廣瞪大了眼睛，恍然大悟。</p>
見到他的樣子，王誠非常滿意，走近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陛下喜歡聰明人，當今的陛下，還有外頭那位太上皇，誰更值得這一切的犧牲，誰能帶領大明走向真正的太平。”</p>
“範將軍，還是要早些想明白為好啊！”</p>
“言盡於此，咱家告辭了。”</p>
看著王誠亦步亦趨的背影，範廣的心中十分混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