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阿哥往園子裏送東西,沒有瞞著人。


    不少人都見了。


    隻是這物件是舒舒的銀樓出來的,外人還真不曉得是什麽。


    每日在禦前輪班的大學士、內大臣跟六部尚書,看到了書屋裏跟古樸器物不怎麽搭配的擺件。


    這……這……


    有的還疑惑,像馬齊這樣看了好幾年的,就看明白了。


    金燦燦的,再沒有旁人。


    九皇子府的大格格跟大阿哥,這都是隨了九阿哥。


    一個愛金子,一個愛散財。


    這不就是九阿哥的行事麽?


    康熙也不好跟旁人誇九阿哥,省得讓人誤會,傳話傳歪了。


    倒是在馬齊跟前,他少幾分克製,道:“雖不成才,勝在孝順,行事也越發周全了。”


    馬齊覺得,有些不明白周全兩個字的意思了。


    這周全麽?


    這日子,可有不少人嘀咕九阿哥豪富,往禦前撒銀錢。


    這是給梁九功打賞的時候落在旁人眼中了。


    馬齊看著那一桶薑山,心中生出大不敬的念頭。


    這跟給打賞梁九功異曲同工,就是花錢買平安。


    他腹誹過後,麵上卻帶了羞愧,道:“都是皇上費心教導的緣故,倒是奴才掛了個名,能力不足,辜負了皇上的期盼,沒有教九爺什麽。”


    康熙擺手道:“不怪你,是九阿哥自己貪玩不學習,幾年下來,估計《禮記》早忘的幹淨了。”


    請一次客,得罪多少人去?


    舅家不請,宗親長輩不請。


    好幾年不請一次客,多擺兩桌能要命怎麽著?


    夫妻兩個本是大方人,行事也寬和,可愣是多了一個“勢利眼”的惡名。


    九阿哥也好,董鄂氏也好,一個兩個的跟舅家都不親近。


    真要說起來,兩人的舅家確實是破落戶,提不起來,他們撇開也省的吃虧。


    可是,九阿哥這裏提挈著表弟桂丹,董鄂氏那裏照顧著表弟福鬆。


    這兩人哥哥、姐姐當的,算是有情有義,偏偏對長輩麵子情都不給,很是任性。


    想到這裏,康熙有一丟丟的心虛。


    董鄂氏出嫁之前好像不這樣,出嫁從夫,這幾年被九阿哥拐帶的,行事有些歪了……


    *


    到了三月十五,就有兩件大事。


    一件是榮憲公主即將還朝,一件是八旗秀女出宮。


    榮憲公主這裏,入關之前通過兵部往朝廷送了消息,康熙命三阿哥與九阿哥去昌平迎候公主。


    至於八旗秀女這裏,大家也都心裏有數,就等著萬壽節後皇帝指婚了。


    總共留宮二十人,需要指婚的皇子跟宗室十來人。


    那就是還有十來人,上記名或是撂牌子。


    不過走到這一關,就算撂牌子,也不耽擱婚嫁。


    就算是皇家選剩下的,也比前頭兩輪早早撂牌子的秀女出色。


    *


    毓慶宮裏,太子妃有些意興闌珊。


    對於這二十個秀女留宿宮裏的考評,太子妃也見了嬤嬤們的點評。


    沒有太差的。


    走到這一步的秀女,出身最低也是中等人家,規矩齊全。


    留宿宮中,也沒有腦子進水非要鬧夭的,多是循規蹈矩,安分隨時。


    皇上叫人傳話,吩咐她傳召了幾個父祖品級不高的格格。


    太子妃早有準備,曉得毓慶宮指定要進人的,還有“宜子嗣”之名的兩個董鄂家格格在。


    可是她沒有想到,皇上讓她召見的人中,還有個瓜爾佳氏的族人。


    借腹生子。


    安排族女借腹生子。


    對於不能生或生不出阿哥的嫡福晉來說,這是恩典。


    就如太皇太後,當年就是因這個緣故嫁到滿洲。


    對於太子妃來說,卻是不好的預感。


    真要讓毓慶宮多了瓜爾佳氏的外孫,那瓜爾佳氏還能獨善其身麽?


    太子冷心冷肺,不值當瓜爾佳氏冒那個風險……


    *


    昌平官道上,九阿哥跟三阿哥翹首期盼,看著遠處的煙塵。


    公主的隊伍,應該就要到了。


    九阿哥依舊坐了馬車,隻是已經是仲春時節,馬車裏下的火爐早已拆卸,車箱上的厚氈子也換成了薄呢子。


    他打著哈欠,算著巴林到京城的距離,跟三阿哥道:“還以為二姐要後年回來,怎麽今年就回了?”


    關鍵是去年正月才走,這算下來才一年零兩個月。


    一千兩百裏,這路上可不算近。


    與其回京,還不如等聖駕北巡或東巡時來朝。


    榮憲公主三十年出降的,一直到三十八年巴林有大災後才陪著淑慧大長公主還朝。


    三阿哥有些忐忑,看了九阿哥一眼,道:“這已經是二姐第三次上折子請還朝,不回來一趟,她哪裏能放心。”


    九阿哥默默。


    實際上他也好奇鍾粹宮封宮的原由,不過他沒打聽,怕曉得什麽了不得的事情鬧心扒拉。


    三阿哥想起了前幾日九阿哥往禦前去的流言,看著九阿哥,若有所思。


    九阿哥被他看的不自在,移開眼,望向官道兩側。


    正是春耕時節,原野中散落著農人在侍弄田壟。


    去年雪大,今年春天雨水也正常,地麵濕潤。


    三阿哥見九阿哥的反應,忙道:“老九,你是不是曉得什麽?二姐這次回朝,衝著我們娘娘封宮的事情來的,一會兒肯定會問我,可我心裏稀裏糊塗的,你在宮裏當差,總能聽到些消息吧?”


    九阿哥望向三阿哥,詫異道:“三哥您高看我了,要是能傳到我耳朵裏的消息,外頭早傳開了,還能瞞過您去?”


    三阿哥覺得不一定。


    一回兩回的,三阿哥也曉得自己的不足之處了,那就是消息不大靈通。


    眼見著三阿哥還要開口問,九阿哥就道:“封宮是去年夏天的事,當時三哥指定問過,汗阿瑪是怎麽說的?”


    三阿哥想起了去年自己禦前詢問之事,汗阿瑪不許他問。


    他臉上露出沮喪來,有些拿不準了。


    難道是被他連累的?


    可是不像。


    自己大前年降爵,額娘都好好的。


    汗阿瑪也沒有因兒子就遷怒後宮的先例。


    例如八阿哥,也降過爵,也沒有耽擱良嬪挪宮冊封。


    那就是舅家?


    三阿哥想起了自戕的舅母,還有闔家發落的馬家,心下一顫。


    “難道是馬家在禦膳房做手腳了?”三阿哥小聲道。


    他想起了大前年大阿哥遇熊瞎子那次,其中就有馬家人在裏頭攪合。


    九阿哥瞪大了眼睛,道:“早先禦膳房戚屬子弟最多,馬家、烏雅家、衛家跟章佳氏……”


    現在呢?


    內務府清洗最多的,就是禦膳房。


    差不多管事的全都換了個幹淨。


    兄弟兩個麵麵相覷,覺得這個猜測比較靠譜。


    三阿哥蹙眉道:“那我們娘娘是受娘家牽連了?可是烏雅家也落了不是,德妃母怎麽還好好的?”


    九阿哥想得多些。


    禍根許是禦膳房,可未必是現下的禦膳房。


    就跟他查出營造司不對一樣。


    禦膳房除了供應禦前,還負責各宮室內膳房的每日供應分派。


    九阿哥越想越糊塗,就不準備想了,指了前頭道:“二姐的馬車到了。”


    九阿哥下了馬車,三阿哥也翻身下馬。


    公主的車隊放緩了速度,將要到跟前時候,馬車簾撩開,露出一張鵝蛋臉。


    “二姐……”


    三阿哥跟九阿哥上前,兩人扶了榮憲公主下馬車。


    榮憲公主臉上帶了疲憊,可眼神爍爍,笑著對九阿哥道:“還沒有恭喜九弟呢,真是好福氣,龍鳳三胞胎,一下子就兒女雙全了。”


    去年正月,淑慧大長公主在京城公主別院薨,臨終之前還是九皇子府送的吃食。


    九阿哥也親至公主別院。


    雖說過後榮憲公主就扶靈回了巴林,可是卻記得這個情分。


    等到後來收到京城消息,曉得舒舒生了三胞胎,榮憲公主覺得這是兩口子心善的緣故,菩薩才會降下恩典。


    九阿哥扶了榮憲公主的胳膊,道:“您準備好見麵禮吧,回頭弟弟就帶他們三個給您請安去。”


    榮憲公主笑道:“那我等著。”


    跟九阿哥說完話,榮憲公主又望向三阿哥。


    姐弟兩個相差四歲,三阿哥從宮外回來的時候,榮憲公主已經十來歲,小大人似的,會教導弟弟了。


    所以三阿哥在胞姐跟前就素來帶了拘謹,喃喃道:“姐……”


    榮憲公主鳳眼豎起,冷哼道:“一年不見,你倒是出息了,宗人府都去過了!”


    三阿哥耷拉著腦袋,竟是辯無可辯。


    之前吧,他心裏是存著一股氣兒,總覺得前頭的幾個皇子中,就自己是個小可憐,樂意要個強、爭個寵什麽;可是這兩年起起伏伏的,他也有些想明白了。


    這五個手指頭有長有短,就是他自己,眼下才三個兒子,也做不到一視同仁。


    非要一樣看待,旁人反而會覺得他有毛病。


    嫡子金貴,庶子減等正常。


    長子更看重,次子減等也正常。


    嫡長子、嫡次子跟庶子各有各的培養,也是正常的。


    他曉得姐姐最擔心的,就是娘娘那裏,那壓低了音量道:“姐,娘娘雖降位,可有老九照拂,弟弟也補足了缺額,日常飲食供給依舊如常,夏天的冰跟冬天的炭,還在妃例上再加三成,平日裏飲食供應不曾委屈。”


    榮憲公主聽著,眼淚一下子落下。


    對於額娘那樣的身份,降位封宮,哪裏還會在意飲食嚼用?


    她看著三阿哥哽咽道:“到底是什麽緣故,我之前信裏問過你,你都含糊著,這回總能說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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